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茶烘古道又称华封古道,它始在唐宋,兴于明代。为了探寻徐霞客走过茶烘古道的足迹,我特意上网查找有关这方面的资料。而且,为方便查阅,更深刻了解徐霞客行走茶烘古道的初心,我买了一部《徐霞客游记》。收到丛书的那刻起,我就如获至宝地挑灯阅读他两次行走华安茶烘古道亲闻目睹的游记。甚至,为了感受其中,在释宏展法师的引领下,我和杨老师一起结伴探寻茶烘古道。
华安茶烘古道的中心轴点位于半岭亭,也叫龙头岭。从华封起至新圩古渡口全长大约20里路,整个路程都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新圩古渡口,在古代陆路交通不便利,只能依靠水路通航。其间,茶烘古道承载着时代使命,它是连接闽西、闽北至漳州月港的一条陆路的交通要道,也是北溪航道的组成部分,共同书写了古时海上丝绸之路的一页篇章。不仅如此,当时九龙江水路交通发达,它还是江苏、浙江通往漳州其中的一条通道。 著名的明代地理学家、文学家和旅行家徐霞客,在394年前曾两次乘船,从江苏出发经浙江取道福建三明、永安再转至漳平,然后下华封到达漳州。
徐霞客三次抵达漳州,两次取道华封,在《徐霞客游记》书中的《闽游日记前》和《闽游日记后》的两篇游记内容里,他把乘船游北溪走茶烘古道的所见所闻都做了详细的文字记录。
徐霞客的这两篇游记中都写到他逾越茶烘古道,亲眼所见北溪有一段河道很是险要,不能通航,只能下舟逾岭。“北溪至此皆从石脊悬泻,舟楫不能过,遂舍舟逾岭”。徐霞客第一次行舟到达华封,因为雨天,就直接下船,登华封岭,走古道前往新圩古渡口。“渐登山阪,溪从右去,以滩高石阻,舟不能前也”,“自念前以雨阻不能达,今奈何交臂失之”?他以为前次来华封,是因雨天而北溪水上涨,导致舟船不能直接通航,才要行走茶烘古道的原因。
徐霞客意犹未尽,第二次又取道华封北溪,下舟直接弃岭,沿着溪流的方向一路前往探究。走了一段小山路,突然间听到轰鸣声,以为已临溪。他便顺着水声寻找溪岸,结果,发觉这一河段险象环生,溪石重叠,惊涛拍岸,空谷轰鸣。他即刻察觉,这是一个小峡谷,也就是如今北溪河段其中之一的龙头峡谷。他站在溪岸看到了一块大如百屋的巨石,于是,爬上巨石远望河流,亦才明白这是一段舟船根本不能通航的险滩。他坐在巨石上休息片刻,就逆着大溪,踩着乱石,在溪流的转湾处看到连成一片的水田,他朝着田间走去,终于找到逾越龙头岭的小路。
二
小时候,经常听我父母亲讲茶烘古道及他们从前过岭的故事 。在那年代,“过岭”也叫“逾岭”,方言“茶担”。古时的华封又名茶烘,茶烘因烘茶、卖茶而得名。旧时,华封是商贾云集的地方,并是物资集散中转站。我父母亲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生,在华封土生土长。那时,母亲十多岁就要经常过岭。以前,听她讲过岭的故事,我根本不懂其意,也不是很用心地记在脑里。现在采写茶烘古道这篇文章,才知道过岭就是帮人家挑着物资的担子爬行茶烘古道,逾越龙头岭到达新圩古渡口的意思了。
四月下旬,闽南的华安已早早地穿上了夏季的衣裳,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我们一行人顶着烈日驾车前往半岭亭探寻茶烘古道。我们泊好车,释宏展法师走在前面带路。据他说,他已多次翻山越岭爬行茶烘古道了,对这里很是熟悉。茶烘古道盘亘在崇山峻岭之中,因时间久已,又长期缺乏维护,导致古道的一些路面残缺不堪。甚至,有的路段已被作为农耕地,根本找不到古路的踪迹。古道的两旁长满荒草,荆棘满地,野藤蔓延,并肆意地缠绕在落寞荒芜的石阶上,不方便行走。我们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荆棘,一边沿着山路的石阶,向半岭亭的最高峰爬行。
茶烘古道的路面几乎都是用天然石条或石头砌成,石面很是光滑,流逝的时光磨平了它们所有的棱角与粗砺。其中有一部分古道的石阶路遭受破坏,一片疮痍,路基上的石头也已荡然无存,但还依稀可见古道的躯干在茂密的森林里苟延残喘地伸展着它的生命。在石阶路的旁边有一条驿马小道,据说,它是古代专门作为驴马运输物资的陆路交通配套设置。我踩在光滑的石条路面上,细数着它们的光阴,不由感叹古道的巍巍与厚重。
我们跟在释法师的身后,缓慢地攀爬着山坡继续前行 。古道如徐霞客文中所写“登岭,十里至岭巅,又五里,则陨然直下”。据说,旧时的人们爬行茶烘古道到达古渡口,大约需要耗费一个多小时。我们爬行了半个小时,终于爬到岭巅。“到了岭巅,我们就要开始下山了。”释法师指着一片空地说道,“从前,这里有一座路亭,叫岭头亭,亭里还立了一个石碑,这个石碑的正背面都刻着不同年代的碑文。大跃进时,路亭才被拆掉,但石碑现在被半岭亭的村民收藏在新建的凤仪亭里了。”他接着说:“岭头亭修建于清代道光十一年辛卯腊月,由一些爱心人士捐建。”他还说,“石碑对这座路亭的修建背景和用途都有作详细记录。” “溪北之上有岭兠焉,崇山峻岭,联络横亘,舟楫至此,毕皆止息,计二十里,则为华崶。凡上游州郡,下通海岛,往来漳南者,莫不经历于此。岭头旧有比屋,时可休息,已遭倾圮。行旅之士、担登之夫,靡不叹行路之艰也。爰鸠浦南诸公募建,就其遗址创造路亭,以避风雨,以供休息……”碑文言简意赅,古道的路途艰辛,路程遥远和修建路亭的目的都跃然纸上,让人一目了然。
