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岩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几乎没办法睡一个整觉,即使她很累很困,可头脑仍在高速运转,两只眼睛滴溜溜的精神。有时候她强迫自己合上眼皮,可睫毛就像两排钢刺,硬生生阻挠着眼皮合上。她只能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任凭思绪天马行空。她会想起大学时那场无疾而终的情事,想起高中时对一个男同学的暗恋,想起上班后遇到的那些老男人嘴上的骚扰……她唯独想不起来刚刚和她分道扬镳的丈夫,那个看起来一脸和气,弯背弓腰的中年大叔,现在他应该在他那个二十来岁、身体壮硕的女友的床上建功立业呢。
沈岩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她已经快三十五了。她不是一直没有孩子,刚结婚没多久她就怀孕了,可检查后,医生怀疑孩子有先天问题,恐怕生下来会是残疾,建议他们下次好好备孕后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沈岩本来想冒险生下来的,可她丈夫不愿意,万一有残疾,就像电视里演的生个脑瘫,那将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丈夫搬来了双方的父母、亲戚来规劝沈岩,沈岩一个人身单力薄,终是拗不过一大家子人的好心,同意做掉孩子。
失眠的时候沈岩回想起去医院做手术那天的情形,真的像是对后来的一连串倒霉事有预兆一般。
那天早晨,两个人起来有点迟了,沈岩说在外面吃早点算了,可丈夫不愿意,说外面的饭不干净,脸都没洗就去做早餐。平日他做早餐也是轻车熟路的,那天煎鸡蛋,刚把鸡蛋打进锅里,油一下子就冒了起来,噌地一下火就着上了油烟机,丈夫慌了神,抓起手边的碗泼水,幸亏碗底只有一点点水,就这火势都一下子变得凶猛。丈夫反应过来赶紧抓起锅盖盖上,又用抹布扑灭了明火。沈岩赶过来把煤气阀门关了,看着厨房乱七八糟的一摊场,两个人都黑着脸,一句话没说。沈岩把厨房窗户打开透气,就转身继续去洗漱。丈夫也不再嚷着在家吃早点了,脸灰灰地也去洗漱换衣服,准备去医院。
下楼出了小区,沈岩在路边买了两个鸡蛋灌饼,丈夫刚咬了一口,灌饼里的辣酱就喷了出来,沈岩一看丈夫的胸口衬衫上几坨辣酱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丈夫气得把灌饼扔到垃圾桶,用纸巾使劲擦着衬衫,因为是刚溅上去,擦完后只留下几坨浅浅的印记,不仔细看也不明显。两个人就继续打车,那天也真是邪性,平时他们家小区过往的空车很多,那天等了半天都没有一辆出租车。时间越來越来不及了,沈岩赶紧叫了滴滴。滴滴倒是来得还算及时,可司机是个新手女司机,刚刚开出租车,路不熟,还不会听导航,态度倒是好得没话说,可就是带着沈岩两口子快绕城一圈了才赶到医院。就这么一来二去浪费时间,沈岩他们计划提前半个小时到医院做准备,硬是比预约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
接待他们的护士那天好像心情也不美丽,因为沈岩迟到一点情面不给留,说他们耽误了科室今天的计划。沈岩不想得罪护士,就陪着笑脸道歉。医生见了沈岩也埋怨她怎么来这么晚,应该早点来做好准备。沈岩不敢得罪护士,医生就更不敢得罪了,她就一个劲儿地笑着,一句嘴都不敢还。就这么磕磕绊绊的,沈岩终于躺到了那张带着血腥气又冰冰凉的手术床上。沈岩张开两腿,感受着冰冷的工具在她体内游走。突然,做手术的女医生喊了句“糟了”,沈岩想问大夫什么糟了,可她讲不出来话,麻药让她渐渐失去意识。
醒来后的沈岩让丈夫去问大夫做手术的时候什么糟了。丈夫回来没好气地说:“人家医生说她没说过那句话,你是做梦呢。”沈岩估计丈夫挨了大夫的尅,所以丈夫才气哼哼地回来,对沈岩也没好气。
2
做完手术回到家后,沈岩的身体一直在流血,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是正常现象,过段时间就好了。沈岩断断续续流了好几个月血才算彻底好了。血是不流了,可又有了新问题。沈岩每次房事都像上刑一样,毫无快感不说,第二天腰疼得不行。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就得慢慢恢复。这个恢复期拉得漫长,沈岩越来越排斥夫妻间的这点事,从身体的厌恶渗透到心里,她因此变得越来越冷淡。
随着她对房事的冷淡,她的脸也一天天涌上一层冷淡,那张原本有点白皙的窄脸变得寡淡冷清,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同事们说她现在越来越有冷美人的味道了。她知道这是揶揄,并不是真的欣赏。她知道现在自己这张脸冷得毫无美感,连她自己照镜子都不愿相信那张寡白冷清的脸属于自己。
