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恩鹏

　　远古大海火焰析出的粮食喂养民间。

　　——题记

　　1

　　布尔汗布达以北柴达木盆地。亿年古海，跟着一群龙鸟翻动波浪。

　　《山海经》水火燃烧，自上而下，熬煮天地海水。

　　大野溢出了目光之外的5856平方公里！

　　察尔汗瀚海之盐湖，忘记了陌路的来者，披金戴银，以列子御风的速度，吞没草木。拒绝融化的冰，从大地深处，辉煌出世。

　　幻梦无声地绽放，隐藏了踪迹的人，听见了律动的神祗。但是，从哪个年月开始，谁在无边的岸上，观落叶之桴，刳木为舟，剡木为楫，驾一轻帆，横渡无际的大蓝？

　　伏羲、女娲，背负咸涩之土凝成的盐游走。

　　饮尽苦咸的泥土，烈火之吻，灼烧半坡的水陶，沁出了卤盐。

　　逶迤的脚步，向着远方延伸。鸟儿掠起的地方，一种香味，被民间闻见。

　　2

　　一双巧手，抟土为海西之仙，塑形为昆仑之神，

　　舒展双鳍，穿越天涯。

　　从格尔木到察尔汗，盐湖在阳光下闪动十亿朵涟漪，沧桑的人，身披铠甲，不想遥对往事的人，将要面对昼夜的冷暖。大昆仑延伸的叶脉，碎骨沉埋。而只有了水，只有了盐。水与盐，在阳光下悄声说话。彼此融合，白和蓝，飞翔。

　　万丈盐桥，从达布逊湖上横过。车行大桥，像破开了茧壳的蝴蝶，栩栩而舞。明亮的阳光叶子，抖动着大盐湖滋生的枝蔓。词语在纸上徜徉。鹰的翅影与天地勾兑色彩。不熟悉的人，我闻到了你身上的盐味儿，于是我们并不陌生。

　　无处不在的红柳、察尔汗仅存的胡杨，从沙粒中爬出，卑微且柔韧。此刻，含盐的风吹来，将我污浊的鳞片一瓣一瓣剥落，留下干净的灵魂。

　　3

　　大水漫过了山梁，巨浪高过了天地。

　　水和盐，从未弃绝涌动。

　　雪狮闪闪发亮。马和火钟，鼓声悠远。羊群从北向南，聆听剔透的子宫从大地深处上升。秋光里站着忧伤的身影。鱼群从一个方向进入古海。

　　兽群闪烁金属之光。凌厉雷电，催生了大片菊花，照亮了慈悲的大地。

　　乍暖还寒，星月驾明亮的涛流跳跃。古远的蓝，盐粒与盐粒，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曾被《渔歌子》包围，也曾被菩萨赞颂。一座湖的美学内容，鸟儿无法叙述。大地回春，石頭暂被搁置，香草美人，血和汗是咸的。

　　河流养育了人民平静的睡眠。

　　黑暗中的光芒，杯子里的水晃动。熄灭于月光下的灯盏，再次被一双手点燃。

　　4

　　多少年了，你曾仰望星空，我也曾眺望大海。

　　但是，我们都忽略了自己体内那一粒盐。盐和铁、锌、磷、钙一起，潜入了我们的生命的骨血，也散落了我们的灵魂之外。曾经有一粒，以泪的形式，为我记录喜怒哀乐，为我凝结绵绵不尽的乡愁。

