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中山公园有一棵非常高大的芒果树,你站在树下抬头看,很难看到树尾顶,估计它有二十多米高。树干很粗,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我小时候它就这样高大,树龄可能在百年之上。每年夏天,树上都结满腰形的芒果,自然成熟,自然掉落,任由孩子捡去解馋。
我十岁那年的一个夏晚,我约厝边小伙伴龙国、今山到中山公园玩耍。当我走到这棵芒果树下时,突然“叭哒”一声,一颗芒果掉落砸在我的脚板。我眼睛一亮,赶紧把它捡起来。站在旁边的今山看见了,立即伸手要抢。站在我们身后的龙国大喊:“抢什么,树上还会掉芒果,大家赶快去捡!”我们一听便在树下打转,希望大树再赐佳果。我们忙碌了一阵子,却毫无所获,只好走到附近的草坪分食我捡到的那一颗芒果。
我们坐在草坪上,剥开青里泛黄的果皮,开始吃果肉。一人咬一口,来回轮流咬。芒果核大肉薄,肉里又有不少长而韧的纤维,果肉很难咬下来。我们只好使劲地吮吸着那酸甜异香的果汁。只轮流吸两遍,果汁就完全被吸干了,我们才不舍地把那个毛茸茸的扁核扔掉,并排地躺在草坪上,一边擦着粘糊糊嘴巴,一边望着芒果树上那累累坠坠的芒果发愣:要是树上这些芒果都掉下来该多好!
忽然一缕风丝掠过我的额头,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要是老天刮阵大风,把满树的芒果都吹落下来,我们把它都拾去卖,可以赚到很多钱。何时能刮大风呢?对了,半夜天凉了就会刮大风。只要我们整夜守在树下,就可以拾到满地的芒果。
霎时,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无比兴奋,立即从草坪上蹦起来,向两个小伙伴宣布我的设想。他俩一听,也都兴奋地蹦起来。
可是今山又犹豫起来,他说:“今晚不回家,明天老母亲会打我,我要回家。”
龙国一听,就威胁他:“我们三人是好朋友,要干就一起干。你如果怕挨打不干,我们现在就先揍你一顿。等我们捡到许多芒果,一个也不给你吃,让你馋死,卖了钱一分也不给你花!”今山见势不妙,马上改口愿意入伙。
我们又并排躺在草坪上,讨论夜拾芒果的实施计划:先在草坪上睡觉,半夜刮大风了才起来捡芒果。明早回家,分别拿来盛芒果的箩筐、削果皮的刮刀和洗果肉的钵头,就在公园门口叫卖。我们还做了分工:我负责吆喝叫卖,龙国负责收钱找钱,今山负责刮皮洗果。我们决心像大人一样,有模有样做一回买卖。
最吸引我们眼球的话题是:赚了钱怎么花?看着满树的芒果,我们估计一下,大约可以拾到一百来颗。每颗可卖一到两分钱,总收入有一元半,三人等分,每人可分得五角,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怎么花?龙国说要交给母亲买米,今山说要自己买零食吃,我说要买《杨家将》连环画来看。我们在对即将有钱的憧憬中渐入梦乡……
当一阵风把我们吹醒时,月已西沉,东方发白。糟糕!已过半夜了。我一惊呼,大家都醒过来,一起冲到芒果树下,开始搜索地上的落果。我们边走边用脚踢着地上的东西,像挥动扫雷仪一样,左右扫来扫去。一碰到滚动的东西,就赶紧把它拾起来。可是,捡起来的都是又硬又扎手的石头,再也没捡到一个又光滑又柔软的芒果。我们索性趴在地上,用手直接摸索。手掌皮都摸破了,依然没有摸到一个可爱的芒果。
趴累了,天已甫光了,地上仍不见芒果的踪影。我们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离开芒果树,歪歪斜斜地摔在草坪上睡大觉。
当我们觉得屁股火辣辣疼痛时,赶紧睁开惺忪睡眼一看,天已大亮,我们三人的母亲正气呼呼地责打我们,然后像提鸭子似地分别把我们揪回家。
可想而知,我们都受到一番的修理,而我被修理得最惨。母亲刚打完我一顿,今山的母亲就上门来告状。她说都是我出的坏主意,要母亲好好管教我,不要再带今山做野孩子。我母亲动了真气,双手发抖,操了根烧火棍,又狠狠地打我一顿,打得我吱吱直叫,皮开肉绽。
然而,最惨的还不是挨打,而是受辱。我那晚的奇思妙想成了家中的传统笑话,时不时被家人说起,取笑一番:傍晚我想出门去玩,母亲就说,又要去公园替花匠守更了,说得我玩兴全无,呆在家里生闷气;当门外传来卖芒果的吆喝声,父亲就笑着说,我们不用买,晚上就到公园去拾芒果, 羞得我脸红脖子粗,说不出半句话;当客人来串门,说我长高了,可以赚钱了,弟妹就争着对客人说,我哥哥想到公园捡芒果去卖赚钱了,气得我真想把这两个饶舌鬼踢出门外去!
家人的揶揄,无非逗乐耍笑,本无恶意。可在当时,从他们嘴巴吐出的每个字,都像颗颗的马齿砂,沉落到我的心底里,让我十分憋气。我常想,哪一天公园刮大风,我一定去拾回一大筐芒果回家,让大家看看我的能耐。然而,树上结芒果时,老天不刮大风,到老天刮大风时,芒果不知何时都已掉落被人拾光。嗨!东风不予陈郎便,终究未能洗羞颜。“夜拾芒果”的笑话便如影相随,伴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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