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的当天晚上,一想起父母会伤心,还是打了电话过去,母亲不断地说她没有当好保管员,我让她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了。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劝慰对她的痛苦没有很大的帮助,但是我还是要说一些让母亲想开点的话,比如钱财是身外之物等等等等。
母亲似乎很想说话,我也知道,说出来,她心里会好受些,所以一直与她通着电话,看她的意思,很希望我再回家,我故意说不一定,她明显就有些失望。
第二天打电话给妹夫时,他说母亲也问他我会不会回去的话。其实昨天我们就决定了要回家的,不管有事没事,多一个人在她身边,也许就能让她多一点慰藉。
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脆弱。
在我心里,母亲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风风雨雨走过来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我们家里的主心骨,我们家儿女多,父亲与她又没有其它的手艺,也就没有其它的收益,靠田地里的东西支撑这个家,自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是,母亲还是坚持着把我们兄妹四人,全都送到了中专大学,跳出了农门。
母亲曾经对我说,外婆卖打谷机也要供舅舅读书,我现在还不用这样,比起你外婆,我们家好得多了。这也许就是她有这么一个于她来说是一种信念的原因,所以她只要我们认真读书,就一直不要我们干繁重的体力活,这在其他的家庭是很少见的。邻居就说,某某,你养这一群人看的呀,农忙也放他们在家玩。对于我们的“游手好闲”,邻居都看不惯。但是邻居家以及别的家与我们一般大的孩子,却很羡慕我们。不要老在田里地里劳作,成天弄得像个泥猴,没个手停。母亲是只要我们把书读好,就可以不用怎么干活的。我想她是把这个当做对我们学习的一种奖励,由此也可见她的聪明。
钱一直是母亲掌管着的,她精打细算,能把一分钱当成两分钱用,所以这次要是不失窃,父亲绝不知道原来母亲积了这么多钱。正因为这样,所以失窃的痛苦他就相对轻了许多。我们问他难不难过,他还笑起来,说,难过,怎么会不难过,但是不会像你们的娘那么伤心。
母亲的伤心更多来自她没有把这笔钱看管好,所以一直絮絮叨叨,反复说她没有当好保管员的话。
妹妹说,母亲现在的行为与以往很不一样。以前被贼偷了鸡什么的,都要哭天抹泪的,东西只要到了她手上,就基本上舍不得拿出来。除了舍得在我们身上花钱外,对别人都很吝啬。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而且变得很慷慨。
我们家有几株柿子树,每到现在这个时候,树上就结满了黄黄的柿子,柿子一红一软了,就可以生吃,味道非常香甜。现在我们家的厅堂、房间里就满是二老打下来和从树上摘下来的柿子。邻居或附近人家的孩子基本都能吃到我家的柿子,还有柚子,她也高兴,她每次从我们家回去,总有今天东家送来些豆子,明天西家送几个萝卜。她有些自豪地说:“崽哩,我与你爸爸回来不愁没有菜吃。”我当着妹妹们爸爸妹夫的面,很是表扬了母亲的进步,说:“姆妈,只有东西的礼尚往来,才会有这样好的人际关系。你不舍得,老是抠门,谁又会搭理你?你们看看,我们的母亲大方了,我们的母亲进步了,做儿女的只会高兴。”
母亲变得慷慨大方的原因我知道是她“有”了,有了余钱外,也有了我们这些坚强的后盾。
对了,还有个细节忘说了,就是我在说破财消灾时,母亲居然说那以后上树摘柿子不会有危险了。看我这个老娘,真是糊涂。我当时狠狠说了她一顿。她的聪明与她的糊涂都是那么一览无余。
转移话题,多说说母亲高兴的话,尽快从失盗的悲伤中解脱出来,现在应该是我们的义务与责任。
星期天,两个妹妹妹夫一早就先回去了。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母亲的伤痛自然就好一分。弟弟周日已经有空,我打电话叫他骑车带我去。上午没空,我一直等弟弟,到十一点才回到父母家。
贼是从房子后面的窗子里钻进来的,窗子有两根窗棂被弄断了。钱包也找到了,丢在竹林里。我们把它们收起来,等回去的时候送到派出所,由国标给送到刑侦队去做指纹鉴定。
