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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嬷嬷

时间:2023/11/9 作者: 闽南风 热度: 14973
周丽虹

  雪嬷嬷是我幼年时的保姆,在角美老家的乡下,她比我父亲大不了多少,我却叫她“嬷嬷”,大概是辈份的缘故吧。

  雪嬷嬷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当我保姆时她最小的儿子仅大我五岁。雪嬷嬷那时并不缺钱用,带孩子也已经带腻了,但是当父亲抱着仅六个月先天不足又母乳不足的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却对我动了深深的恻隐之心,“这孩子与我有缘!”我在她那里长到了三周岁,从一个头晃来晃去软绵绵的小不丁点变成了白白胖胖的肉娃娃,她是我生命中的恩人。

  雪嬷嬷长得人高马大,五官凌厉,打扮齐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悍。她现在已经很老了,八十几岁了,脸上沟壑纵横,但仍耳聪目明,身体硬朗,走路像一阵风,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铁娘子”。她是他们家独一无二的管理者,丈夫和儿女都被她管得服服贴贴的。丈夫就不用说了,早年她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疼她还来不及呢。女儿们本来就乖。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对三个儿子的教育,从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稍有忤逆便棍棒交加。也许是真的打怕了,三个儿子在长大娶媳妇之后一旦犯错还会被她罚跪。想想看偌大的壮实小伙脸红耳赤地面壁思过,老婆还在一边观望,便觉得不可思议。三个媳妇也言听计从唯唯喏喏的,有意见也只敢在心里腹诽,脸上始终是笑呵呵的。可是就是这么一个“铁血”人物,却视我如宝如珠,宠得无法无天,这是很多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

  每当我回老家时,第一个总要去看看她,她见到我总要拉着我的手,细细端详,过去的事情,怎么说都说不完。她没有读过书,却有着异常清晰的头脑和绝佳的语言表达能力,往事在她的描述下,怎么听都听不倦。虽然三岁前的记忆基本上没有了,但我听着还是无比亲切,毕竟,那是属于我与雪嬷嬷的过往。有一次我在地板上玩的时候,胡乱抓了一个纽扣就往嘴里塞,幸亏她眼疾手快,及时从我嘴里挖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有一次我半夜发了高烧,她连夜用花兜背着我走了十几公里的路,去找一个有名的郎中,终于转危为安。吃饭时她把我最爱吃的菜都夹给我了,她的小儿子很委屈,于是他骗我说天上有一只大鸟,然后趁我分神的当儿把我碗里的虾夹走了,我回过头来找不到虾大哭,她的儿子理所当然地被揍了一顿。她家现在还留着我当年专用的碗呢,大大的青花瓷煞是好看。她待嫁的大女儿与我眉眼间有点像,抱我出去时人家总会跟她打招呼“孩子这么大啦!”,她吓得不敢抱我。夏天的夜里我们躺在院子里的几张木板铺成的床上,我看星星在天上跑,小脑袋瓜转来转去,她总要我用小手给她捶捶背,我便会聚精会神地捶,轻轻柔柔的,捶着捶着就睡着了。

  我离开雪嬷嬷跟着母亲走后,她有一次去看我,我还很粘她,分手时哭成了泪人儿,一手挽着母亲的脖子,一手挽着她的,我哪边都舍不得放手;我离开她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就疑心是我回来了,别人常劝她“到底是别人的孩子!”雪嬷嬷后来孙子孙女都有好几个了,但是没有一个像我这么与她投缘的。即便后来没托养了,孩提时代我回乡下还是会跑去找我的雪嬷嬷,蹭吃蹭喝蹭住各种蹭,她逢人便会笑眯眯地说:“我养大的,这是我们家的。”

  一日与朋友闲聊,听她说起其小区的小孩,有的痴痴呆呆的,原来是保姆往他们的汤里、奶粉里加了安眠药,好偷些时间做自己私人的事情,不觉连打了几个冷颤,为以前的自己捏了一把汗,眼前浮现了一幕幻境:雪嬷嬷在我的碗里拌了又拌,舀了一汤匙吹了又吹,柔声哄道:“乖囡,把这些吃了,吃完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再好好玩哦!”……想什么呢,那是小时候生病雪嬷嬷怕我嫌药苦加了点白糖呢。

  我的伶牙利齿究其根源竟多半是从雪嬷嬷那里学来的,你没见过她年轻时讲话的样子,指手划脚,绘声绘色,那样式与古代说书的先生有得拼,众人听得是如痴如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雪嬷嬷是很受欢迎的,每到之处,男男女女欢呼雀跃,“雪儿,你来了!”.

  雪嬷嬷的二女儿我唤姑姑,长得细皮嫩肉,异常标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香港人。说是香港人不过是大陆的有钱人家去了香港之后入了香港籍。但那个年代那时的农村,香港人的身份很是吃香。姑姑的婆家在漳州古侨村有一座别墅,里面管家佣人厨子司机算命师应有尽有配备齐全,经常是高朋满座。因了与雪嬷嬷的关系,我小时候经常去那里小住。

  别墅只有两层,但却有无数个房间,连同庭院与阳台一起算少说也有几千平方米,庭院里有一棵杨桃树,长得郁郁葱葱的,一到夏天就吸引著一干小孩子的眼球,争先恐后拿着长长的竹杆踮着脚尖去敲打杨桃树,可怜还没熟透的杨桃应声而下,小孩子们一呼而上一抢而空,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吃,主要是好玩。我常常像疯丫头般地笑着叫着跳着,撩起裙摆当口袋,边捡还边掉,雪嬷嬷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帮我擦一下额头的汗珠,一边笑骂:“女孩儿要有女孩儿的样!”别说,那时候的杨桃还真是好吃,切成五角星状,放点精盐进去和一和,然后在唇齿边缓缓嚼动,咸咸的,酸酸的,涩涩的,慢慢地啃成圆形,三角形,后来变得细细碎碎的,再轻轻地咽下去,末了有一丝回甘。

  还有一样冰镇绿豆汤也让我惦记了很多年。雪嬷嬷把煮好的绿豆汤放在一旁晾一会儿,加入白糖,盖上保鲜膜往冰箱里放。三十分钟后取出,正宗的绿豆汤就横空出世了。绿豆汤在白色的瓷碗里静静地躺着,发出了微微的香气,“引诱”得人忍不住,饮用完毕,一股真正的凉意油然而生!那时候的夏天感觉没现在这么热,估计是有这两样东西吧。

  院子里的花园栽满了茉莉花,迎风绽放,或娇羞或张扬,四处飘香,人在其间仿佛置身于香的海洋。姑姑的小叔子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儿,他经常把他的长发披肩、着或粉红或雪白或及膝或曳地的裙子的女朋友带过来在花园的藤椅上坐着、躺着、嬉戏着,连枝带叶摘下花朵儿戴在她的鬓上,做成花圈圈挂在她的颈上。

  若干年后我还依稀记得,雪嬷嬷隐在茉莉花丛中,姿容娴静,花儿飞满了她的双肩,她含笑望着童趣横生兴味盎然的我,眼底贮满了慈祥与溺爱,这个场景间或出现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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