为了尽快怀孕可以不用再尽妻子的义务,沈岩一直咬着牙配合丈夫,可是几年过去,她的肚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家里人建议他们做试管婴儿,婆婆还给她举例说:“你看你婶婶家的儿媳妇,和你一样怀不上,做了试管,生了个龙凤胎。”龙凤胎沈岩也见过,确实和正常怀孕生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机灵可爱。于是沈岩和丈夫去了一个省内名气很大的医院做试管。可是检查结果出来,沈岩和丈夫都呆在了原地。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着沈岩的子宫因为严重受损,没办法做试管。
沈岩和丈夫从医院出来,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去了不同的方向。沈岩向左走去了海边,而丈夫向右走不知去了哪里。沈岩站在海边吹着海风,看着眼前茫茫无际的大海流下来两行清泪。从结果出来,丈夫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丈夫的行为比眼前的海水还要冰凉。沈岩脱下鞋袜走进海水,当海水淹没她的腰际的时候,她的下身感到了一种冰冷的快意。对丈夫的冷漠,沈岩没那么特别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的不完整,她失去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能力——做母亲的能力。这样的自己就是个不完整的女人。她可以忍受丈夫的无情,可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完整。沈岩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海水,携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凉。
回到家,沈岩想过去医院维权,但时过境迁,几年过去了,医院不一定会买账。而且和医院打官司,将是一个漫长的不知道答案的艰难历程。沈岩思来想去退缩了,而且丈夫的态度也让她对这件事提不起去抗争的劲儿。那天丈夫很晚回来,回来一句话没说就搬去了书房。沈岩看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也懒得搭理。就这样两个人很少再有交流,像两个房客一样安静地在一起相处。
丈夫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着几天不回家的,沈岩没太注意。沈岩在单位很忙,她常常要赶材料,所以对一个已经感情稀薄到可有可无的人,没有精力去管。后来的有一天,沈岩接到了一个女子的电话,她声称自己是她丈夫现在的女朋友。“女朋友?”沈岩心里冷笑了一声,现在插足别人家庭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女子挂了电话,又给沈岩发了自己和她丈夫的聊天记录。沈岩没想到看着老实到甚至有点木讷的丈夫竟然能说出这么下作肉麻的话。“男人啊……”沈岩在心里又冷笑了一声。沈岩把聊天记录转给丈夫,很快丈夫回了信息:回家谈。沈岩看后回了一句:离婚吧。两个人就这么不争不吵,迅速办了离婚手续。丈夫理亏,自愿净身出户,只开走了自己现在开的那辆车,沈岩开始守着一百四十平的房子一个人安静地生活。
离婚后的沈岩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她的写作才能日渐被领导发现、赏识,将她破格提拔到身边做了专职文字秘书。沈岩在这个岗位上如鱼得水,她的材料写得越来越炉火纯青,在整个市委大院都有了点名气。谁都知道领导身边有个叫沈岩的材料写得扎实,会把脉。要知道在机关很多事你可能做得只有七分好,可是一份好材料就能让它上升到九分好甚至十分好。沈岩写的材料就有这个质地,就连有一次写一个批评整改的材料,都被她写得乾坤反转,硬是让听的人忽视了巡查发现的问题,而且为领导班子鞠躬尽瘁的工作感动不已。
于是,沈岩成了领导身边的红人,也成了大院里大家见面都毕恭毕敬对待的人。
3
沈岩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翻来倒去地找睡眠。此前她已经喝了安神的营养品,几乎没什么效果。
枕边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地振动起来。沈岩二十四小时开机,因为领导随时可能找她要材料。大夫曾经说过她现在睡不着觉可能和这种没有上班下班概念的工作也有关系。沈岩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领导这个点又要作什么妖,她摸过来手机一看,屏幕上却闪烁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她迟疑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你好,沈岩。”
听筒那端传来了一个熟悉到有点陌生的声音。沈岩在电话这头沉默了,打破沉默的是另一头的一个响亮的女声:“喂,沈岩,我是徐丽坤,你猜我和谁在一起呢?张南宇!咱们的大帅哥张南宇!”