草草吃过午饭以后,大家围在一起就陪母亲聊天,她黯然神伤就没有时间与空间。我们说到小时候的很多事,说母亲每年就买十多斤肉过年,平时炒菜就割腌制的肥肉熬油,然后我们争抢肉渣吃的情景,说她让我们猜谜,说外公讲了那么多强盗、懒鬼,还有鬼故事的往事。母亲也随我们回忆,并有些兴致起来,还偶尔露出了笑颜。看着她笑了,我们心里感到宽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我们要回去了,母亲叫父亲打了很多柚子让我们带走。
晚上打了电话回家,母亲的状态已经好了些许。
母亲的话还是相信不得,她说没事不是就没事了。第三天晚上,妹妹打电话来,说母亲的状态很不好。我忙打电话回去,母亲接电话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她情绪的低落,她远没有从被盗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又着急又心疼,声音有些急切:“姆妈,你不要再这样好不好?如果你再钻牛角尖,是希望让我们担心死吗?你应该多想想好事,你想想,你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成人,又培养成才,现在一个个都还不错,那些钱本来就是为了要你过生活的,就当没积下不就是了吗?那些钱偷就偷了,再急也不回来,把自己气急得生病了,又害我们花钱了,还要请假要为你跑上跑下,这不是折腾我们吗?这些钱虽然看起来很多,但是现在都已经贬值了,你也知道,菜啊肉啊都比以前贵多了,房子以前不到十万就可以买到一套,现在得三十万了。所以,你存的这些钱已经不算什么了……”
我几乎是咆哮着对着电话说,语无伦次也都不管了。妹妹说母亲有轻生的念头,父亲也证实了。我不得不火急火燎地说她一下:“你要这样想,你就谁也对不起了。父亲年纪大,需要你的照顾对不对?弟弟刚刚有了儿子还需要你去带对不对?你这些儿女对你都很孝顺对不对?你明知道父亲对你的感情是深得离不开你的,你忍心让父亲孤独无靠吗?你也知道弟弟的厂子要搬迁,两个孙子吃饭也需要你在身边照顾的,你舍得让他一心挂着两头吗?你还忍心让我们伤心悲痛吗?”我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这些话倒出来,也不管母亲听没听明白。
母亲说:“我只是想想罢了,说说罢了,不会寻死的。我听你们的话,我会慢慢变得不伤心的,你们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我说:“明天我回来陪你。要不接你上来住,省得你胡思乱想。”
母亲说:“不要,我过几天就上街来,这两天我把窗棂修好。你不要担心,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干傻事,也会努力往好的方面想。你爸爸也不停地劝我,我知道你爸爸他对我好着呢。”
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是很不安。忙打了弟弟还有小妹的电话,让他们也打电话回去。弟弟与大妹一个意思,就是为了让母亲解脱出来,看有没有必要骗骗母亲。他说:“哥,要不我们一起凑两万块钱,说是贼经不住派出所取到指纹的威吓,自动将两万元送到派出所,现在所长让我把钱给带来了。”我说:“再看母亲的状态吧,反正现在也不能一下子就有了结果,让母亲知道我们如果是骗她,反而不好。”
失窃后的第四天一早给母亲打电话说我马上回来,母亲要我千万不要回,她说好很多了。她说过听我们的话,就一定做到。我一想,母亲过两天就要上来了,所以没坚持,就没回。晚上问候母亲时,她也的确已经好了许多,说话不再软绵绵的了。她说,小妹今天回去,到四处张贴纸条,看会不会有人提供线索。
我又问父亲,他说母亲前两天都没睡着,昨天晚上睡觉了。母亲的这个坎,我想算是过来了。
盗亦有道,人心已不古。现在的鼠窃狗偷之辈,哪还管别人死活,哪还讲天良?在老人的心上捅刀子,就是血淋淋也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怎么会想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留下难以抚平的伤痛?他们已经不是人。
母亲,希望你尽快从阴霾中走出来,晒到阳光,暖暖的;听到鸟叫,清清的。
看到山峦,你是否也领悟到,起伏不平才是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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