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蒙蒙细雨。六月的天,不冷不热。
父亲节,今天。
晚上,儿子请他爸爸看电影,我沾光陪同。我们一起过节,去家门口的嘉和时代广场华彩万星国际影城看《侏罗纪世界2》。电影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看电影。
“我们似乎好久没一块看电影啦?”儿子侧过头笑着。
“是啊,一起看电影还是你上四年级时,那时去漳州人民剧院看《哈利波特》。月娇姑还在店里帮忙呢!”
恍惚之间,时间流水般地滑走了十几年,儿子已一米七几的个头,一百六十几的体重,大学毕业工作一年了。
儿子出生后,我们夫妻两人有意制造陪伴他的机会,尤其他爸爸。我们这代人对父母的怀抱和陪伴记忆寥寥,他们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行色匆匆。最温馨的无非是一家人围坐一桌吃个饭,还是没有多少闲聊的一餐。如此场景一年当中也是微乎其微。
记得儿子两周岁上幼儿园,他爸专程接送。幼儿园下午四点放学,他推掉所有活儿赶去接孩子,前后四年,从没假手于人。孩子接回家后,吃饭、洗漱、画画、看书、讲故事全程陪同,直到孩子九点睡觉。
孩子要上小学,他爸就在小学旁开了家新书店,方便儿子上下学,以及为他准备一切学习用品。儿子曾经骄傲地对同学说:我的学习用品不要钱的。初中儿子到集美中学寄宿求学,只要儿子有事电话打来,他爸二十四小时随时候命。有次深夜十二点多了,儿子打来电话说发烧了,他爸迅速起床穿衣飞车而去。
父子俩情如兄弟,从小到大他爸爸没有给过他一句呵斥,更不用说责骂揍打。有次儿子跟他说:我同学说你像韩国哪个明星呢!他爸听了乐呵呵地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再后来,父子俩衣物竟然共用,没有违和感。
这是我们有了自己小家庭,有了自己孩子后,希望看到的,两代人没有隔阂代沟。
我不由得想到台湾著名歌手李宗盛的《新写的旧歌》:“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是啊,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刻意拘谨的旁观者。”寻常生活中,父亲与孩子的距离仿佛是疏离的,总是在父亲弥留之际或者猝然离世后,才猛然发觉心头那块骨肉相连的痛楚。
印象中我的父亲对孩子很有亲和力。作为一个乡村牙科医生,初中学历,非常重视孩子教育。上世纪七十年代,无数个家庭还在为温饱发愁,父亲就前瞻性地到镇上郵电局,给我们几个孩子订阅《少年文艺》《儿童文学》等书刊,白天忙完自己的事务,晚上吃饱饭和我们这些孩子坐在院子,吹着凉风,数着星星,翻阅书刊,讲讲故事,聊天说笑。
父亲出外回来,总记得给家人带小礼物:丝巾、花雨伞、衣服、鞋子,还会给母亲买衣服。我们会围上丝巾,穿上新衣服,到村里的小伙伴间转转、炫炫,赚取他们羡慕的目光。那时的父亲是我们孩子的骄傲,那座伟岸的大山如今在记忆里还岿然不动。
所有美好温馨的记忆,在父亲三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脑瘤带走了曾经健康聪慧能干的他。如山的父亲倒下了,一片天倾塌了,一个家垮了,悲伤的泪水瞬间淹没了我们一家人。母亲强忍悲痛带着我们四个年幼的孩子开始艰难的生活。
父亲,一个亲切而温暖的称呼,从此缄默不语。即使夜里见面,也是默默对看。
后来,我结婚。我的公公,我称他“爸”。刚进入他家门,我开口闭口叫个不停,每月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三五十元给他零用。他是农民,没有固定收入。我似乎要把缺了十几年的叫唤全部唤转回来。
那时,闽南八月大热天,喜好钓鱼的公公,天天撑着一把太阳伞,一大早带上几个馒头到河边钓鱼。有一天,他中暑躺在床上呻吟,我边给他准备药边生气地责怪:跟你说好多次了,不要再去钓鱼啦!大热天的,万一高血压上来晕了趴倒在河边送了命,人家都不知道!
不知是气恼我是晚辈管他,还是怎么的,公公竟然怄气好久没有跟我说话。后来我渐渐明白,对待老人家可千万不要约束他,管教他,只要顺他的意思开心就好。而我当时确实是发自内心把他当做我的生养父亲来对待的。
后来和公公关系,大都出于辈分上生活上礼节的客套关心。“爸”,这个温暖名字再次被我谨慎地压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爱人爷爷忌日,我在祖屋祭拜烧金纸时,烟灰飘了我一头一身,公公很自然地伸出手为我掸去衣服上的烟灰。这个细微的动作竟然让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无端生出些许伤感。这一年我结婚二十四年。
公公那个亲昵的、充满体贴关爱的举动,对我来说已经缺失好久好久,原来我的渴望一直没有停止过。遥远的淡薄的记忆里,七岁的我搂着父亲的腰,去报名新一年级;父亲抱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在星光闪烁的院子里,读书说故事;发烧迷糊的时候,父亲那双白皙细长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试探温度。仅此而已。
对拥抱、对温暖、对容纳,我一直渴望着,一直没有放弃过。
父亲节——一个男人责任担当的节日,一个孩子懂得回报感恩的节日。我感念儿子对他爸爸的反哺与互动,感恩过往的给予有了回音。
任何阳光的、热情的,或者艰涩的、羞于启齿的祝福和表达方式,要善于接纳与回应,让两代人爱的通道,一路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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