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到福地
小时候我是个笨小孩,3岁那年我抱着一个布娃娃照了一张相。这样一来,照片上就有了两个娃娃,我就弄不清哪个是布娃娃哪个是我自己了。4岁,我分不清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7岁上小学前我不会数10个数。我这个笨小孩一直跟着姥姥生活在山東老家。我知道爸妈在很远的地方。我总是问姥姥,我爸妈在哪里?姥姥说在福建。我说福建是哪里?姥姥说福建就是福建,姥姥想了想又说,福建就是有福的地方!姥姥说,福建有很多水果,听说有一种水果叫桂圆,剥了皮像眼珠子,很吓人,但吃起来很甜。一听到“甜”就馋得我咽口水。8岁后,父母从福建来接我。8岁,我来到福建的闽南漳州。我来到父亲的军营,军营周边是茂密的绿野,葱郁的树木。林子里还有凤尾草、贯众、山栀子和粉色、黄色的野花,丰草碧缛,空气里总有着好闻的草香气,这里空气是澄澈明亮的,那是被植物滤过的绿色空气,让人心情愉悦。这让我惊讶,完全不同于北方的大平原。父亲说,这里属于闽南地区,有优越的自然环境,这里地处福建省南端,外毗香港、澳门、台湾,内临厦门与广东汕头。因为气候宜人四季如春,花卉也多。有水仙花、茉莉花、含笑、白兰花、梅花、菊花、扶桑、杜鹃、百合、茶花、桂花、兰花、美人蕉等。我后来更知道了,自古,闽南就属于偏隅之处,被看为蛮荒、瘴厉未开之地,更非兵家必争之地,又有高山峻岭将胡尘兵燹阻隔在千里之外,这样一来,自然之源反而受到了很好的保护。随着经济的发展,这里被称为是闽南金三角。有辽阔的大海,有耸翠山峦,还有一条清碧的九龙江。这简直就是一方福地了。
当年,最吸引我的还是那些果树和树上的果子,养眼又好吃。尤其是香蕉树的婀娜婆娑,让我很是喜爱。香蕉、橘子、桂圆、荔枝、枇杷、芒果、芭乐、菠萝、杨梅让我流连忘返,让我住了几十年不离不弃。
幸福是甜的
我刚来福建的时候,记得爸爸拎来黄橙橙的一大串东西,说是香蕉。我第一次看到香蕉,爸爸说吃吧!很好吃的!边说边剥去一个香蕉的外皮,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我也学着爸爸剥去一个香蕉的外皮,我咬了一口,平生第一口香蕉的味道:滑润的、甜的,是那种带点冰凉的甜。还有橘子。在老家我倒是吃过橘子,橘子在今天是平常的水果。可在物流不发达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北中国乡村,那可是只应天上有的仙果。多少人闻其名,未见其面。爷爷掰开橘子一瓣一瓣地塞进我后奶奶嘴里,我就蹲在门槛上眼馋地看着。姥姥她拉起我就赶到村供销社,可供销社不卖,她们说必须是军属才供应两枚。我姥姥央求说,孩子馋得不行。我终于来到有很多橘子的地方了,橘子,那种芸香科特有的醇香芳冽在我的心里扎了根,漳州的橘子负有盛名。还有荔枝,杨贵妃当年还得动用驿马奔波,才能吃到美味的荔枝。而我已经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且是新鲜的。还有桂圆,这种甜的眼珠子,我的姥姥一辈子也没吃过,我是离不开这种水果了,每年季节下来,我都要吃很多。还有芭乐、芒果、菠萝,也是我喜爱的水果,每年必吃的。还有杨梅,我无法形容杨梅的滋味,特有的甜与酸,只有亲品的人才知道。倘若一个没吃过杨梅的人,让我把杨梅的味道描述出来,我是不行的。若说甜,那甜的水果多了去,比如荔枝和桂圆,岂不都比杨梅更甜?我若说酸的,那么橘子和山楂岂能替代了杨梅的味道?面对这些闽南的水果,我看到了我语言的匮乏。
还有一种让我无法释怀的东西,那就是之前我在老家啃玉米秸秆和高粱秸秆吃,我当甘蔗吃,那淡丝丝的甜,只能撩拨起我的舌尖对“甜”的更大欲望。我在闽南见到了甘蔗,甘蔗很让我诧异,外形有点像竹子,又像北方的玉米秸秆,不长玉米的玉米秸秆,一心一意地长甜汁的秸秆,我更愿意把它们叫甜树。甘蔗也是我童年的水果。闽南的乡村、山坡、地头都种着甘蔗,一大片,一大片。有绿皮的,也有紫红色的皮,甘蔗一节一节地往上长,风吹来,甘蔗哗啦啦响成一片,顿时天空、河流与田野都甜了。谁能说,闽南不是上天祝福的一块福地。好日子需要甜,幸福是甜的。
