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远在新疆边地的农垦团场,却把烈士碑和八路军战士雕像立在了革命圣地延安,这是何等的气魄,其中又有着怎样的传奇和渊源?我带着疑问来到了位于中哈边境地区的新疆兵团第四师可克拉市七十二团团部。
和远在延安的烈士碑遥相呼应的,是矗立在团部的红色丰碑——红军团博物馆。在这里,120位共和国将军向人们诉说着革命的苦难和辉煌;在这里,一代代红军团战士传承着红色精神,肩负着历史的责任和使命一路向前。
在红军团博物馆,我沿着先烈的足迹瞻仰着革命的风采。七十二团1927年诞生于井冈山,后发展为红二方面军第六军团,抗日战争时期是赫赫有名的八路军一二零师三五九旅七一七团。1949年10月奉命进军新疆解放大西北,1951年挥师北上剿匪,徒步翻越天山,进驻伊犁河谷。1952年在亘古荒原上点燃了垦荒的篝火,这些在解放战争年代屡立奇功的英雄战士又成为屯垦戍边的先驱者。
走出了红军团博物馆,站在肖尔布拉克的群雕下,我的耳边还回响着讲解员的解说。一个个英魂,像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在我的心头闪现。我为他们感到痛惜,也为他们感到自豪。因为,他们没有在枪林弹雨中倒下,却在屯垦戍边的路上,一次次经受了恶劣天气的考验,甚至有很多战士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我不禁感叹,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多么渺小,可是我们的战士,硬是凭着一腔忠诚,在亘古荒原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今天,我不想说他在革命战争年代善打硬仗、勇于亮剑而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故事,也不想说他在南泥湾大生产中一马当先和硕果累累的金秋,因为这一切都早已彪炳史册,名扬天下。我要说的是,一代代红军团战士在六十多年的屯垦戍边岁月里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话说1952年2月,进疆部队在历经艰险终于完成了解放新疆和剿匪的任务之后,却突然接到了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发布的关于部队整编的命令:“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封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需要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十万大军就地转业,为了贯彻上级“不与民争利”的精神,等待他们的是一片盐碱地和芦苇丛生的无人区,当地哈萨克族牧民把这里称作肖尔布拉克(碱水泉的意思)。
可以想象,当年这些从战火中幸存的勇士是多么渴望回到家乡和亲人团聚,是多么渴望从此过上“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啊!可是,历史的抉择却让他们的梦想成空。这是一次思想深处的洗礼,面对突然的变故,这些在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战士,还是迅速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任何人没有个人的利益,当祖国需要的时候,有的只是坚决服从和无私奉献。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即将为此献出一生,开创新中国屯垦戍边的伟业。他们心中有的,只是对党、对祖国的无限忠诚和热爱。
据史料记载,1952年的冬天,是肖尔布拉克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年份,农历“三九、四九”期间平均气温在零下40度以下,最低时达到了零下47度。可就是在这种极寒天气下,红军团吹响了向荒原宣战的号角,同时进行修渠和翻地的任务。土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十字镐挖下去只能见到一道白印子。战士们握十字镐、坎土曼的手震得都是血口子,手套和着血水跟手掌冻在了一起。可是,冻土再硬硬不过战士们的意志,大家的干劲丝毫不减,劳动竞赛的号子惊飞了野鸭,惊跑了野猪和狐狸。
在野外劳累了一天的战士回到四面透风的地窝子,却发觉自己用牛皮缝制的简易皮筒子冻在脚上脱不下来了。大家只好用木棒敲着,互相帮助拉扯下来。就是这个冬天,正在热火朝天展开劳动竞赛的战士们受到了一场突然袭击的寒流,全团370名战士被冻伤,很多人因此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为了解决取暖和生活用煤,战士们拉上小爬犁,到80公里外的尼勒克县拉煤。一次往返需要三四天时间,一人只能拉回100多公斤煤。煤炭供应不上的时候,实在冻得睡不着觉,战士们就起来跑步、运动,以此来减轻寒意。
即使条件如此恶劣,广大的红军战士仍然创造了每人每天挖土10多立方的好成绩。有一个小组甚至创造了日均挖土20多立方的奇迹!第二年春天,看着像巨龙一样蜿蜒十多公里的排碱渠,当地的哈萨克族牧民高兴地说:“解放军治住了碱水沟,加克斯!”
