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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和大地

时间:2023/11/9 作者: 伊犁河 热度: 17567
甲乙

  疫情初年,有朋友发给我一款“形花识色”软件——只要把一幅花草图片传给这软件,立马就能识别花草的名称科属等。我学会了使用,很快沉迷其中。

  我的住所在北京东部的小镇后沙峪,这里有大片的野地。我每天走入野地寻察,对各种花草品种不断有新发现,很快能识别上百种野生植物——真长见识了。它们荟集自然神采,形色生动华茂。这让我时时处在“发现”的愉悦中。

  但我必须小心翼翼地把人工培育过的草和野生草分开。这里所说的野生草,也包括野菜类植物(二者不好严格区分)。有些林地兼有郊野公园性质,虽然平常缺少人工管理,但春前一场水是要漫灌的。在漫灌范围内的草本或野菜都受益,因而比荒野之地的野菜(草)转绿要早些,它们又当别论。

  据我在北京潮白河边一片林地观察,堇菜、泥胡菜、独行菜、二月兰、叉子圆柏、朝天委陵菜等野菜,都是伴随早春降临大地的。和我主观想象不同,这些野菜在严冬并未消亡,它们更多地是把自己掩藏在泥土下面。其暴露在地表的茎叶,虽被长达数月的冰霜冻得枯萎焦黄,匍匐凋零,但其残躯连同周边寥落的枯叶,也成为根茎保暖的一床被褥。

  春天到来,节气回温,生命新芽从根茎长出,慢慢伸展到地面,顶开了去冬的残叶败草,新生季节就此开始。要不了多少时日,它们就会顽强地将新绿覆盖大地。这时候去寻找每一种还带着早春寒气的野草(菜),观察它,记录它,春天会慢慢凝聚到你的镜头。挟带一丝暖意的春风不知不觉间就吹来了。

  回想儿时,我在乡村生活有年,野外花草见过太多,却从未留意它们的名字。后来热衷文字,偶尔写到某种植物,竟不得其名,甚觉遗憾。现在知道了它的正名、别名、科属等,如同补上一堂自然知识课,确实很难得。这些曾被忽略的植物,从某一方面激活了我的思维和想象。

  每天早上送孙子上幼儿园,回来路过一大片野地荒林。这里长有丁香、女贞、荚蒾、黄刺玫、紫穗槐等植物,各种草类更是星罗棋布,枚不胜数。

  我每每逗留其间,入迷地拍摄每一种新遇见的野草。有些草,我本不知它们的名字,更谈不上注意其在世界上的存在。现在则能够接近它,对它们的一些特性有所了解。它们在大地上的独特形态,鲜活地呈现在自然情境中,即使弱小如草者,也注定不凡。基于物种的多样性,世界从不拒绝诸如紫花地丁、沿阶草、独行菜等不起眼的小生命。它们天然自在,发散出大地原初、古朴的气息。

  对植物世界了解得越多,越让我自省在大地面前曾多么肤浅可笑。很长时间里,我对这些美好事物视而不见,现在俯首大地,那些原本你不知道的小草,由于关注了它,而且用手机微距拍摄,把它的小小身体放大,置于电脑屏幕,那真叫千姿百态,妩媚动人哩。

  “五一”节早上,我在朋友圈发文:初夏歌谣/大地上的野草/生命之河的流淌。后面附有新摄的植物图片,分别是蔊菜、大麻、鸡桑、车前、接骨木、白莲蒿、观音莲、旋覆花等。它们的身影映入“微信”,依然那样纯朴而美丽。帖子得到众多朋友回应,看得出他们对此也颇有兴趣。

  假还阳参是尤其值得一写的植物。开始时,它让我困惑,因为我老是把它混成蒲公英、蛇莓或夏秋间常见的野菊等开黄花的植物。假还阳参的叶茎单薄干涩,单个花瓣小小的,远观算不上水灵饱满,但和蒲公英、野菊一样,花朵也是轮形。盛开时节,它们在天空下金黄烁然,放出夺目的神采。起初,你可能忽略它,后来它却肯定会涌进你的视野。

  春夏之际,假还阳参不早不迟地出现在大地上,时序在蒲公英之后,又肯定在野菊花之前。但它和以上二者最大的差別是繁殖力和耐受力极强。北方干旱的林间野地上,最常见的是假还阳参花开如海。它以大面积密密麻麻的黄花,短时间内覆盖了原本光秃秃的地表。繁衍的速度和规模,以及攻坚克难的精神,在野生植物中可以说绝无仅有。

  前两天,我路过一片假还阳参花朵盛开的野地,阳光下花枝繁茂如一枚枚金币洒落。由近到远,花朵多得无法穷尽。这让我好奇地驻步,贴近一棵假还阳参加以数点。其茎干有五六个杈枝,除去盛开的花朵,每枝还有对称的八到十个花蕾,统计下来总数有五十八个之多。可这只是一棵假还阳参的花蕾!遍布大地的假还阳参,花朵(蕾)加起来该是何等天文数字?

