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妈给我打电话,例行一问之后,她突然抽噎起来,语不能成句。
心忽地一紧。病了?谁病了?什么病?……无数个不好的念头飘过,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安慰她,别哭别哭,慢慢说。
每个人的心里,母亲都可以写一本书。但要形容母亲,谁都会有条件反射似的几个词几句话,寥寥数语,却足以勾勒出心目中母亲的素描。我妈是个大夫,或许是职业使然,她生活中敏感、自律、坚韧,偶尔情绪激动也不过是声调拔高几度,总的来说,偏高冷范儿吧。
此刻,她压低了声音,竭力控制着语调,试图挂断电话,“妈妈一会儿再给你打。”
情绪启动放下都有节点。而现在,挂断电话就是那个节点,我相信,她重拨过来说的话一定不是现在要说的。我克制着紧张,放慢了语速 ,“不要挂,现在说,好不好?”然后,就听到哭声越来越大,贴在耳边,却震得心慌。
这个反常的电话,诱因却简单得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她和我弟因为琐事拌了嘴,一个精心准备了午饭想着言归于好,一个却赌气不肯吃饭,摆出了冷战的架势,两天没说话。
哦,就这样么?我试着想象电话那边的样子,家里客厅的棕色沙发上,我妈举着电话,捏着纸巾,啜泣低语,很生气,更多的可能是委屈。
但这真不像她。
记得是在大三的时候,我妈腰椎间盘突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我每次打电话,响一声两声就被接起来,虽然觉得奇怪,但完全听不出异样,以为她只是不忙。直到她能下床走动,病情好转,才轻描淡写地说她停诊一个多月,当然可以随时接电话。
在我妈看来,她就是医生,没必要让一个千里之外的孩子牵肠挂肚。等我寒假回家,我妈看上去一如往常,上班,坐诊,忙着给我做好吃的,我跟以前一样晚睡晚起玩得不亦乐乎,这事连同这病轻得好像没有来过。
有时候,一个不算坏的结果会让人不想回忆过程的艰辛。但现在想来,久不归家的女儿,面对病愈的母亲,却不知道关心安慰。我妈除了难过,应该也有委屈吧?從上大学起,聚少离多就成了常态,和父母的交流都淹没在了电话里,进行时中的喜怒哀乐被生生地沉淀下来,直到嘘寒问暖都成了惯例。
现在,我妈正努力打破这个惯例。她把这场冲突的每个细节都讲给我听,前因后果,时间、地点,甚至我弟的面部表情、手势动作……所有这些都是证据,都是要让我得出一个结论:错的是那个浑小子!
然而,还原现场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之前讲的故事太少,信息通报式交流的后果就是严肃有余生动不足。
现在,为了证明她本认为不需要证明的A结论,她不得不给我讲A1,A2,A3……
听着听着,我心里突然一阵发酸。小时候,我和弟弟为一个苹果吵到我妈那里,说一堆理由,列一堆证据,只为让我妈把大个儿苹果分给自己……
在我妈看来,苹果的归属当然不是大事,正如在我眼里,这场争执也是小事一桩。但我妈就像那时的我们,离题万里却不自觉,越说越多,只等我表态说,是啊,是他做得不对。
猝不及防,时光就倒转了我们的角色,已经到了我担心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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