　　直到有一天，水和肉体被鸟儿取走，被太阳以夸父和羿的形态，强行地掠走。

　　盐啊，喂养了牧羊人的星星。以金色的梦想，照亮了劳动。

　　盐，阳光下讲述往事。

　　秘密和方向，丰赡的咸涩中，频频闪现。形成了荒凉和沉寂的诗歌。大地的杯子盛满了动荡的河流。

　　仙居昆仑和祁连的西王母，食盐而活。也因此，才有亘古美轮美奂的天地神话。

　　5

　　格尔木河与素棱果勒河，率领众水奔赴。俊鸟从峰岭飞过。远天之上，骏马嘶鸣冰雪风沙。大昆仑，拔剑出鞘。

　　天空下的时光变得局促，我的姓氏一低再低，变成了泥土。

　　盐的光泽，擦亮了一条路。

　　鼓声撕扯灵魂，贲华的海水流尽。只剩下了盐。人民和人民坐在水边，脸色红润。

　　春风、秋风和夏风，镜子反光大地。

　　格尔木和都兰。秘境。我和你，若是一只鹘鹰就好了，可以飞越达布逊湖、南北霍鲁逊湖和涩聂湖。

　　食盐的大鸟，其实更像盐的家族，有着不凡的身世。

　　身世就在水里。我所以忧伤，因为恐惧黑暗。一粒光，让我血液奔腾呼啸。

　　6

　　盐的王国没有边界。盐是星月，苍海时空，开花、结实。生老病死。阴阳平衡。盐让祖先和我的基因，像茂密的花树婆娑。

　　天下最剽悍的马匹奔跑。骨头里的盐，是生命的护身符。

　　盐与盐，也是岩与岩，形式之荒凉，内涵之丰饶。天空里神秘的豹子，抱着酒桶奔跑。母土闪烁，耕者向四面八方散逸种籽。

　　盐入深宅禅坐，内心蓄满生命指向。

　　潮浪正在退去。图案在侧，谁也不能说出祖先的故乡模样。

　　这大海脱颖而出的硕大麦粒，喂养天下多少匹神勇的骏马？鸟骨无声，形而上的时间无声，原始生命悲悯的河流无声。

　　察尔汗。现在，我用目光剥开最后一层胞衣，体内的一粒盐，波闪涛浪。

　　7

　　现实的盐，纯金般恒久。断裂与融合，占有与放弃。

　　骨骼里的基因，婆娑的遗存植物。

　　时光和大海，被时间的缝隙挤压成一缕蓝和一抹淡淡的意境。站立滩岸，听一位诗人慨叹沧海桑田。他的梦境里，入住一根有着细小腰肢的红柳。始祖鸟的肋骨于月光下闪着天空的光芒、大地的光芒。

　　瀚海里生，沃土里长。不会被冰雪遮盖，也不会被尘沙玷污。羊皮裹挟的身体似地火，岩浆即将崩涌。

　　收获麦粒的人，在太阳的光焰下用酿酒制粬的方式祭典灵魂。而我每天要面对的，是一捧米、一杯水和一粒盐的共同经营，把我和我的后代的躯体打磨得坚挺健壮，让我的灵魂，在一种晦暗的围剿中，坚持美好，不再退缩。

　　8

　　酒和太阳把父亲的皮肤染成了酡红。斑驳的衣袍与沧桑的面容，如我，如你，在快速奔行的风霜里，引酒而歌。

　　高举烈焰的人，怀揣悲伤望月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粒饱满的盐。

　　远方以及远方的古瀚海，献出了太阳之吻。

　　揣着盐行走，鬼魅躲闪，没有什么可以争辩谁是谁非。饥饿中的人，建起了仓廪。

　　盐有传承，它漠视烈火，崇尚静止；盐有灵魂，它轻蔑浅滩，履险探幽。盐有指向，它在一个善念里超度。度万世因果，度五行轮转，度阴阳互生，度大象无形。

　　度大鱼生翅为鹍之《逍遥游》。

　　度时间和空间。度往古与现实的纯净和蔚蓝。

　　沿着豹子的纹络行走。忧郁的马匹，戴着黄金王冠的人，古道之上，茶酒飘香。

　　9

　　坚忍卓绝，从容抵达。其实，灵魂的绝美，只需一粒盐，就已足够。

　　而我唯愿生命如盐，撬开鸿蒙。听梦想的味蕾盛开令人心醉的芳香。

　　冬日冰雪覆盖。神在梦里攀援高处。大青海与格尔木，我与你，握紧远古大海的火焰，抱紧阳光簇新的宫殿。大昆仑的冰川照映，内心的火焰奔跑。

　　“月亮的内心站着一匹忧伤的马”。神谕在上，荒蛮在上。河流凉凉，酒暖情肠。

　　察尔汗，青海以西的蒙汉故国，古瀚海遗留下的硕大璞玉。

　　破碎，破碎，再破碎。抑或完整。沉寂的器皿，月亮完整的光芒，将要照亮前面的路。我在这里，将要挖掘珍贵的翡翠、玛瑙。

　　我在这里，将要读懂时间的沧海。我还要捡拾：水里的玉、土里的金、风里的琥珀。一粒盐，与我患难与共，肝胆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