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

　　对草木花卉的兴趣由来已久。小时候，父亲在庭院、阳台培植的蓊郁花木，是对我最初的花事启蒙；而有着“花果之乡”美誉的家乡，更熏陶了我对花卉草木的痴爱。观花寻诗，读诗识花，是我从小的一个习惯。在漳州，木棉花、兰花、三角梅……一年四季，花事无间断。

　　姚黄魏紫向谁赊？

　　郁李樱桃也没些。

　　却是南中春色别，

　　满城都是木棉花。

　　暮春，有一种大乔木在乍暖还寒时节迎风吐艳，盛开着火红的花朵，那就是被誉为“英雄树”的木棉树。只要稍微留意就会发现，在公园，在路边，在某条巷子拐弯的角落里，它就那样大咧咧绽开一朵又一朵红彤彤的花。木棉树枝看上去有些苍老，可花一开，顿时变得神采飞扬，气韵生动，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姚黄魏紫向谁赊？郁李樱桃也没些。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棉花。”据说这是名列南宋中兴四大诗人杨万里，在漳州见到木棉花之后写下的小诗。诗人巧妙地用名贵“姚黄魏紫”的洛阳牡丹的凋落、占尽春光的“郁李樱桃”的衰败，来反衬别开生面地给南国漳州带来奇丽、壮观的暮春景色的木棉花，从而赞颂木棉花大气磅礴、不畏艰难的英雄品格。木棉与众不同，内在生命力强，形神兼备，拥有迷人的内在品格。诗人对它的喜爱，侧重于对其内在精神的推崇，表达了中国传统文人对崇高内在的理想情志的不懈追求。

　　杨万里曾五次辞官归隐。其中第二次是宋淳熙二年（1175）夏，在家待次的杨万里接到诏令，原任漳州知州被改为常州知州。因为漳州的经济条件和地理位置相对较差，为避“嫌贫爱富”之说，按惯例向朝廷上书辞官。不过他到过漳州，有诗为证：“一席清风万岳云，送将华发得归身。海潮也怯桐江净，不遣涛头过富春。”（甲午出知漳州，晚发船龙山，暮宿桐庐二首）。

　　在漳州，有一以木棉命名的庵——木棉庵，它位于龙海区九湖镇木棉村口，距漳州市区13公里，建于宋淳熙间。时漳州郡守傅伯寿以漳州至潮州路远驿疏为由，在漳州至汾水关沿途设置庵站13处，以利行人。木棉庵庭前左侧是一座八柱方形石亭，名为“木棉亭”，亭后立有6块石碑，其中有明代抗倭名将、泉州人俞大猷曾立下的石碑，并亲书：“宋郑虎臣诛贾似道於此”。南宋德祐元年（1275），賈似道率精兵13万应战元军，大败于丁家洲，导致宋军最后的精锐尽数被消灭于长江之上，贾乘单舟逃奔扬州。贾似道祸国殃民，群臣苦其久矣，请求将其诛杀。于是，贾似道被贬为高州团练副使，循州（今广东龙川一带）安置。县尉郑虎臣奉命监押，途经漳州木棉庵将其处死。后人屡次在此立碑以抒褒贬之意。明代王紫衡立碑：“当年误国岂堪论，窜逐遐方曝日奔。谁谓虎臣成劲节，木棉千古一碑存”；清乾隆年间，龙溪县知事常山人袁本濂重立一碑，仍书“宋郑虎臣诛贾似道于此”……如今，其他庵已不知所终，唯木棉庵留存，成为名胜古迹。

　　木棉有“红棉”“琼枝”“古贝”“英雄树”“斑枝花”“攀枝花”等别称。清代陈淏子撰的园艺著作《花镜》里形容木棉：“花似山茶，开时殷红如锦。结实大如酒杯，絮吐于口。”木棉花可入药几乎家喻户晓。木棉花盛开时，许多人会拾起落花，用一根细绳穿成一串，挂在通风处晾干，随取随用。木棉花性凉，味甘、淡，煎水当凉茶饮用，具有清利湿热，解暑的功用，可用于治疗大肠湿热、泄泻、痢疾、血崩、疮毒、慢性胃炎等症；木棉的树皮和树根同样可入药。

　　木棉树三月开花，五月结果。果实会自行开裂，飞散出一团团棉絮，携带着一颗颗种子，随风飘向四面八方……这时候，夏天就差不多来临了。

　　东方解冻发新芽，

　　芳蕊迎春见物华；

　　浅淡梳妆原国色，

　　清芳谁得胜兰花。

　　大概是从郑板桥诗画中得来的偏见，以为洁净高雅有“君子”之称的兰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拥有；一盆稀种兰花拍卖30万元的消息，也着实吓住了我，所以一直未敢问津。直到在古琴老师家，见到古琴边上的墨兰，心弦突然被薰风撩起。

