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从《烈士诗抄》中摘录了革命烈士裘怀古的一句诗,“同志们,胜利的时候不要忘记我们”。烈士坚毅悲壮的乞愿,震聋发聩,直抵人心。我后来用它作为我的小说《红杜鹃》的开卷语,我要用它明示,做为舐享烈士用鲜血换来的美好生活的后辈,我要让人们循着我赤诚满腔的文字之河,去追溯缅怀那些为自己所热爱的家国而献身的英雄,亦作对烈士发愿的一种回应。
我所生长的漳浦大地,从来就不缺少对英雄的讴歌和传诵。我就是在这样崇尚英雄的土地上,听着红色的故事长大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经常从长辈们的口中听到关于“红三团”和“洪椰子”的故事,说的是我们的家乡一带曾经活跃着一支叫红三团的红军队伍,是当地贫苦群众如何成了红军的地下交通员,如何冒着生命危险给一个叫洪椰子的红军战士送情报送粮草。“红三团”“洪椰子”,当时乍听这些被人们用闽南语叫出的名儿,幼小无知的我还误認为是大人们在讨论一种无比稀罕的水果,待我吞咽了几回囗水之后,我才慢慢返悟过来,原来人们是在众口演绎关于红军的故事。后来看过《闪闪的红星》这类重现红军故事的电影,父辈们曾经讲过的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红军事迹,才逐渐清晰起来。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无比痴迷想方设法收集红五星和红军袋。红军的英雄形象,一直是我成长道路上的精神向往。
我曾在一个周末独自去过位于县城东郊的烈士陵园,直耸云霄的陵碑之下,松木苍莽的山峁之间,一道道墓碑纵横其中,它们镌刻着烈士们的生平,有的甚至以无字碑寂然而立。遍睃它们,那些烽火硝烟的峥嵘岁月刹时复活。烈士们用鲜血和生命缔造了一个光明美好的伟大时代,如今仍以沉寂的形式述说着一座城市的荣光——
1932年5月的一天,一支八百多人的红军队伍来到漳浦县城近郊一个叫新厝顶的小村庄。他们在民众的簇拥下陆续走到村中一座祠堂。他们一身土灰色的戎装,八角帽、高缠腿,剽悍矫健的身影整齐划一地排列组合成英姿飒爽的队伍。他们质朴的装容难掩豪气逼人之阵容。他们的亲民之态,很快引来五里八乡年青人好奇善意的觑觎。他们在指战员的带领下听令报数,接受整编,于此组成一支日后让反动派闻风丧胆切牙痛恨的劲旅——中国工农红军闽南独立第三团。
这支英勇的部队很快开赴漳浦腹地,成了活跃在梁山群脉之中直捣反动阶级的尖刀匕首,它带领贫苦群众打土豪分田地,是老百姓心目中的保护神和大救星,同时,也为新生的地方党组织带领贫苦民众闹革命鼓旗呐喊,形成掎角之势。梁鹿大地,开始铺排成地方党组织和红军队伍联袂与反动派对弈的棋盘。
我们现在还可以依稀从一些古旧的村落中斑驳的墙面上看到这样的标语,“当兵就要当红军,处处工农来欢迎;当兵就要当红军,帮助工农打敌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样的标语,虽经时光漶漫而已寥寥,却有力印记着那段岁月的峥嵘。在一些革命老区,人们仍然可以信口唱出这样的民谣:红军来,白军去,苦日子,不出世……凡此种种,无不印证着在苦难深重的日子里,红军始终是老百姓迎接生活曙光的希望。
反抗与斗争,一直是一个民族觉醒的姿态。然而胜利,从来就不是唾手可得的易事,人们争取平等与解放所付出的沉重代价,向来不可胜数。可是总有一些人,终生信念坚如磐石,哪怕赴汤蹈火洒血扬魂,也是义无反顾万死不辞。
说起红三团,我们必须重新回顾一下一场发生在89年前的惨烈战争——车本保卫战。那一场战争,面对气急败坏的反动军队,踌躇满志的红三团全体指战员,为了掩护倍受苦难的山区民众顺利逃离战火之殃,毅然放弃及时转移的机会,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展开激烈的战斗,最后,民众无一伤亡,而英勇的红军战士,十有八九长眠于车本的山坳之间,红三团的首任指战员——团长冯翼飞、政委王占春也相继扬魂野莽。至今,人们依然口耳相传着这样一幕情景,当大敌来临之际,冯翼飞团长跃马扬鞭,穿梭于岩岗之间,直至饮弹阵亡,其英雄形象,如今也被当地老百姓塑造成屹立于山巅的石像。据说,战火湮息之后,当那些重回故土的村民一看到红军战士陈尸荒野的惨状,无不涕泪哀号,他们悉心收埋了那一具具沃血裹衣的红军战士的尸骨,壮志未酬的英魂终得以合眼安息。
之后几年,这支孤军游击奋战在闽粵边革命根据地的红军队伍,无论是面对敌人的追击,还是“围剿”,甚至被反动派阴谋缴械,也能一一化险为夷,愈挫愈勇。这其中,除了依仗他们自身原本有之的丹心赤诚、勇毅坚忍之外,更是离不开地方民众的支持和拥护。
我们现在还可以从一些期颐老人的口中隐约得知,当年红军在根据地的处境是何其艰险。由于力量上迥殊于反动军队,他们在出击敌人的时候,大多釆用灵活机动的麻雀战法,然而无休止的攻击骚扰,也常引起反动军队的报复进剿。敌人一旦釆用围困之法,他们只能栖身于高山莽林之中,如此便跟外界断了联系,时间一长,粮食奇缺,情报不通,他们便成了受困的猛兽。好在有好心善良的革命群众,屡屡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提供了救助,使他们屡获重生。
我们如今反观那段历史,反观那些黑暗与光明混淆的岁月,我们不难得出结论,谁让贫苦民众获得了历朝历代所无法给予的平等对待,谁就是最受欢迎的人。假如我们把“红军”只当成一个词,那绝对是汉语谱系中最有热度的一个词,因为它的出现,贫苦百姓就有了安全感,就不再是沉默的羔羊。
如今,关于红军的故事,依然是我的家乡经久不衰的佳话和经典,那些红军曾经步履所至的地方,也都被冠以红军之名而光彩夺目。我曾经到过那些叫“红军洞”“红军井”“红军厝”的地方,它们无非是高山之腰几块巨石的空隙,无非是一泓山泉汇成的水槽,无非是几间泥坯浇筑的瓦房,何其平凡,只因它们曾经深深烙印着那段岁月的履痕,一经叫出,便是对那段光辉岁月最亲切最铿锵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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