“张南宇”这个名字沈岩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可刚才张南宇的声音好像有点变了,带着点沙哑,也可能是和徐丽坤喝多了酒的缘故吧。
“沈岩,你来找我们啊,我和张南宇在玺豪大酒店等你!”电话在徐丽坤的大声邀请中挂断了。
徐丽坤是沈岩从大学时起的闺蜜,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沈岩离婚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大半晚上的喊沈岩去酒店见过去的恋人。沈岩想反正也睡不着,就去见见这个曾经的大帅哥吧。沈岩简单收拾一下,素颜就出了门。城市的夜晚比白天迷人,闪烁的霓虹让人的欲望得到满足,街道上没有白日的车水马龙,只时不时的会有一辆车迎面而来,像久违的朋友,用灯光和对方打声招呼。沈岩开着车窗从城南驶向城北,夜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这让她想起在学校的时候张南宇在湖边轻抚她脸颊的日子……美好在沈岩的心里升腾……
沈岩将车停在玺豪大酒店门口的停车场,她拎着包走向酒店大堂的时候,看见门厅站着一个人,手里的香烟闪着星星火光。这个身影沈岩是熟悉的,她没想到时隔多年,张南宇的身材还是那么挺拔,一点儿中年人的迹象都没有。沈岩每天看到最多的就是大院里和张南宇一般年纪的秃头挺肚的男子。沈岩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吸引了男子转身,是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再次投到沈岩的眼睛里,落在她的心上。
张南宇推开酒店的大门迎接沈岩。靠近张南宇身边的沈岩发现他只穿了衬衫,领带已经松散,胸口的衬衣扣子也解开了两个,张南宇胸口的汗毛也张牙舞爪地出来透气。看清张南宇胸口的那一刻时沈岩的脸红了,和当年在宿舍第一次见到他的胸脯时一样。张南宇并没有发现沈岩的变化,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女人更瘦了,瘦到只剩一张薄片,身上的真丝衬衣都显得那么阔大。张南宇领着沈岩去了包间,包间里徐丽坤和一个油光满面的男子正在热络地聊着什么。他俩进来,男子识趣地起身告辞,说让他们老同学好好叙旧。
沈岩和擦肩而过的男子礼貌地点了点头,男子的目光使劲地看了沈岩几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走了。张南宇提议去他房间坐,这里杯盘狼藉的看得人心烦。徐丽坤立刻挽起沈岩的胳膊说:“那咱们就见识一下张总住的总统套房。”这里的总统套房沈岩也住过,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套间。市里有一次开会,宾馆房间不够,就给沈岩带领的秘书组安排了一个总统套房,方便他们工作。徐丽坤对总统套房称赞了一番,沈岩觉得这是做久了商人的徐丽坤的习惯,她不相信徐丽坤还没见识过总统套房。
张南宇在吧台开了瓶红酒,价格虽然不菲,可沈岩知道这个红酒味道非常一般。她说自己开车就不喝了,明天还有一天的会要参加。徐丽坤和张南宇也不勉强,倒了两杯红酒给自己。张南宇烧了一壶开水,给沈岩泡了一杯茶,茶色清亮,一股茉莉的香味窜入鼻中。
“你也喜欢茉莉花茶?”沈岩捧着茶杯問张南宇。
“嗯,不过我不挑。”张南宇端着酒杯和沈岩碰杯。
张南宇的回答让沈岩觉得他似有所指。对于茶,沈岩是比较挑剔的,她只喝上好的茉莉花茶,这是她多年的习惯。这些年有人给她送过很多好茶,领导也时不时地给她一些,她只把茉莉花茶留下,其他的都拿去孝敬了父母。