  能和假还阳参的繁茂相提并论的,大约莫过于夏至草。它的银色花穗也很繁密。夏至草一般和假还阳参共生共荣,二者领地常常交汇连界。单体为穗状的夏至草,如军团一样排列齐整又万千交织,层叠不穷的花瓣细小如米粒,密密簇簇排列茎杆间。阳光逐层照耀,看去如万千珠玉晶莹剔透。而假还阳参和夏至草,相互环抱,难解难分,金黄和银白波起云涌。

  在北方野地大面积生长的还有二月兰,其花期相较假还阳参和夏至草要早,入春不久,就能见到它们在林间开放。大片花朵蓝白间杂紫色,润泽而舒展,给春野平添一种幽雅的美丽。其花朵散发出的香气,淡淡悠悠,随风飘远。二月兰的花期很长,可以开过整个漫长的夏季。

  蓟在北京东部小镇后沙峪的野地常常可见。它又分大蓟、小蓟两种。大蓟叶有刺毛,呈三叉戟形;小蓟个头稍小,叶无刺毛。但二者花形近乎一样,都是毛乎乎的紫色球状花。它们大气沉着,对外界的风雨从不在意。

  和大蓟、小蓟花朵形色近似的还有泥胡菜,其花冠圆头粉紫,叶子也有毛刺感。它们主要的差别,是泥胡菜生长节气稍早,长叶开花比蓟大约要早上十来天。

  和鸦葱相识,给了我一次惊喜。那天,路过一片野草地,不经意间见到鸦葱在一丛草间独自开放,花的形态似乎是缕缕光芒的交织,形成一团神秘白晕。鸦葱花注定不凡,美得令我无语。世上真有这么奇妙的植物,而我过往却从不知道它,这是多么让人遗憾。鸦葱花再次证明世界的丰盈和差异,一切存在皆有可能。之后,我跟踪拍摄到它花开到花落的过程。这给我带来新的乐趣。

  野蒿的种类也不少,如艾蒿、青蒿、播娘蒿、白莲蒿等等。我对蒿类植物的最深印象,就是它们周身散发特有的浓郁气息。这是颇有冲击力的野性传播。它和辛辣的阳光混合一起,熏浴野地的绿风和云影。它预示炎夏日深,季节流逝,大地有了秋的意味。野蒿的身上带有鲜明的时序感。

  我见到的野麻也有好几种,如茼麻、亚麻、大麻、苎麻等。亚麻的花朵幽蓝青碧,极为秀丽清雅,如果形容哪位女子有着亚麻花式的美丽,我想这一定是极佳的评价。其它的麻,花儿也各有姿妍,让人留连不去。

  “新冠”三年,我几乎走遍北京东部后沙峪一带乡野,每天最少外出一次。正是这些无以穷尽的野生植物,让我的心境得以舒展,精神不那么郁闷,甚至可以说度过了心理危机。2022年岁末,在新冠大流行的“波峰”中,我有幸逃过一劫。我把这看作是自然的庇佑。

  现在,我历数野地能记住的一些植物:蓼、芒、蛇床、薄荷、鳢肠、菊芋、蜀葵、稠李、酸模、茜草、臭草、蓬虆、黄栌、蝟实、泽漆、白杜、青葙、败酱、早熟禾、益母草、筋骨草、苦荬菜、千屈菜、韩信草、老鹳草、水栒子、荔枝草、车轴草、刺儿草、垂盆草、鬼针草、盒子草、披碱草、野蔷薇、紫茉莉、胡枝子、黄鹌菜、天南星、牻牛儿苗、头状穗莎草等等。它们各具风致,蓊然而美。

  常常的,我觉得眼前的花花草草都是神灵显示的奇迹。早春的草,初夏的草,久旱的草,暴雨后的草以及入冬的草。

  它们向我展示的多么奇特而又美好的野生世界!

  我由这些野草,常联想到人类自身,以及人类之外的生物。由一个叫“命运”的事物统筹,我们活过自己的四季,抒情惬意,心接寰宇,抑或哀悯伤独,郁郁寡欢,这是“存活”的种种形态。相形之下,野草活得本真、淳樸,保留了远古以来的天性。它不会自诩高贵,对世界从无欺瞒之心。

  我自感不如,或者说相差甚远。我发自内心地向野草致敬。

  敬野草,敬大地,敬野生自然。纯真、朴厚、智慧,这些珍贵品质为什么总和繁育野草的大地相关?

  我们喜欢在世界行走,欣赏自然之美。自然和人类那么亲近,简直是紧紧拥抱在一起。大地是生命的至亲,也是人类的祖先。

  爱尔兰电影《狂野不羁》的主人公有一段独白:“我深知野生自然的力量。我就像一棵野草,在爱尔兰无垠的田野上茁壮成长。人们一直坚信人类就是自然,自然即是人类,二者合为一体。我挚爱的山楂树,让我了解自然,为我打开了自然世界的大门。”

  写作此文期间,某天我走到一片旷野的尽头。猛然间,看到地平线上隐现着一群面带微笑的远山。一刹那间,我有了一种和自然灵犀相通的感觉。

  夜晚耽于梦乡。夏夜天幕的繁星,全给置换成大地上星星点点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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