古时华封商贾云集,又是物资集散中转站,经济较为发达。尽管当地百姓要“鉎铁上供兵饷,下办汛务,本多利少,赋重役繁”。官府的苛捐杂税已经很重,但还有一些不法分子霸道横行,从中得利。不良之风盛行,于是都察院便进行治理整顿,把惩罚“石码镇行户林辉、陈惕,庄静、姚素、颜莆、陈松、郑江、吴寅、黄弼结据华崶,逆抽私税,重剩不堪,相率赴都察院姚呈,为抗旨横征,军国大害,叩示蠲救事”的相关内容刻在石碑上。当时茶烘古道是闽西北及闽南陆路的交通要道,行人很多。为警示教育,都察院就把处罚不法分子的告示刻在石碑上面。这个《察院禁抽鉎》碑是在清代乾隆四十六年,任汀漳龙兵备道官员姚棻立的。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交织着一幅几百年前古道丰盈的画面,古路满是急匆匆的行人:他们有的挑着重担,吃力地爬行在古道上;有的背着行囊急忙地赶着他们的路程;有的则大声吆喝地赶着驼重物的驴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而在半岭亭绝顶上的凉亭里也坐满了小憩的行旅之人,他们边乘凉边喝水,还不时地用汗巾擦脸……
三
随着释法师的一声“走,下山去”,我游离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我们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山,我的体力也有点不支,整个身子像散架一样,腿脚开始发软,人很是疲惫。杨老师怕我下不了山,就在路边捡了一根小树干当成拐杖,让我拄着前行。我跟在他们后面,慢慢地沿着古道的遗址向山脚下走去。
释法师已七十多岁了,但他却身板硬朗,容光焕发,乐观健谈。他身着暗黄色的纳衣,脚穿灰色的僧鞋,小腿上绑着黄色的布带。不管上山下山,他健步如飞地走在我们的前面。从他的外表一点都看不出实际年龄。
我们朝着一条已干涸的小山涧岸边的古道往下走,涧底乱石重叠,杂草丛生。走了一阵子,古路越来越是宽阔,而且,石阶的路面保存得相当完整。我趁着下山的空隙,与释法师攀谈起来,了解晋云寺和凌云书院的一些情况,顺便打听他为何来华安晋云寺当住持。“我是应华安当地众多佛教徒的邀请前来华安,遂发愿为振兴华安佛教及普度众生就一直奔波在华安各地。”“凌云书院、晋云寺、文昌塔、状元亭于1958年大跃进,供销社办养牛场时被毁掉。如今,在政府的重视下,晋云寺、文昌塔和状元亭都于2016年重建。”他边走边说。
我紧跟在释法师的后面,聆听着他细数晋云寺、凌云书院、文昌塔和状元亭的前生今世。
凌云书院位于半岭亭玛瑙山,俗称码头磜。凌云书院由邑人李八才,于明永乐七年(1409)创建,但方志未载,也有一说书院建于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书院供奉朱熹、陈淳、王遇三位宋代学者。东屋立着七位县主的石雕像,西屋立牌中举学生的神位。书院每年在春季和秋季进行两次祭拜。凌云书院有地若干亩,收取的税收和田租用于祭祀及师生的生活费用。学生在书院攻读经书,学习毕业后赶考。南靖、长泰、石码一带的学生慕名前来授业。当时的文昌塔、状元亭和凌云书院都位于茶烘古道边,文昌塔、状元亭与晋云寺相连一起。据传,科考中榜的学生都会前来文昌塔叩谢。
华安半岭亭的晋云寺是闽南六大寺庙之一,它建于宋末明初,位于茶烘古道边,很多香客都前来祭拜,香火很是兴旺。战争年代,这里曾是我党地下交通员秘密联络点。在人多声杂的地方,什么人都有,地点较为安全。项南的母亲王村玉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化妆成乞丐,从龙岩来往晋云寺交接党的情报。那时,释宏展的父亲周海波也是地下党交通员,龙海石码人,1943年参加革命,那年他刚好十七岁。为了革命,他离开家乡在晋云寺做漳州地下党的联络工作,与项南的母亲王村玉曾经秘密接触。
不知不覺中,我们走到了一座小拱桥。跨过这座桥,就到达山脚下了。这座拱桥都是用石条垒砌而成,宛如累弯的老人横躺在毫无声息的小溪涧上。溪涧因长期缺水,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脊背。拱桥的桥梁上长满了荒草,桥墩也爬满了野葛根藤,青灰色的石条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苔藓,可见拱桥的古老了。这座拱桥经历了几百年的风吹雨打,但还是固若金汤地屹立在山间。
岁月沧桑, 古道悠悠,它见证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诉说古人的久远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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