三个人,两个品着酒,一个小口嘬着茶,聊着那些青春往事。
4
“加油!张南宇加油!加油!”西大的操场上加油声此起彼伏。西大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正在举行。
徐丽坤带领着班里的同学给代表他们系出战四乘一接力赛的张南宇加油。张南宇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校学生会的体育部长,徐丽坤是班里的宣传委员兼学生会的宣传部长。两个人都是学生会干部,整天出双入对地满校园忙碌,很多人都以为他俩是情侣,其实不是。徐丽坤在高中就处了男朋友,男生高考落榜,也没复读,就跟着徐丽坤一起来到西大,在西大附近找了份工作,租了个房子,徐丽坤节假日都会去男友那度过。两个人并没有因为上没上大学而感情变淡。张南宇也有女朋友,就是沈岩,她和徐丽坤住一个宿舍,还是上下铺。沈岩平时很沉默,两个人什么时候好上的谁也不知道。一次班里搞联欢会,张南宇唱了一首歌送给坐在台下的最爱的女孩,他和沈岩的恋情才浮出水面。
在学校时,张南宇、沈岩、徐丽坤还有她男朋友四个人走得很近,闲暇时,常常相约一起去爬山、看名胜古迹。西大周边有很多的名胜古迹,四个人不管上学的还是上班的都相处融洽,因为有着年轻人共同的爱好。沈岩现在想起来,都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时的张南宇很有男子气概也很体贴,她享受到了一个女孩恋爱时该有的一切。他们那时候没想过有一天会天各一方,相见渺茫。
四年大学生活倏忽而过,张南宇和沈岩面临着毕业去留问题。沈岩毕业后只能留在这座城市,她大学都没跑远选择在家门口上班就因为她是家里的独女,父母无论如何不放心她离开他们的视线。张南宇本来也可以留下来,可学校分给在校表现突出的张南宇一个去北京工作的指标,这样的机会任凭是谁都不会放弃。能去首都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有多少人在北漂的路上艰难跋涉,张南宇这可是天下掉下个林妹妹的美事。沈岩也为张南宇高兴,她觉得以张南宇的聪明又能吃苦的劲儿,在北京一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她当时对他们的感情很笃定,即便相隔千里,她也不担心他们的感情会改变。异地恋没什么大不了的。沈岩的身边有找部队上的,两个人一年见不了一面也没见分开了。
但现实还是狠狠地打了沈岩的巴掌。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很牢固,张南宇每天都会问候沈岩,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沈岩是父母托关系进的政府部门,工作相对轻松。张南宇去的国企,天天全国各地跑,压力很大。时间长了,两个人的联系就变得稀少起来,沈岩常常连着几天都等不到张南宇一个电话,发短信也不回,要不就回一个字忙。慢慢地,沈岩也厌倦了整天跟着屁股后面追张南宇的日子。
毕业三年后,周围的同龄人开始陆续进入婚姻殿堂。沈岩的父母也开始催促沈岩,他们知道张南宇的存在,可老人对他们的感情并不抱有希望。沈岩的母亲在见过张南宇一面后对沈岩说:“这个男孩子心野得很,你守不住。”沈岩笑母亲古板,她说那叫有理想有魄力。然而就这个有理想有魄力的张南宇并没有把沈岩计划进自己的未来生活。沈岩委婉地说出什么时候结婚的时候,被张南宇一口否决了。他说:“两个人这样挺好,干嘛要用婚姻束缚住自己,一直自由地恋爱不好吗?”