　　适逢漳州花博会举办，迫不及待去了兰花展区，下决心抱回一盆。走进清香氤氲的宽敞展厅，只见花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兰花，或娇艳，或清淡，或端庄，异彩纷呈，姿态美妙，令人目不暇接。过目不忘的是那盆刚健含婀娜的君子兰，阔大肥厚的剑形花叶短而宽，叶脉纹络清晰，闪烁着碧绿的莹光，正面看像是绝妙的扇面，两个茎梗上顶着两朵大花，似金盘托着的红玛瑙，银白色和乳黄色的花蕊粉嘟嘟地似在浅语低笑，灼灼其华。

　　兰花的别名雅称有九畹、兰草、中国兰、山兰、幽兰、国香等，其中比较有意思的是王者香。据说2400多年以前，孔子自卫反鲁，隐谷之中，见蕙独茂，曾说：兰当为王者香草。于是，“王者香”就成了兰的别名了。在展区还了解了兰花类系宿根花卉，以其生态习性的不同，大致分为地生兰和气生兰两大类。气生兰类原产于热带及亚热带，附生于森林中树干及岩石上，栽培不及地生兰普遍，展出的基本是地生兰。春兰，又名草兰。叶丛生，窄而短。花为淡黄色、黄绿色，也有白色和紫色的品种。花形以梅瓣、水仙瓣、莲瓣为上品，花大而香浓；春季开花的有川兰，子午兰、虎头兰等，云南的春兰中有不少绝佳品种，如绿玉荷瓣的大雪素；夏兰，又名蕙兰、九节兰。它比春兰直立而粗长。一茎多花，花香浓烈。名贵的品种有极品、程梅、六字、大一品、金华素、温州素等；秋兰又叫建兰，主产福建，广东、四川、云南也都有分布。名贵的品种有剑兰、素心兰等，其中以“十八学士”最为著名，因为它一梗能开十八朵花；冬季开花的品种是墨兰，又叫报岁兰，多产于福建和台湾。一茎多花，花瓣有紫色条纹。寒兰，茎细而花小，朵朵香、双飞燕，就是云南特有的品种了……

　　原以为漳州栽培兰花是近些年的事情，其实竟可追溯到南北朝。

　　《辞源》关于兰花有一段话：兰花，一茎一花，花清香。一茎数花者为蕙，俗名蕙兰。又一种开于秋季，亦一茎数花，以产福建，故称建兰。漳州即是建兰的主要原产地。由于漳州地处亚热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古代有大面积原始森林覆盖，很适宜兰花的生长。因而在山区密林之中、溪流河谷之畔，到处有野生兰花吐露幽香，特别是在九龙江西溪流域，兰花生长最为繁茂，因此，在南北朝的天监年间（502-519），曾建了兰水县，其辖区大体相当于今南靖、平和两县，县城名为兰陵（今靖城镇）。从兰水、兰陵的古地名可以想象得到，1400多年以前当地早已盛产兰花了。兰水县后来由于人烟稀少，于隋代开皇十二年（592）被撤销并入龙溪县，直到元代至治二年（1322），才在原兰水县故地复建南胜县，后改名南靖县，然而，野生兰花“不问世事”，只顾着繁衍。《漳州府志》中物产篇记载：兰：叶似菖蒲味幽香，种类甚众。花作浅黄色，心有细紫点，干微茎大者青兰也；花白而叶长，干亦白而肥，一干可得二十余花者为玉干兰；花白瓣短而稍圆，干赤如金，柔软轻盈为玉枝兰，其叶尾多焦，故谓之焦尾兰。然皆蕙属也。真兰由一干一花，色青香味更胜，一花可得月余饶谢。凡蕙皆以五月开，或本茂者作秋花。独兰则十月见苞，至方春始开，故俗谓之报春兰，叶纤而长，非幽处不蕃……数百年前，漳州人对于兰花的生态、种属的区分、不同品种的鉴别等方面，已有详细记载。

　　20世纪50年代，北京植物研究所、福建亚热带植物研究所等单位的专家学者，曾多次前来调研野生兰花资源，认定漳州兰花资源丰富，品种繁多，最集中的产地在南靖县和溪、金山、南坑等乡镇，当地的深山密林中，不仅地上生长兰花，许多大树上也附生着兰花，最后评价南靖县是“福建兰花之乡”。

　　远近闻名的漳州百花村，距市区5公里。传说明朝永乐年间，家居莆田的朱氏家族遭人陷害，族中的朱茂林躲难来到漳州南郊，因酷爱当地的秀美风景而安家，后得仙人托梦，告知种花可得长寿长福，便大修花圃，采集珍种，世代种花。1954年该村建起花圃苗场，发展花卉苗木；1960年创办兰圃，专门培育优质兰花供应外贸出口。一生酷爱兰花的朱德委员长曾来过这里。

