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

　　我回想起来，小学阶段，放学后几乎从来没有直接回家过。可以说，放学之路就是快乐之路。

　　那时候，放学路上的我们，背着不重的书包，沿着街道两边的骑楼，踏着不规则的石板条，三五成群，一路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即使是独行，也是令人欢喜的。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小朋友放学要排队时，感到很惊讶。

　　那温暖而有趣的沿途，充满了新奇与陌生，充满未知的可能性，给我们极大的快乐。我睁着好奇的双眼，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是那么有趣，是永远看不完的大舞台，每天都充满了想象和期待。

　　即便只是在路上，也可以有很多的邂逅。更令人期待的是，我们可以临时决定上哪个同学家，或到学校后面的田野里池塘边玩。

　　最初的一次，是一年级刚开学不久，王静问我要不要到她家玩，我说好，跟着她拐过弯弯的巷子来到离学校不远的她的家。她父亲穿着军装，应该是个现役军官，对我这么个小小朋友，倒是很和蔼。我至今仍记得，在他家的前院，他蹲下来，认真地问了我好几个问题，大约是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哪儿，你爸妈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班之类的。王静好像很快就转学了，但我至今仍然记得她，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胖胖圆圆的笑脸。我想，这跟我放学到过她家有很大的关系。

　　后来一次，是去英的家里，她家的露台很大，种了一些花，她跟我说：“我来给花儿浇一下水。”她随手拿了放在地上的喷花壶，接了水，就开始浇花。我看着水从喷花壶流出来，洒在花枝上，英笑吟吟的，露出她不太整齐的牙齿。黄昏渐近，那样的感觉很好。我家面积很小，根本没地方栽花种草，我也因此生出了许多羡慕。

　　我们还开班，忘记在谁家的露台上，摆了很小椅子，自己组织讲学班。大家推举学习好的同学讲课。我语文好，她们让我讲语文课。数学课先上，轮到我时，我就上台了，其实也无所谓台不台的，就是站在大家的对面，她们坐着，我站着，好像还挂了个临时黑板。让我纳闷的是，刚才还算安静的“课堂”，在我站上去开讲后，开始骚动，好几个人交头结耳，“嗡嗡嗡”声响成一片。在我接下来的讲课中，她们好像一直都没有太专心听。我当时就意识到，我是个镇不住场的人。

　　岩岩家，我们最常去，因为她家最大，院子最多。但有一天岩岩告诉我们：“我们不能光顾着玩，要组成学习小组，做作业，不要吵吵闹闹。不然我家大人会生气的。”她家地大房子多，我们不知道也许她的外婆，或者她的三姨就呆在哪间屋子里。吵闹中的我们，一看到大人严肃地走出来，就噤若寒蝉了。

　　最令人欢喜的还是跑到田野里池塘边玩。

　　不过必须保密，不能让老师或者是家长知道才是，所以并不能常去，且一定不能声张，所以那种热望是非同寻常的。

　　那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天那么高，地那么大，我们的心里充满了欢乐。

　　池塘两边是稻田，那是我们的田野，知名的不知名的菜花、小野花，开在菜地里，田埂上，一朵朵欣欣然。我最喜欢开在篱笆上的 豆荚花，它们就像蝴蝶一样。暖暖的阳光，微微的风送来一阵阵稻香花香，令我们陶醉。

　　田埂边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高高的小池子，四方形的，边上有一个缺口，该是排水或蓄水用的小池子，每次奋力爬上去，我都有一种自豪感，因为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可是很高的。

　　就这样，几个女孩子沿着池塘的两岸，一路走，一路玩，看看花，看看水，爬上小池子，再跳下来，或者，从这条田埂跳过那条田埂，或者，踩着池塘边滑溜溜的石头，在浅水的地方，撩起裤脚，绑起裙摆，撩起水，洗脸，洗手，洗脚。找各种借口走近池塘，与水嬉戏。

　　一般情况下，那条宽宽的长长的石板是我们行程的终点，再过去，对我们来说就是未知的远方。石板横跨池塘两岸，很平整很宽阔，洁白，干净。我们可以从石板的这头走向那头，最高兴的还是临水照影，水基本上是静的，照着一张张的花也似的笑脸。谈些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常常变着花样玩，我们都那么爱玩水，于是洗东西成了主要活动。手帕，蝴蝶结、甚至鞋子……凡想到能洗的，都拿出来洗。水面与石板相隔一段距离，我们蹲下来，小心地探下身子，一只手撑着石板，另一只手拿着手帕，在水中荡过来荡过去。

　　记得有一次，其中一个同学提议洗红领巾，于是大家纷纷解下脖子上的红领巾，漂着水洗呀洗的，可是玲没拿好，她的红领巾慢慢飘走了，并开始往下沉，几个女孩子惊惶失措，玲急得要哭了。琼勇敢地脱下鞋子，撩起裤腿，向池塘中心走去，可红领巾没抓住，琼却半身湿漉漉的。于是我们又开始担忧，如何赶紧把琼的衣服晾干，好让她的妈妈看不出痕迹。不然，琼要挨她妈妈骂，我们可能会挨老师骂，而最严重的是，我们肯定很长时间都不能再过来了。

　　还有一次，回家的路上，我们看到一垄田，绿油油的叶子很好看。不知谁起的头，我们纷纷就近抓几片，正在此時，有两个大人出现了，他们说我们乱摘东西，威胁说要把我们抓起来，可我们好多人，分散在田埂四处，他们商量着，后来又说要跟我们回家，看看家里是不是养了兔子，因为那草是可以喂兔子的。天已擦黑了，他们也没下决心，可能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就过来再威胁几句，告诫我们“以后再也不许来摘了。”我们获得特赦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溜回家。那是我们所有冒险之旅中最危险的一次了。

　　……

　　我是那样感谢，童年的池塘和田野给了我那么多的欢乐。那真是孩子的乐园。

　　我一直很惊奇，我那没规划的以玩为主的无所事事的童年里，是那么快乐，留下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而我现在好像整天忧心忡忡，分秒必争的样子，也没做出个什么来。怪！我暗暗为自己的童年感到庆幸，也希望现在的自己能快乐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