沈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沈岩可以肯定的是张南宇对她的感情已经发生质的转变。现在的沈岩已经不再是张南宇在学校时的唯一不可,而是可有可无。沈岩深知父母不会允许她和张南宇保持这样的恋爱关系到老,而她也不愿做谁的附属品,于是沈岩果断和张南宇分手,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成家,然后走到今天又是孑然一身。人的感情总是在变的,那些海枯石爛的深情这世间是有的,可却是凤毛麟角。大部分和沈岩、张南宇一样的普通人都在世俗的洪流中裹挟着前进,一成不变的东西少得可怜。徐丽坤也在毕业没几年和男友分了手,找了个大款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现在的徐丽坤在商界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大款丈夫反而退到了幕后,成天只是钓鱼、爬山,不问世事。
三个人聊到天微明,徐丽坤最先躺倒,她占了张南宇套间里面的大床呼呼大睡。沈岩今天一天要连着开几个会,就驱车回家去洗漱换衣服准备上班。张南宇把她送到车跟前,帮她关车门的时候对她说:“晚上见。”沈岩一夜没睡,头脑并不清醒,又着急上班,随口回他“好的”。
5
一早上的会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沈岩没办法集中精力开会,她脑子里一遍遍飘过张南宇的样子。这个男人还真的选择一直自由自在啊,沈岩当初还以为他只是借口不想和她结婚。
中午的时候沈岩没去吃饭,她回到办公室就锁起房门准备补觉。晚上睡不好,中午这点午觉对于沈岩而言就像在拔命一般重要。沈岩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电话突然铃声大作,吓得她一个激灵。真是的,她忘了调静音!谁啊,大中午的这么烦人!沈岩心里那个火啊噌噌噌地冒得老高。“喂!”沈岩的声音明显带着火药味。“哎哟,是我啊,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电话里是徐丽坤的声音。“没谁惹我,就你惹我了,大半夜的骚扰人不说,这大中午的也不放过!”沈岩气呼呼地怼徐丽坤。“哎呀,哎呀,对不起了,我的沈大秘书,我这种无业游民哪能懂你们这些高级白领的生活呢?别生气了哈,晚上玺豪大酒店来吃饭啊,张南宇说你早上走时答应的。”沈岩不等徐丽坤说再见就挂了电话,她太困了。这么多天了她难得有这么深的睡意,沈岩索性关了电话,拔了办公室的电话线,倒头就睡了过去。沈岩就这么在办公室睡了一个下午,下午的会领导临时有事赶不回来取消了,通知沈岩的时候发现她手机关机了,办公室电话也没人接,同事都以为沈岩被领导安排去写紧急材料了。沈岩就在办公室里睡到了华灯初上。
醒来后的沈岩赶紧打开手机,手机里同事的短信只有一个,就是通知她下午的会议取消。其他都是徐丽坤的,还有徐丽坤好多个未接电话。沈岩起身倒了杯茶,将办公室的电话线插好。她正准备给徐丽坤回个电话时,徐丽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徐丽坤问她出门了没有,怎么还关机了,是不是刚开完紧急会议。她懒得回答她那么多废话,就说让他俩先吃别等她,她处理好手头的工作就过来。沈岩其实也不想做什么,她只是不想那么早过去,她觉得昨晚上三个人聊了一个通宵,该聊的不该聊的都聊得差不多了。今天吃饭还能说什么呢?就算徐丽坤想做她和张南宇之间的红娘,可她和张南宇之间好像已经没有了那种感觉。过去的那种亲密,现在平淡得和水一样。
沈岩睡了一个好觉,脸色好多了。她在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喝了会儿热茶,等着晚高峰过去了才开车往玺豪大酒店赶去。路上接了个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让她明天一大早跟领导调研去。沈岩没有多问,只回一句“好的”。