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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聚会

时间:2023/11/9 作者: 伊犁河 热度: 22170
张振

  每到开春的时候,世界彷佛都动起来了。最先动起来的是一阵风,它从天山走来,踩着白云,掠过河谷,带着春天的气息,从我身边吹过,留下一阵料峭。不远处,草原上的一捆一捆方方正正的草垛,伴着呼呼的风声,四处簌簌作响,更加衬托了这辽阔的静谧,无边又无际。

  拾掇好奶奶家的牛圈后,我来到草原上,踏着这阵风,只见不远处的大朵大朵的白云缓缓走过雪峰,在碧蓝的天空画下了一个个行走的影子;屹立在天山脚下的雪峰,用力抖了抖身体褪去了一整个冬天的白,纷纷降落的白散落在我面前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不经意间,我突然看见还带有冰渣子的草地中,有一束刺眼的光。走进一看,原来是一朵顶冰花。

  春回大地,天山脚下的冰雪逐渐融化,顶冰花在涓涓雪水的滋养下悄然绽放。顶冰花是野百合的雅称,也是草原上报春的“精灵”。在我的认识里,顶冰花在春天第一个破冰而出,傲视春寒,在雪山的陪衬下,向着阳光竞相开遍整个山坡。我望着草原上的山坡,听着泥土下的心跳,嗅着顶冰花的清香,某个瞬间好像看见一颗颗新芽冲破泥土,冒出头,按捺不住地追寻着新春的太阳。而我,似和万物一样,内心深处对春的到来早已踊跃心头。

  一到入春,奶奶身上的老毛病总会和这春天一样,不约而同地到来。在市区住院的奶奶再三嘱咐我,要好好照顾牛圈中的几头牛。第二天刚好是个周末,一大早,我就开着车朝奶奶家的方向驶去。一路上,阳光透过车窗散落在我脸颊,格外温暖。奶奶家在伊犁河谷东部的那拉提镇,这里土地肥沃,牛羊成群。每年初春,青草开遍整个山野,行人络绎不绝。

  去年处暑前后,草场渐黄,牧民们的打草工作也开始了。秋季打草是畜牧人家一年之中的大事,他们要用勤劳的双手为牛羊储备过冬的口粮。奶奶也不例外。她每年都要为自己养的几头牛,准备好过冬的粮草。每当这个时候,我和父亲总是会一如既往地,像约定般来到奶奶家住上几日,直到和奶奶一起将零散的草堆打成垛。

  我喜欢躺在草垛上,看着草地上被辗下的道道痕迹,像大树的年轮,仿佛在刻画着秋的喜悦。辽阔草地上的草垛,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照亮了岁月的印记。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那时我们和奶奶还住在一起。那次和父亲一起打草垛,临近傍晚的时候,有雨滴开始落在父亲和我的身上,落在草地里的最后几捆干草堆上。父亲的声音仿佛被我大脑主动过滤掉了似的,丝毫不记得他在说什么,只听到“快点”两个字来回在风中穿梭。因为提前看了天气预报,知道或许会下雨,我和父亲一口气打了几百条草捆。我虽然戴着手套,但手指还是被绳子勒得通红。父亲问话的工夫,我已经扔出了最后一捆草。这边父亲赶紧接住,垛整齐后扔到平板拖拉机的后斗里。父亲踩下了离合器,老旧的拖拉机开始轰隆隆地出发,缓慢驶过新收割的草地。我则爬到车斗里的草垛上,背靠着结实的草垛,抬头遥望夜空,努力寻找黑幕里的星星。

  霎时间,乌云密布,整个天地都消失不见。一路上,我看着散布在草地上的几个草垛,阴森而恐怖。雨滴落得越来越多,在前照灯明亮的光束下,只见返程的小道上布满了车辙,雨滴像断了线般簌簌掉落。我连忙一个下滑,从草垛子上滑到车斗里。我紧紧躲在车斗里的草堆旁,埋着头闭着双眼,祈祷着早点放晴。好在草原的天气总是美好的,一阵风刮过,黑幕退场,空气中弥漫起雨后的清新,夜空中又亮起了点点星光。

  伴随着这段难忘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驶到了奶奶家。我徒步走到后院场地上,只见三两个草垛站成排,日渐低矮的身体彷佛也在宣告着春天的到来。阳光下,我看见它们闪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牧草的清香。我脱下外套,卷起衣袖,往返于牛圈和草垛之间,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来回。我看着辽阔的道路延伸向远处,慢慢收成一个点,迅速滑下地平线,直到隐没在了天际,太阳悄然落下山头,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忙碌了一下午。

