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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肥沃的“福田”

时间:2023/11/9 作者: 闽南风 热度: 18787
林长华

  

  福虎生威的虎年,“福”“虎”相携的吉句热词多得不可胜数,漫游我家乡东山岛,处处有“福”见,就连特产的海风也有“福福”声调。东山岛是台胞重点祖居地之一,更是全国去台人员最多的县份。由于地理相近、方言相通、风俗相同,东山岛福文化与彼岸如出一辙,有人说,来到东山岛犹如登临台湾岛,此话一点不差。

  我家乡福文化历久不衰,蔚为大观,人名、词语中的“福”常见常闻,崇“福”实例随说随有。海岛人崇“福”及名,这福那福特多:来福、天福、耀福、全福、贵福、金福、福安、福海、福生……如果您在闹市喊声“阿福”,调头寻呼者一定不少。在电话尚用摇柄的年代,有一次,某公社开大会前,值日员接到一个电话,说要找“阿福”,他便在楼下值班室门口,用双手拱成话筒状对楼上高喊:“阿福,接电话!”霎时,从楼上跑下五六个叫“阿福”的农哥们,崇“福”及名由此可见一斑。是巧合,还是真有那么多同名?都不是。我家乡人昵称人名,习惯将首字改称“阿”,以示亲热,“阿福”也就特別多,这也说明海岛人“福”的使用频率相当高。我名字也差点有“福”,父亲曾告诉我名字的由来。我1954年10月出生刚好是国庆5周年,父亲就在确定我名为“福华”,准备报户口时,我堂叔闻讯,上门劝说:“万万不可,孩子取名不能与亲族前辈的名字相同,哪怕一个字都不行!”意思是他名字中有个“福”字,不能相叠。

  其实,晚辈名字不能与亲族前辈相叠并非一概而论,我同学添福他家几代人名字中不都有个“福”字?他家的特例是有故事的。清末时期,添福的爷爷福财一家穷得常无隔宿之粮,正因为家穷,祈福盼福心切的他祖辈给他爷爷起名“福财”,意在借名“转运”,改变饥寒交迫窘境。但是,无论什么人,倘若没能具备或者达到“福”的条件,无论如何不可能得福享福的,但这带“福”的好名曾给我同学添福的爷辈父辈带来一阵幸福毛毛雨。那几年,东山岛旱灾严重得载入县志:“清光绪三十四年至宣统二年(1908-1910),三年大旱,井、塘、溪皆干涸。”三年啊,不是三个月!

  可以想象,漫长的三年,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黎民百姓怎能不度日如年?那个年代,东山岛特产风沙,又遇旱灾,这无异于杜甫《夏日叹》中写的:“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万人尚流冗,举目唯蒿莱。”三年中,无数穷人被逼得连上梁山的机会都没有,有的携家带口到岛外当乞丐,有的远涉重洋谋生存。海岛成了荒凉岛,村落成为空壳村,三天两日就有人饿死。那年头不被饿死已是万幸,谁敢想“福”,谁敢想熟语说的“再穷也不能穷春节”?海滨古镇福财一家在难挺的三年新春却过得有滋有味。您猜何故?捡到金银得横财,还是南洋汇寄“番银”来?都不是!只因福财有个吉利,招人喜欢的名字。