通常需要她跟着去调研的事,基本都是要起草一个大材料,沈岩必须得实地跟着才能保证材料的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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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岩进了包间才发现里面并不是只有徐丽坤、张南宇,圆桌上有几个留在本市的老同学,还夹杂着坐了几个生面孔。那几个生面孔其实也不算生,都是市里有点头脸的商界人士,沈岩和领导调研的时候也都见过。有一个是沈岩在大院的同事,发改委的李科长。沈岩和老同学一一握了手,又和其他人也打了招呼。徐丽坤给沈岩留下的是圆桌最中间的座位。沈岩推辞着不去坐,她要徐丽坤过去坐,空位旁边的李科长起身拉她说:“来吧来吧,这是迟到席,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沈岩这才勉强坐下,她苦笑着对李科长说:“这是对迟到的人最狠的惩罚。”一席人都笑了。另一边的张南宇贴心地给她倒了茶水,帮她把一次性餐具打开。李科长笑着对沈岩说:“沈大秘书的同学都这么绅士会照顾人的吗,和人家比起来,我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嘛。”沈岩和张南宇相视一笑,没说什么。
这顿饭主要靠徐丽坤和李科长挑起气氛,吃得倒也其乐融融。桌上的人对沈岩都很客气,有的还带着点巴结的意思。沈岩也都礼貌地和大家觥筹交错,并没有什么架子。饭吃到中途,有一个人挑头聊起了市里即将开始的旧城改造项目。沈岩仔细看了一眼这个人才发现这是昨天晚上她到酒店时和徐丽坤最后告别的男子。男子说起项目的时候,眼睛又认真地看了看沈岩,和昨天晚上离开时一样。沈岩觉得这眼神带着点深意,可她又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在聊旧城改造的时候,沈岩坐得有点心不在焉,她不喜欢在饭桌上聊这些。很显然,这些人都希望从她嘴里说出点什么,沈岩可能是他们中唯一能接触到核心资料的人。但这些人并不了解沈岩。沈岩从当上这个秘书就给自己立了规矩,在外面绝不谈单位的公事。有事就到办公室谈。这也是她上班后给自己的底线:公私分明。她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完全被工作控制。也正因如此,领导对她才格外放心。沈岩那里确实有一些触及核心的消息,可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包括对徐丽坤。
张南宇看出沈岩有点不耐烦,就提议大家做个游戏好好喝酒,下了班就应该好好放松,莫谈国事。李科长对沈岩的脾性有些了解,他听别人说过沈岩的嘴很严,轻易打听不出什么来。李科长也附议张南宇说:“喝酒喝酒,这么好的酒不好好喝它个一醉方休,都对不起徐大美女和沈大秘书。”一桌子人这才又起了酒兴,你一杯我一盏地喝起来。张南宇拿起杯子给沈岩敬酒,沈岩借口开车没有喝酒。沈岩抿了口茶说:“随意吧随意吧,我很少出来,也不懂这些。”
张南宇喝了一大口酒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单纯,只做好自己分内的,其他的都无所谓也不关心。”
“单纯?这个年龄的女人还用单纯形容,意思就是傻呗。”沈岩说道。
“哎,谁敢说我们沈大秘书傻呢,在大院谁不知道沈大秘书的能耐。”李科长已经喝得有点醉意,他也举起自己的酒杯要和沈岩碰杯。沈岩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李科长也不介意,自顾自喝了一大杯。
没过多久,好几个人喝多了,场面变得有点混乱起来。沈岩就想走了。她不动神色地拿起手机,让服务员把她的外套拿出来打算悄悄离开。在大堂,沈岩看见张南宇坐在沙发上抽烟。见沈岩出来,张南宇按灭了香烟,径直走过来说:“出來了,我估摸着你也该出来了。出去转转吧,带我回母校看看。”张南宇轻轻地揽着沈岩的肩膀出了酒店,沈岩没有拒绝,以前的时光好像一下子又回来了。
酒店离西大有一段距离,张南宇上了车和沈岩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沈岩打开音乐,踩起油门,朝西大的方向疾驰。等红绿灯的时候,沈岩看一眼身边斜躺着的张南宇,那张和以前一般英俊的脸上也有了皱纹,尤其是眼角,几道皱纹很深。当初一无所有的大男生,现在终于修练成中年成功人士了。沈岩把车开进学校,一直开到西大的湖边。湖边三三两两的依偎着谈恋爱的青年,和他们当年一样。曾经,沈岩和张南宇也是其中的一对。
