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江

　　父亲把一秋只当一天来经营

　　他意识里的秋天隐去了白昼和黑夜

　　黑天只当白日的继续

　　落日只当耗尽油的灯盏

　　父亲点燃星光和月华

　　秋天就在他手边永不停歇

　　只要还有一颗粮食未归仓

　　他的一天就没有结束

　　我把父亲的锄柄当作不倒的旗杆

　　他敞开的上衣随时都是一面飘扬的旗帜

　　父亲的腿插在秋天里

　　两脚是根须，身体是秸秆

　　他的头颅就是一颗丰硕的果实

　　父亲在收获秋天的同时

　　秋天也在收获父亲

　　父亲的衣缝里都缀满了秋天

　　抖落一身的风尘

　　就是抖落了秋天的全部

　　父親身上的谷穗谷壳谷糠谷粒

　　就是秋天的秋风秋雨秋霜秋露

　　谁也休想彻底割断父亲与秋天的联系

　　像那正在燃烧的一束秸秆

　　虽化成灰烬

　　也与泥土紧紧粘结

　　芒种

　　这时节，阳光刺下的芒

　　与小麦挺起的芒针锋相对

　　夹缝中的那截空气胆颤心惊

　　中午时分，麦穗之上

　　刀光剑影，危机四伏

　　父亲把镰刀磨出杀气

　　刀刃的寒光逼退所有的目光

　　谁将是第一个试刀者

　　五亩的麦田不寒而栗

　　在有关芒种的这场战争中

　　父亲不是中立者

　　他早就手心发痒，跃跃欲试

　　父亲一人一镰参加战斗

　　一簇簇阳光的矢被斩落

　　一丛丛麦秆的腰被斩断

　　小麦的尸体，阳光的白骨

　　铺满田野

　　父亲一生都是斗士

　　斗涝斗旱斗风斗雨斗暑斗寒斗饥斗贫

　　斗欺压斗歧视斗冷言冷语斗风言风语

　　他什么都没斗倒，最终

　　他被自己的命运斗倒在地

　　父亲倒在另一个芒种时

　　阳光的芒和小麦的芒依然针锋相对

　　他的镰刀已冷落墙角

　　在芒种的时光里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