他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幼时,父母送他去拜师学木版年画。就这样,他开启了工匠生涯。
初见木版年画,是在冬日的老城区。冬阳抚慰下的古街深巷暖洋洋地醒来。伸伸木头做的老腰,咯吱作响,夹着自行车叮叮当当的铃声和乡音浓郁的吆喝声。光下微尘,热闹喧嚣。
师傅身着长袍,在熹微晨光下制作木版年画。雕刻墨线版时,刻刀如笔,下笔有神。拳刀勾勒线条,丸刀去除杂木,平口刀修正版面,刀琢屑落,刻版变得立体。制作色版,画笔流连。一抹桃红,两点鹅黄,三转碧青……当色块与墨线完美契合,印在红纸上时,“招财王”的形象跃然而出,年画瞬间染上过节的气息。
刹那间,他仿佛坠入曹植的诗,邂逅他的洛神。一股激流在他胸中冲荡,“我也要成为像师傅这样的匠人。”他想。一粒匠心之种就此生根,他与年画结下不解之缘。
岁月流转,弹指间。他已成年。他很有灵气,手艺炉火纯青,假以时日,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时代在进步,传统手艺逐步淡出,成为岁月长河中回不去的惊鸿一瞥,木版年画生意惨淡。同时,潮水般的信息向他涌来,包裹着他年轻气盛的心。他厌倦了枯燥的工匠生活,开始沉沦于都市五光十色的生活。他向师傅辞别。
师傅的面上有时光留下的道道皱纹,两鬓间染上了点点白霜。这位年迈的老工匠抽着旱烟,眼神依然矍铄。烟雾袅袅,师傅在沉默中注视着他,也没有阻拦。
他前往大城市。接近年关,他在夜晚独自行走。这是条寂静的街道,冷清得像是美国画家霍珀画的城市夜景。他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空荡。冷月溶溶,夜色沉沉,无意中,他瞥见街头有人摆摊卖年画,卖的是关公像,只是这关公像也被侵入的夜色染上落寂。凑近一看,这融合了北方雄浑质朴和南方的秀丽明艳的年画,竟也是小城的木版年画!摊主是一位中年妇女,谈话中,他得知这些木版年画是她父亲留下的。“没办法,现在这年画可是没落了!”妇女耸耸肩,无奈地叹息。他攥着年画,陈旧的印纸和颜料的混合气味充斥他的鼻腔。
他的心一阵阵抽痛。
古老的民间工艺,宛如昔日娇艳灿烂的海棠花,而今却凋零,衰败,腐烂于泥土,悄无声息。他见证过它的辉煌与巅峰,那时真是家家户户贴年画贴门神。每逢过年,鞭炮声中,人们纯朴的笑脸映着喜庆明媚的年画,填满了他的心。如今难道他就要抛弃这将没落的木版年画吗?数年前师傅在光下雕版的场景再现,挥之不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责任感。“这是我的使命。”他如是想。
他又重新回到了小城,回到师傅身边,继续他的工匠生涯。城市里走过一遭,他稳重了不少,沉下心来传承手艺。慢慢地,他的师傅退出江湖,将所有衣钵传与他;他也成家立业,一天天地沉淀。一点一滴的积累,让他真正悟出木版年画的精髓与智慧,他为这项传统工艺独特的神韵深深折服。岁月飞逝,他由青年步入中年,这期间,他不仅继续发展年画手工业,还致力于重振木版年画。他整理文献,装订出版,只为把这行手艺延续下去;他广收门徒,传授经验,但没有人是真正想学的,效果甚微。无数回想放弃。隐约中,初次邂逅的因缘际会,那颗萌芽的种子,那颗匠心……都牵引他回到最初的故事。他坚守着,坚守小城木版年画的传承,坚守匠心。
近些年,传统文化受到大力保护,木版年画也有复兴的迹象。某一次他应邀参与“非遗进校园”活动,彼时的傍晚,夕阳正好,晚霞无限。孩子们专注地雕刻簡易木版,一雕一划,手法稚嫩,但他们的眼里却是亮的,闪着热忱。生疏的操刀,无法抵挡由热爱而生的追求。
幼小的身影与记忆中师傅在冬阳下操刀雕刻的身形重叠交织,在他逐渐湿润模糊的双眼闪动。这群孩子是传统文化的未来与希望!
浮生繁华若梦,岁月沉淀,匠心不变,心中那一份坚守弥深。他笑着,期待着,守望着,心中那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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