车停下一会儿,张南宇醒了。他不好意思地对沈岩说:“现在失眠得厉害,这是最近睡得最好的一觉。”他也失眠。沈岩一下子觉得自己不孤单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睡不着觉的人到处都是啊。两个人下车沿着湖边转悠。湖边的树木都长大了,郁郁葱葱的,年轻的小情侣借着树的遮蔽卿卿我我。沈岩和张南宇都感叹自己真的老了。走了一段路后,张南宇忽然跳到一棵大树旁,把树下的情侣吓了一跳。女生可能闻到了张南宇身上的酒气,就拉着男生去了别的地方。沈岩不知道张南宇要干什么,只见张南宇扒着树干仔细地寻找着,沈岩也走过去跟着张南宇一起扒着树干看。树干上有很多留言,基本上都是谁谁谁爱谁谁谁的表白的话,也有承诺一生一世的誓言。想来当初的情话都是发自内心最真挚的誓言,曾经有过一份真心真意的感情人生也算圆满吧。沈岩看着树干上各种各样的山盟海誓想。
“找到了!快来看!”张南宇兴奋地用手指着自己头顶上方的一行小字,那里刻着“我爱你,沈岩。南宇199607”。从日期看是他们毕业时刻上去的。张南宇低头看着沈岩说:“我出发去北京的头天夜里过来刻的,那时候想的是等我混好了再带你回来,在树下向你求婚。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结婚了。”
快吗?沈岩心里想,自己结婚的时候他们已经毕业好几年了,而且不是他自己说的要谈一辈子恋爱不结婚的吗?不过沈岩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淡淡地回道:“都过去了。”
张南宇也不再言语,两个人在树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去。
7
回到酒店的时候,徐丽坤在张南宇的套房等他们。
徐丽坤喝了不少酒,见他俩进来,她就大声调侃他俩去哪约会了,这么大的总统套房都装不下你俩的深情吗。沈岩看她喝得有点多,就嗔怪她以后少喝点,说她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啊。说完,就去了洗手间。
沈岩在洗手间洗了手拉门要出来的时候,她听见徐丽坤问张南宇:“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
张南宇低声说:“没问。就回了趟母校看看,去湖边转了转。”
“真有你的。这么好的机会不问,你以为沈岩现在是那么好约出来的吗?”徐丽坤的语气里有点生气。
“我觉得问了她也不会说,反而尴尬。她这人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张南宇又说道。
徐丽坤叹了口气说:“还以为沈岩能念在你俩的旧情帮帮咱们,没想到你连口都张不开。你公司现在的情况沈岩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和她提过我自己开公司的事。当年是我对不起她,去了北京除了忙什么都没有,哪还敢答应给她一个家。”
徐丽坤又叹了口气说:“你就是太要面子,自尊心太重。做生意要是怕伤脸,就什么都别想做成。”
沈岩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故意问他俩:“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徐丽坤搂过沈岩说:“我问张南宇在学校的湖边和你接吻了没有?”
沈岩推开徐丽坤骂道:“去去去,你个女酒鬼,没个正经的。”
张南宇准备烧水泡茶,沈岩说:“不喝了,得回去了,明天要和领导下去调研。”
“是调研旧城改造吗?”徐丽坤忍不住问了一句。
“具体调研什么还不清楚,明天去了就知道了。我先走了,你俩少喝点。”沈岩捏捏徐丽坤的脸蛋说,“尤其是你这个女人,少喝点酒,别什么事都管,老得快。”
回去的路上,沈岩收到了徐丽坤和张南宇分别发来的信息。沈岩到了家,洗了澡,躺在床上才给徐丽坤和张南宇回了信息。信息的内容一模一样:晚安,老同学,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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