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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任知府在漳的最后时光

时间:2023/11/9 作者: 闽南风 热度: 18952
林小文

  西半天绯红的云霞,如燃烧未尽的火焰,斑斓明丽,仿佛整个苍穹瞬时穿了一件华彩绝伦的锦衣一般。余晖喷薄出的红光铺洒在漳州城四周山体的每一寸肌肤,散发出奇异的光芒。这天和往常一样,是一个秋天的美丽黄昏,天边绚丽的云朵哪里知道这座城正在经历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千年古城在沉寂中将迎来新的转机。全国各地光复的消息不断从报纸上传出,大家奔走相告,满大街沸腾了……位于香港路、台湾路、北京路的店家们纷纷摘下杏黄龙旗,插上五色旗,拥护共和的呼声达到高潮。革命烽火熊熊燃起,改朝换代的钟声响彻古城每个角落,漳州末任知府陈嘉言在东坂后教堂里,庄重捧出府印,并派人贴出告示安抚民心,告示内容为“予愧无泽以加吾民,幸全城生命财产均无恙,今挂冠而去矣,愿公等好为之,以俟新命”。这一天,正是1911年11月11日,漳州光复的日子。

  时至今日,混迹于故纸堆中的我搜集的资料越多,就越发真切体会到陈嘉言爱民如子的一片赤诚。当时漳州有两大行政长官,一个是汀州龙道尹,一个是知府,道尹何成浩被革命党人的假手榴弹吓住,不管百姓死活,携带家眷及细软逃之夭夭,而知府陈嘉言,当孙中山的支持者孙宗蔡抵达漳州城中,陈嘉言镇定自若,连夜与孙宗蔡谈判,在确认革命党人不伤及无辜,城中百姓将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召集同僚们及当地士绅协商,讨论如何在动荡时局中防止不法分子乘机作乱,并议定了维持地方安定的相关事宜。

  陈嘉言虽然身为清朝官员,领的是清廷俸禄,但对于清王朝的没落腐朽看得通透清楚,特别是清廷在甲午战败后割地赔款行为,令他对清王朝失望透顶,在漳任职期间他写下长诗《木棉庵行》,首句便是:“奸臣取国不失国,失国之朝无一策。赵家传位四百年,丧自庸奴真可惜”,诗句借古讽今,表达了自己对于清廷姑息妥协的愤慨。漳州与台湾隔海相望,他的长诗在海峡两岸一度广泛传抄,引发两岸人民的共鸣,激起仁人志士的爱国热情。毋庸置疑,陈嘉言是忠臣,只不过他的忠是忠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他更在乎的是他的子民,他的“闾阎”。

  有人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已是花甲之年的陈嘉言,本应是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却因为盘缠不足,不得不含泪把两个年幼的女儿送给当地富绅寄养,换得800银元作为路费。不幸的是,两个女孩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最终也没能回归衡山与家人重新团聚。

  载着陈嘉言一家老小的船只沿着九龙江缓缓前行。两岸青山依旧,甚至比九年前上任那日来得更加青翠,身着深色布衣的陈嘉言,独立于船头,浩浩荡荡的江水溶解了他的无限落寞与叹息。他在万千感慨之际挥笔写下《离任福建漳州知府》,“蒞位九州越十年,愧无德政慰先贤。清风两袖常随我,不负闾阎不负天。”是自谦之语,也是对自己任职漳州近十年问心无愧的总结。