　　朱德委员长养兰，咏兰，“东方解冻发新芽，芳蕊迎春见物华；浅淡梳妆原国色，清芳谁得胜兰花。”就是他留下的咏兰诗。他常说，兰花生性高洁倔强，有自己的脾气个性，养育时要顺着它，要不然，轻则不开花，重则枯黄死。1963年，朱德委员长到漳州南郊视察，称这儿是“百花村”，后来陆定一特题额“百花村”。朱德委员长对百花村培育的各种兰花赞赏有加，并赠送一套古装本的《兰花谱》，勉励花农培育出更多更美的兰花。朱德委员长热爱兰花，在漳州留下了一段难以忘怀的佳话。

　　展区兰花的价格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吓人，买回一盆几十元的墨兰。到底是兰花，往书桌上一放，光彩立刻就夺了书房的“目”。不久以后，接连窜出了三根芯子，芯子上，褐色的大麦芽似的花苞一颗一颗地绽出，花苞越来越细长，浅紫的、粉绿的双色相间，花色别致。更奇妙的是，这每朵花苞与茎部相接处，竟都晶亮亮地蓄着一颗极细的水珠……看着看着，清幽淡雅的气息骤然而生，感到心朗气爽，杂念俱消，真有一些难以说清的情味。

　　花攒锦簇沐秋阳，

　　浅紫深红俗尚妆。

　　自是迷人非在眼，

　　超然气度压群芳。

　　花草树木千姿百态。有一种植物名称带“梅”字，但它并不是梅。外观由三片苞叶组成，苞片柔如彩绢，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苞片中间有像蜡烛似的三根花蕊，花蕊顶端开着雪白的小花朵……这种植物就是木质藤本灌木，名叫“三角梅”。

　　其实，三角梅在我生活中是件常物。以前父亲用大石盆栽种的三角梅有一层楼那样高，当秋风渐起，便开满了花。除了紫色，还有大红的、桃红的、浅红的，枝丫从二楼的阳台上垂落下来，像一条多彩的瀑布，远远凝望，欣喜满怀。依稀记得那时站在三楼寝室俯视三角梅的心情。花朵一串挨着一串，一朵接着一朵，单纯、热闹，无拘无束，似叶的苞片像是一种暗语，表示着它们同为一家族的默契，那种无所顾忌的自信让我深深感动……似乎从那时开始明白三角梅的开花精神——不求赞美的寂寞的热闹、不屑热闹的寂寞，仿佛是一种人生。

　　就这样，在俯仰之间渐渐与三角梅相知。

　　三角梅花型较小，花朵一般是三朵聚拢在一起生长，其观赏部位是苞片。苞片似叶，花于苞片中间，所以又称“叶子花”。叶子花树势强健，花形奇特，色彩艳丽，它发源于南美洲，后散见世界各地。1872年，有商人从英国带种子到台湾种植，渐渐繁衍。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南方沿海城市开始从台湾引种。我从资料了解到，全国大概有30多个城市曾以三角梅作为市花，至今依然是厦门的市花；海南省将其誉为省花；赞比亚将其定为国花……“花攒锦簇沐秋阳，浅紫深红俗尚妆。自是迷人非在眼，超然气度压群芳。”这是施榆生老师写的七律，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诗句能道出对三角梅咏叹之情。

　　几年前，人们习以为常并未得到过多关注的三角梅，在漳州开始受到亲睐，这或许得益于漳州海峡两岸花博会的推介。在东南花都，漳州已连续举办了21届海峡两岸花卉博览会。2018年，花博会组委会为宣传三角梅产业、推介三角梅产品，专门开辟三角梅分会场，三角梅产业对接会、三角梅专题讲座、三角梅种苗订货会……一场接一场，让漳州三角梅的新技术、新品种、新产品展现出来了，人们对三角梅开始刮目相看。原来，漳州从没有停止对三角梅种植生长的研究，不知不觉中种植面积已超4万亩，是国内重要的三角梅产业基地：

　　——三角梅产业格局完整、分工明确，特色专业村生产种植趋向专业化。高新区龙虎庵村、新塘村以精品苗为主；高新区九湖镇木棉村一带以市政园林工程应用苗为主；龙海市程溪镇浮山村、漳浦县官浔镇溪坂村等地则以生产地被类袋装苗为主……

　　——三角梅品种日渐丰富。通过花期调控技术、整形修剪等关键种植技术研发新品种，随着同安红、云南紫、本地紫、潮州红、樱花系列的亮相，改变了过去以小叶紫、四季红为主的单一传统品种而变得多样，增加到近400种；

　　——三角梅有自己独特的风姿。三角梅栽培方式以盆栽、盆景造型、地栽等为主，在庭院、道路美化，花坛、花带配置，做花篱、棚架植物，都有其独特的魅力。

　　每一位到过漳州三角梅种植基地的人，都会留下不泯的记忆。原以为平凡的三角梅，却是如此不平凡。

　　家里南边阳台养了一盆勤花品种的“热火桑巴”，红色略带一点橙，寓意一年四季红红火火。转眼已是10月，今年季节换得匆促，早晚的风里透着清凉，要不了多久，“热火桑巴”该会花开满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