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碗生风,一杯忘世”,清朝诗人、散文家、文学批评家和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茶酒单》中开篇这前八个字,不愧为品茶评茶的神来之笔,绝妙好词。这“七碗生风”,指的是唐代诗人卢仝的七碗茶歌:“七碗吃不得也, 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七碗生的是习习清风;这“一杯忘世”,讲的是袁枚游武夷山喝小杯酽茶的切身体会:“清芬扑鼻,舌有余甘。……释躁平矜,怡情悦性。”忘世,忘却世情、忘乎所以。以古喻今,今更胜昔,喝了一杯茶,就忘世地诗兴勃发、飘飘欲仙矣!是什么样的茶,一杯胜过七碗,让这位美食家发出如此地惊叹妙语?后人难免不解,好在他对此有详细描述记载,拜读文章之后,我们可以确认:袁枚在武夷山喝的小杯茶,是如假包换、实至名归的功夫茶。袁枚品尝的这种茶,就是闽南世代相传延续至今的功夫茶!
袁枚(1716-1798),字子才,晚号随园老人,钱塘(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乾隆七年(1742),外调江苏任县令七年,为官勤政頗有声望,后辞官著述。他游历名山胜景,品遍佳泉好水好茶,是一个地道的茶客。
乾隆五十一年,71岁的袁枚游武夷山,对武夷茶产生了特别的兴趣。他先前对武夷茶的印象是茶味浓苦,有如喝药,因此他向来不喜欢武夷茶。这次来到曼亭峰天游寺等地后,却让他对武夷茶的印象完全改观。他从所用的茶壶、茶具到饮茶的步骤、独特感受均作了生动描写。他在文中写道:“余向不喜武夷茶,嫌其浓苦如饮药。然丙午秋,余游武夷到曼亭峰、天游寺诸处。僧道争以茶献。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橼,每斟无一两。上口不忍遽咽,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一杯之后,再试一二杯,令人释躁平矜,怡情悦性。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且可以瀹至三次,而其味犹未尽。”
同为武夷茶,以前“嫌其浓苦如饮药”,此游却赞不绝口,为何?因为茶具与冲泡技术不同之故也。一是僧道冲泡技术高,二是壶杯茶具好,三是品赏得法,其味自然大相径庭,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是功夫茶法的神妙之处。可惜袁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清楚功夫茶法所起的作用,均归于“武夷享天下盛名”。他认为武夷茶远胜于龙井茶、阳羡茶,但这三者间的比较有些牵强,龙井茶、阳羡茶都为绿茶,武夷茶以前全是绿茶,但明末清初又出现了乌龙茶(岩茶)、红茶。就是说当时武夷有三种茶,如果拿武夷的岩茶、红茶与龙井茶、阳羡茶类比,即鸡同鸭讲说不清楚了。从文中描述可以推断,袁枚品尝的武夷茶是岩茶,而且是用功夫茶法泡出的茶汤。他是喝惯绿茶的人,没接触过功夫茶法,即使送岩茶给他自泡,也没法喝出僧道泡的味道,照样浓苦如药。所以,好茶还需好泡法,功夫真是要长期练习才能有的!
都说闽南功夫茶,怎么功夫茶出现在闽北?原来,明末清初,武夷茶区出现半发酵的乌龙茶新茶类。乌龙茶具有甘醇、清香的品质,因而得到世人的赞赏和追崇,为功夫茶泡制技法的诞生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换句话说,先有乌龙茶,而后才有创新的功夫茶技艺。茶界的共识是:武夷岩茶“漳人制”。闽南人特别是漳人(漳州人、漳浦人)在武夷乌龙茶的创新研制上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武夷山“是时,百二十里山中大小寺庵院有五十多处,几乎无山不庵,山僧多为闽南人。”(《武夷茶说》)这里的制茶师傅、茶商,以及消费群体都是闽南人,出口渠道也在闽南。这些不争的事实,估计是袁枚不会想到的。当然我们不会苛求古人,相反还要感谢他作此“七碗生风,一杯忘世”的记述,同时在基础上,特作个考证与补充,并求教于读者诸君。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