这仅仅是我记住的几个细节,还有很多很多为了屯垦事业流血流汗令人崇敬的英雄事迹,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赘述了。我只想说,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人名垂青史,但是还有更多的无名英雄默默牺牲,默默奉献着。他们都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我们这个国家的血肉。
随后的三年时间,整编后的农四师十团在广袤的伊犁大地上打响了全面垦荒的战役,生产区域横跨新源、巩留、特克斯、尼勒克、昭苏、霍城、伊宁7个县,耕地面积扩大到9万多亩,不仅解决了自给自足的问题,而且逐年向国家上缴公粮,实现了屯垦戍边的初级目标。
在屯垦戍边、开发建设的过程中,我读到的不仅有无私奉献和牺牲精神,我还看到了红军团无以伦比的创新精神和创造力。
接到西干大渠修建任務已是入冬时节,时间紧,技术人员奇缺,战士们就一边学一边干。没有测量仪器,重机枪上安装一个盛水的玻璃瓶子当瞄准镜,三支枪架在一起就是三脚架……
在夏季麦收劳动竞赛中,排长张树清创造了日捆麦子1293捆的最高纪录。大车班长张喜明反复琢磨,在大车后加装柳条挡板,使装载量成倍增加。随着农业机械的增加,团成立了修配厂,铁工组组长涂大旺土法上马,自制成功了木质电动、马拉两用扬场机、抽水机、水稻加工机、平地机、剥料机、木质车床等农机具,获得“技术革新标兵”和“军垦土专家”称号。
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些忠诚的战士也不忘使命。修造连工人潘厚普,用大铁锤敲打出康拜因茎秆筛曲拐轴、拖拉机护土碗和播种机花形堵塞片,不仅解决了本团农机零部件采购难题,还供应到四师各团场。还有华北大学毕业的空军机械师王行冰,海军转业干部彭余庆,太原工学院毕业生国学恩、丛慧琴等知识分子,虽然因为历史的不公正待遇被“下放改造”来到团场,他们在革命军人的呵护下,心怀感恩,不断研制出各种农用链条配件,填补了新疆链条生产的空白,为当时整个大西北的农业生产带来了勃勃生机,被红军团的职工群众亲昵地称为“海陆空,特种兵”。
这种精神,在筹建烧酒班的过程中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1955年,为了解决战士们冬天的御寒问题,师长冯祖武提出了组建烧酒班的想法。于是,在一无设备二无技术三无资金的情况下,一个由红军战士组成的酿酒组就这样成立了。
红军团的战士们打仗是英雄,生产建设同样不含糊。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硬是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首先从200多公里外的伊宁市找到了一个1米多深、700多公斤重的大铁锅。为了拉回这口锅,三名战士赶着套有3匹大马的槽子车就出发了。由于锅大车身短,锅装上车就没有可坐的位置了,三位战士只好徒步跟车。一路上,饿了啃几口干馕,渴了喝几口河水。夜晚,一人放哨喂马,二人钻到车底下躲一会儿。成群的蚊子像轰炸机一样轮番进攻,一巴掌打下去,满手是血。秋天的夜晚,寒气袭来,实在睡不成,就卷起莫合烟一边熏蚊子,一边侃大山。三天三夜,近200公里的路程。当三匹马打着响鼻拖着马车驶进厂区时,战士们像迎接新娘子一样隆重热烈。可是,当战士们围着大锅抚摸着,兴奋地谈笑时,三位战士早已躺在铺上打起了呼噜。
修窖池时遇到了麻烦,没有砖,怎么办?一等功臣烧酒组长程依富提出了用木板代替的办法,很快16个用松木板砌边能装800公斤曲粮的大窖池就建成了。
巩乃斯草原特有的芨芨草在这里也派上了用场。原来,为了防止磨碎的粮食漏下锅底,又不影响蒸汽的上升,装锅前先铺上一层柳条编的篦子,在篦子上面加铺一层芨芨草帘子。编帘子前先把几根芨芨草绑在一起,再编起来,这样打成的帘子比一般的岌岌草門帘要厚实得多,效果自然也要好得多。
1955年11月20日7时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股晶莹剔透的液体从木桶中缓缓流出:“成功了!成功了!”人们欢呼起来。
这就是如今跻身中国白酒效益十佳企业之列的上市公司、有着中国著名商标和“新疆第一酒”之称的伊力特股份有限公司的传奇经历。
什么叫创新精神,什么叫工匠精神?我想,六十多年前的红军团战士,早已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最好的回答。
在新时代的浪潮中逐步发展起来的红军团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和历史。2010年当团场拿出资金修史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三五九旅七一七团在陕北屯安县临镇镇建立的烈士纪念碑竟然先后两次在解放战争和“文革”期间被毁坏,于是做出了重建烈士纪念碑和新建八路军雕像的决定。
2010年9月7日,分别坐落在南泥湾镇九龙泉村的七一七团烈士纪念碑和临镇镇广场的八路军雕像落成,成为当地著名的红色旅游景点。而回归根据地的七十二团,也随着这两座英雄的碑像,走进了更多人的心中。
更为可喜的是,在60多年发展历程里,七十二团的军垦战士不仅出色完成了屯垦戍边的伟大使命,还和周边的少数民族村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不仅把兵团先进的农业技术带给了地方,还利用伊力特的产业优势,鼓励少数民族青年进厂务工,成为新一代的产业工人,使各族群众像石榴籽一样紧紧团结在一起。
为了纪念这段光荣的历史,新疆兵团的第八座城市——第四师可克达拉市和伊宁市相接的主干道以“七一七大道”命名,这不仅是连接兵地的通道,也是连接昨天和未来的通道,更是对新时期红军团精神的继承和延伸。
“生在井冈山,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王震将军的这首诗,正是对七十二团的真实写照。我相信,在红军精神的照耀下,这颗撒播在西北边陲的种子,历经风霜雨雪之后,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永远驻守在祖国的西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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