  陈嘉言主政漳州,有两大政绩值得称道,一个是兴修水利设施,解决水患问题。九龙江与城区近在咫尺,河堤年久失修,大小洪水不断,特别是九龙江北溪洪水泛滥已成家常便饭,两岸百姓深受洪灾困扰,朝不保夕,兴修水利成了重中之重的大事。官府的拨款远远不够,只能小打小闹做些补缺补漏的事,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在经过周密筹划后,陈嘉言向当地乡绅富商筹集资金,发动当地民众积极参与,他自己则卖掉湖南衡山老家的祖田,用于购买先进工程设备,同时花重金聘请外国工程技术人员,沿两百多公里长的九龙江进行调查勘探,绘画图纸,深挖淤泥,疏通河道,蓄水灌溉,排水分洪,在他离任后的几十年内,九龙江都没有发生大的洪涝灾害。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陈嘉言另一个功绩就是端正考风,培养人才。陈嘉言深刻地认识到教育是一个地方发展的内驱动力。到了晚清,不少官员在科举上大捞横财,考生如果想参加府试就得花钱去打点相关官员。当时漳州府下属有七个县,每年单是收取考生的“报名费”就可达上万两白银,历任官员心照不宣并共同遵守,曾经担任过监察御史的陈嘉言,上任后一眼就看出这一半制度化的官场潜规则的危害,义正言辞指出,考试大典怎么能像商品一样买卖呢?国家法律对此是要严惩的。他说自己也是受益于科举,从科举中走上为官道路,更不能将科举制度视作个人谋利的工具。在他任上,科举仅延续了两年就被废除了,但就是这两年,陈嘉言整顿考场纪律,没有收取半点贿赂,公平公正取士,营造风清气正的氛围,培养和选拔了一批批真才实学的人。废除科举制度后,陈嘉言把“芝山书院”改成新式学堂“漳州府中学堂”(漳州一中前身),把试院划归校舍,继续为国家输送人才。

  离开漳州后,陈嘉言一家沿海岸线北上,经上海,溯长江,入洞庭,到湘江,过长沙,再入洣水,辗转曲折,最终回到衡山县。旅途并非一帆风顺,幸好曾经受陈嘉言赏识并与其在漳一起共事过的黄仲琴,他的家族在上海和武汉等地都有货栈,在他们的帮助下,陈嘉言一家才安然无恙抵达家乡。晚清官员告老还乡者,大多盆满钵满,有的甚至富可敌国。民间历来盛传:“三年官知府,十万雪花银”,陈嘉言连任九年知府,少说也有三十万银两吧!一箱又一箱沉重的行李从船上搬下来时,那些挑夫和过来帮忙的亲友们都是这样揣测的,直至打开后,大家失望了,哪有金银财宝,十多箱沉甸甸的木箱,无一例外装的都是书籍。眼巴巴等着打赏的挑夫们起初是愤怒,冷静下来后就剩下发自内心的敬意了。

  陈嘉言廉书压舟的故事让我想起乾隆时代的孙嘉淦,此人可以称得上清朝最廉洁的官员,告老还乡之际担心遭受相邻嘲笑,就用十几个木箱装了石头充当金银,假装很有钱,后来被告发到皇帝那儿,乾隆查明情况后,命人换下石头,真就给所有木箱装满了金银。我们的末任知府陈嘉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谁来把书换成金子银子呢?他没有碰上明君,没有赶上好时代。即便后来真有人有心要捧白银给他,一向廉洁自爱的陈嘉言也不肯轻易接受的。当年袁世凯为了达到称帝目的,弄虚作假,花高价聘请各地德高望重的人帮忙写劝进文章,以达到称帝合法化,营造出人心向背的虛假繁荣,这其中就包括回乡后的陈嘉言。尽管贫困潦倒,沦落到租房子安顿晚年,陈嘉言仍然断然拒绝袁世凯请文的两万块大洋。

  思想开明,能够与时俱进是陈嘉言的人格魅力之一。同盟会成员中为革命牺牲的第一位烈士刘道一,陈嘉言曾经多次赋诗赞颂这位湖南老乡,最后还与刘家联姻,将孙女嫁给刘道一的继子。骨子里陈嘉言是支持辛亥革命的。他的思想和行为也影响到子孙后代,他的外孙夏明翰,临刑前写下:“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壮烈的就义诗激励和鼓舞着“后来人”砥砺前行,为共产主义理想信念赴汤蹈火,英勇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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