闽南有吃福,遗世而独立
来到闽南地区,风土人情上让我深感不同的是,这里的人非常的重视“吃”,尤其讲究进补。中国人的“民以食为天”在这里得到了最深刻的诠释。闽南地区有一个节日叫“补冬”,也就是农历立冬,闽南人俗称“补冬”。这一天,人人都要进补。闽南有俗语,一年补透透,不值补立冬。意思是,一年吃再多营养品,也不及在这一天吃一口来得补。认为此时节进补最有效果。说是吃什么补什么。说吃花生补手指,吃甘蔗补腿。虽然听起来有些无稽之谈,但说明闽南人重视吃到了一个地步。这是闽南人特有的吃补。补冬的食物有鸡、鸭、鹅、猪、牛、羊,甚至狗肉、兔肉也不放过,一切山珍海味,悉数烹煮煎炖了吃。在闽南,吃,就是硬道理,待在富庶的闽南漳州小城是有福的。漳州有座古城,有著名的台湾路和香港路,老字号商店居多,如万圆钱庄、天益寿药店、商务印书馆代理处等清晰可见,亦可想见当年此乃众商云集、经济发达的富贵繁华一隅。也有一个叫府埕的地方,那里就是最早的小吃最多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府珵和附近的小巷与后街,覆着一簇簇三角梅的墙檐下,那么多人津津有味地吃着豆花、卤面、润饼、米烧粿、土笋冻、肉粽、碱粽、手抓面、鼎边滚、海蛎煎、干拌面、牛肉面、四果汤、莲子圆、冬至圆等不计其数。和风暖阳细雨的漳州小城,竟然有着那么多有名的好吃的小吃。漳州小吃很有些名头的,令毗邻的厦门人泉州人常常惦记,呼朋唤友驱车来品尝。真是,小吃虽小乾坤大。
我家附近就有我最爱吃的豆花。去店里舀上一锅勺,那颤悠悠的嫩白豆花盛在瓷碗里,佐以透明爽滑的粉丝,再加卤料,卤料有卤大肠、卤猪肺、卤夹心肉等,一任客官挑选。再佐以金黄的碎萝卜干、浅黄的薄笋片、红艳艳的辣椒油、翠绿的芫荽等诸般杂碎佐料为伍,再淋上些许喷香的卤汤,一碗豆花立马缤纷起来,绿肥红瘦。一分流水三分春色。碗盛得冒尖,再压上一枚卤蛋,不觉馋虫蠕动、食欲大增,稀里哗啦一碗下肚,顿觉升清降浊、三焦通泰。漳州人有了这些美味的小吃,也就知足常乐了。
在漳州,到了秋冬人们就开始进补。那些暮雨生寒的冬日,被认为是补血滋阴的好时节,熟地、当归炖老母鸭,当归的芳醇、熟地的粘腻香气便在街衢里巷飘荡。到了炎热如火的夏季,铁皮石斛炖水鸭,石斛性味归经,甘,微寒,归胃、肾经,有养胃生津,滋阴除热的功效,亦有明目及强腰膝的作用。于是,那盛在白瓷盅里的铁皮石斛炖水鸭就很受欢迎。一盅上来,轻轻打开盅盖,热雾随即袅袅腾起,异香扑鼻而来,味蕾也一下子被振奋起来。汤面上可见颤悠悠地飘几滴明黄色浮油,看上去汤色有些寡淡,入口却是醇香鲜甜,本真的高汤之味。
不止是铁皮石斛炖水鸭,许多的食材与药材都是可以炖的。那些清热生津凉血的麦冬、莲子、百合、公石松,配上鸡鸭,在红泥炖罐里或黑陶沙煲中炖着,焖着,滋补药材与食物一起滋滋地冒着香味。真是万物之精华珍馐,都被闽南人不惜重金搜罗入口,以滋养血气津液。漳州人尤其重视煲汤。煲汤,其实整个闽南人都好这口,煲汤也是很多地方的饮食文化中讲究的一道汤菜。或温阳滋补或清热解毒的靓汤就是闽南人的大爱。在周天子时代,宫廷就有食医,掌管调味和配食,类似现代的营养师。医古文的《医师章》有“食医掌和王之六饮、六膳、百羞、百酱、八珍之齐”的记载。民以食为天,人以麻、黍、稷、麦、豆五谷杂粮为主,以猪、牛、羊、鸡、鸭、鹅六畜为辅,以水、浆、醴、酿为饮。食物进入人体,转化成气血津液,真是奇妙的化学变化,也是闽南人最谙熟的事物。慢慢地品着美食靓汤,时光也会跟着慢下来的,真就有了张爱玲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境。
闽南人是最有吃福的。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