  那三年土地颗粒无收,地主的耕地无人租种,财主也不敢贸然放贷,日子也过得紧巴巴,他们不唉声也会叹气。一天,古镇上孙财主去求助有名的“算得准”。“算得准”是福财的至亲,“算得准”对孙财主说:“要使家庭财运好起来,须在除夕至正月初四找个家中没缺角,名字吉祥的人,坐在门口迎财纳福。”孙财主就遵照“算得准”的指点去做。眼看就将过年,去哪里物色一个活生生“吉祥物”?经“算得准”举荐,福财走进了孙财主的家门。孙财主给福财赶制了一套红色服装,并承诺福财全家人除夕到正月初四的三餐。福财的任务就是这五天早晚脸带笑意,不许出言不逊,在门口迎宾客,纳吉祥。说来巧合,过年后孙财主竟发了大财。原来,财主有个侄儿在浙江某知府当小官,春节返梓度假,来叔父家小叙,扯到江浙风情,孙财主从中得知小侄任职那地区,人们对猪脚视若敝履,便宜得很。而漳州人却很看重猪脚,无论给老人祝寿,还是女儿回娘家做客无不要用。财主瞅准商机,正月初五就叫儿子和管家赴浙采购,就地熏烤或腌制后运销漳州各地,孙财主赚了个盆满钵满。此后,每年临近春节财主都会想到福财。福财尝到“有福同享”的些微甜头后,便不顾晚辈与长辈名字不能相叠的古俗,遂将两个儿子“进添”“有添”改名为“进福”“有福”。这一来,古镇上有钱人竞相仿效,未闻到年味就纷纷向福财家预约,父子仨只恨自己没有分身术。可是春节过后,尽管父子如此多“福”,仍旧穷得有上顿没下顿,与“福”遥隔千里。直到新中国诞生后,我同学添福一家才真正添了“福”,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不同时期的人们有着不同的幸福感,新中国成立以来,从“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福起来”发生惊天巨变,“福文化”也不断丰富。就连普普通通的柑橘也时来运转,雅称“福吉”。“福吉”俨然民俗演员,在我家乡东山岛,演绎一幕幕富有情趣的剧目。举凡祭祀祖先、拜年贺岁、赠友请客、男婚女嫁、化解矛盾等,“福吉”都被派上用场。正月初九,漳州各地习惯“拜天公”,有些自家养的猪羊在这天宰杀,敬奉“天公”,事主要让猪羊的口咬个柑橘,寓意“要福吉”。正月拜年的四式礼品中,“福吉”屡是其中一式。受礼者也习惯拿出自备的“福吉”回赠贺客,互尽好意。如果主人疏忽,来客会不客气地说:“这对福吉,我拿回去咯!”有的来客较害羞,便会含蓄说:“这对福吉请留下,祝愿你们新年有福气,多吉祥!”其实这是委婉地提醒主人:我带来“福吉”,你们别忘记哦。主人一听,便心领神会回赠“福吉”,并随机应变说:“谢谢!福气、吉利转给你!”每年元宵节,我家乡寺庙有“祈福吉”(俗称“祈柑”)年俗。夜幕降临,乡亲们带着各自愿望,来到寺庙“祈福吉”许愿。经主持人登记数量,并写在红纸公布上墙,然后各人将“福吉”带回家,翌年此日加倍奉还,以示答谢还愿。?

  “福文化”有内容有内涵。那些出资铺路造桥等行善的好人是“修福”“造福”;对天庭饱满、心宽体胖的人称之“福相”;对儿孙满堂,生活美满的人称之“有福气”;无忧无虑,安逸过日子叫“享清福”;全家人合影的照片叫“全家福”;看到美好景物称为“一饱眼福”;品尝到美味佳肴,谓之“口福不浅”。举凡婚事庆典,参与喜事的妇女们的头发中都要插一对手工制作的“福禄寿”花。闺女出嫁时,娘家要为出闺女儿准备一大篮艳目、吉祥的“福禄寿”花,民间有新娘向男方亲属、亲戚赠“福禄寿”花的传统婚俗,虽然每人送两朵“福禄寿”没多少钱,其意义不能用钱多钱少来衡量,如果你将该赠花的对象给疏漏,势必引起不快并受责怪。在我家乡人看来,“福禄寿”花包含许多人见人爱的内涵,“福”字为首,意味凡事都得以福为根基,犹如当今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老百姓以物质生活为保障。有福,方能有书读,才能有“禄”;有了福,才能有好日子,有好的生活条件,才能够健康长寿。

  我最近回老家,闲暇与乡亲与房亲聊起福文化,大家兴趣尤浓,一个“福”字我们整整侃了大半天仍没完没了,从中让我感觉福文化温度不因岁月流失而降低,它依然在家乡的沃土根深蒂固、开枝散叶。聊谈中,不时跳跃出这“福”那“福”,乡亲们皆大欢喜的熟语有“平安是福”“有福大家享”“有量就有福”……最被看重的莫过于拜天公“祈福”和新居落成的“谢厝福”民俗。最难忘是乡间的祈平安分尝福肉。我还是小孩时,那时每年农历二月,海岛各乡村都会看日(择吉日)举行隆重热闹的“祈平安”活动,我们西埔村固定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祈平安,这天我祖母就起大早,将昨晚搓的象征十二个月的十二碗红色“福圆”和蒸熟寿面,毕恭毕敬摆放到庭院中的供桌,接着燃香向“天公”祈祷、许愿,然后烧金纸、放鞭炮,家家如此。鞭炮声此起彼伏,织连成片。吃罢“福圆”和寿面合煮的早餐,祖母就叫我帮她拎竹篮,到玄帝公庙进香。约摸九点多钟,寺庙早已香烟缭绕,人声鼎沸。主持人代表全村致祭后,就开始分福肉了。困难年代,别说三月,就是半年不知肉味都不是怪事。正因此,农家人能在这天分到一块重约二两蒸熟的福肉和两个寿桃,两个熟鸭蛋,有如当今买中体彩大奖一样高兴。我们小孩子想的是解馋,并不知福肉和福物有何含意?而在长辈们来看,这天吃的食品仿佛都带“福”,全家人分尝福肉、福圆就会沾福气,走福运。