  终于收拾好了牛圈,看着几头牛低着头咀嚼着草料,我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来到后院,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卷下衣袖,伸个懒腰。一抬头的功夫,我看见天边那颗明亮的启明星开始眨起了眼。紧接着,一颗、两颗,颗颗星星都冒出了头,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密布在夜的长廊里。

  我下意识地走到草垛旁,爬到结实的草垛上,平躺下身体,看着那满天星斗。一阵风吹过,我眨了下眼睛,满眼的星星也对着我眨了下眼睛。迷离中,点点星光,逐渐蔓延开来,照亮了这片静谧的天地。

  次日清晨,在香甜睡梦里,我被大自然的声音唤醒。在梦里,我梦见我和父亲打着草垛,奶奶带着春天的脚步朝我们走来。返程前,我再次收拾了下房子和牛圈,摘了一朵草原上的顶冰花,踏着春天的步伐,乘着阳光缓缓离去。

  奶奶出院后,我特意带她去了趟我家附近的伊犁河大桥。坐在伊犁河公园的摩天轮上,我们凭窗眺望,春意渐浓的河谷生活在我眼前次第展开:房屋、大桥、河流和远处的山;炊烟从家家户户细碎的烟囱缝里飘摇而出;孩子们你追我赶、野鸭在水面嬉戏打闹,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狗吠;再远处,道路与河流纵横交错,风筝在蓝天中点缀着色彩,水墨画似的雪山在绵延,像是一场奇妙的聚会延展在春天的画卷里。

  走出公园,我和奶奶驻足在大桥观景台处。我对着奶奶说:“奶奶你看,冰裂了!”春天来到,河面上传来冰裂的响动,只听“砰”的一声,冰面裂开了。它们先是互相推挤,你叠我,我叠你,接着,冰凌子就像脱缰的马群,直朝下游奔腾而去。远远看见,又像是一条闪着光的巨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这时候,奶奶若隐若现的声音穿透那清冽的河水:“是啊,春天终于来了。”最终声音随着河水一起向远方飘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留恋一方水土。在草原生活惯了的奶奶,怎么劝都不肯走出那一方土地,所以我们各退一步,达成了每年来市区医院治疗的约定。我记得她总对我说,最喜欢秋收,尤其是和我们一起堆草垛的时候,也多亏了这滋养万物的河谷,才能让冬天的牛羊吃上那么结实的草料。我知道,奶奶喜欢这涓流不息的伊犁河水,尤其是每年开春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是为什么——初春,万物复苏,除了風,最先动起来的就是水。站在桥上,看着流动的河水,清脆的冰面破碎响裂,河水敲击着沉石跳跃,野鸭飞鸟乘风戏水,奏响一首生命的脉动。我和奶奶一样,也喜欢这动起来的风和水,因为这是春天的气息,这是生命的律动,这是新生的力量。

  尽管已是春天,但还保留着冬日的料峭,尤其是在河边,我赶紧为奶奶紧了紧衣服,扶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只听见不远处有音乐响起,激昂的曲子好似那聚会的前调,一人邀请另一人,一人扶着另一人,随着一个重音的转变,“唰”地一下迈开了步伐。他们排着队列,向前向后,朝左朝右,转身起跳,先是七八人,很快扩成十几二十人,然后一排变两排,两排变成三排、四排,逐渐形成一场浩大的场面。一旁的奶奶好似也精神起来,眼里透着光。不觉间,我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彷佛看见了旧时在奶奶家堆草垛的时光。

  倏然间,暮色下沉,伴随着最后一个平缓的音符,河面上的冰凌子消失不见,这场热闹的聚会,也欢快地收了尾。大家恋恋不舍地道别,散场,带着欢笑走向了东西。我转头看了看奶奶,说:“奶奶,咱们也回吧,等你病好了,咱也参加这场春天里的聚会。”奶奶看向我,轻轻地扶了下我的额头,满眼笑意。彼时的风吹过河面,一层叠一层的水浪将我托起,放下,再托起,好像在奶奶的怀抱里,做着香甜的梦。

  日头渐渐西下,大桥上的车灯变成了一个点、两个点,然后串成了一条明亮的线,红彤彤、亮闪闪,飘进了奶奶家的草垛里,飘进了我香甜的梦里。我扶着奶奶,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伴着人群,我看见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大人和小孩,他们大手牵着小手,背着光,变成了春天里的两幅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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