  可以说,诸多与“福”有关的词语和习俗,寄予着海岛人良好祝愿和美好憧憬。我小时候,老屋的屋顶是披瓦的,夏秋时节,偶有蝙蝠飞入居室,我和妹妹见到后,就赶快找来长长的竹竿去驱赶。祖母见了,连忙喝住:“这是福临门,怎么能打杀?”我们一脸茫然,及至年长,方知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因“蝠”“福”同音,蝙蝠早就象征“福”。画有五只蝙蝠的《五福临门》吉祥图案经常可以看到。中国邮政发行的3元邮资邮票,画面就是五只蝙蝠环绕的“福”字。我读高小时,父亲就将每年写春联的任务落在我身上。他特别交代要写“五福临门”的橫幅粘贴在门楣,有几次听他喃喃自语:“一个家庭具有这五福就算是很完美。”“五福”是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艰苦年代,家乡人也依然对“福”孜孜以求。过年时,海岛人喜欢在门窗、箱柜粘贴一个红方“春”字,唯独米缸要粘贴“福”字,乃因“春”字在闽南方言中是“剩余”之意。米粮剩余意味人口减少了,此非吉兆!可见这“福”字还有人丁兴旺的蕴意。我记得我婶子在世时,村里不管谁家有婚嫁喜事,总会想到她,请她开脸、当伴娘、“开剪刀尺”等参与喜事活动,乡亲们说我婶子是“福人”(好命人),只有她才配得上。“福人”的条件就是四世同堂,家庭和睦口碑好,最重要的是家中男丁多,所有家庭成员没有“缺角”(夭折),没有离婚,也没有娶再婚的。我家乡人俗信,“福人”参与操办喜事,办喜事人家也会得到吉祥“福气”。

  “福”字有百种写法,人们对福的理解,对福的期盼也各不相同。年前,在村里老年会遇到年逾九旬的荣福叔,他名字虽然吉祥,但是他从小就泡在苦水中,过着不温不饱的生活,直到1950年5月12日东山岛解放后,才逐步过上好日子。在与荣福叔谈“福”时,他说:“现在大家都过上幸福生活,都有福气。”他春光满面,九十来岁看上去只有七十多岁模样,“要说福,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荣福叔年轻时是单车社工人,也就是用自行车载客。改革开放前,东山岛县城有个长途汽车站,班次少得可怜,买一张到漳州的车票都得求爹爹告奶奶,出差县内外的人大都到单车社坐自行车出行。当时未开通到汕头的班车,到汕头办事,130多公里路程仅能靠坐自行车。“载客到汕头按公里计算车费,每公里3分钱,全程3.4元,行到凤山岭等坡陡路段,乘客还得下车。辛苦可想而知。”荣福叔说,七十年代前,难得见到轿车,咱们村后“西陈公路”偶有货车、轿车路过时,大人小孩奔走相告:“看大车,看水龟仔车来哟!”现在,有轿车的家庭很普遍。“这‘福字就写在车上!”

  改革开放前,人们认为不愁吃穿住用就是福。时下盛世嘉年,人们安享小康生活,有的认为长寿是福,有的认为健康是福,有的认为钱多是福,有的认为多子是福,有的认为家庭美满是福。我认为,如同天上不会掉馅饼一样,世上没有坐享其成的幸福。不管你期盼的是什么福,我们都要执着追求、勤奋打拼、努力创造。我们身为福建人,已享有几分福气,福建人谈论福文化,我感到亲切,感到荣幸!我觉得,宣传福文化,不仅是传承,更是创造,更是丰富。行善奉献也是福,做好事、办实事、解难事,为群众谋幸福,就是跟进时代步伐,成风化俗,就是丰富福文化新内涵。但愿家乡肥沃的“福田”不断收获喜人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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