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铺满鹅卵石,一直铺向远方,
我们脚上的球鞋踢踏着石头的水光,
走啰,一起去钓鱼、摘菱角、偷人家的莲子。
太阳倒扣着,稳稳地罩向地面,
在一只金锅里,我们踮起脚尖,
免得烫伤脚板,居然狗都不叫。
正是割谷的季节,我们坐在稻草垛上,
往嘴里塞着半个橘子,眼睛追赶天上的云朵。
年月扬手抹过人们的前额,
以前的玩伴,有人出门打工,有人结婚又离,
我们重逢几次,发现除了残剩的口音,
每个人的遭遇都结晶出自己的话语,
于是,我们难以适应彼此的腔调。
我们曾经抓起激烈的语句扔向对方,
到头来却是砸伤自己,并且甘愿迷失在城市。
老家的日出仍然在天亮时分保持喷涌的姿势,
我们已经举止老练,耷拉的眼皮没法抬起
再次细看水里的鱼群,也不正视别人的眼睛。
关于从前,我们紧抿嘴巴,正像冬天到來,
河面结冰,几只麻鸭摇晃着走向对岸。
养壶
原来,我以为自己要永远呆在哪间老房子里,
和人说话的声带已经生出大片大片的锈斑,
在凝固的空气中摩挲那些来自不同年代
不同地方的书,
在日记里重复写下和影子结伴出门的心情。
某年某月的一天,我荒废的大楼中突然响起
嗒嗒的脚步,鞋跟如同小锤敲击一件银器,
笑声照亮书堆的暗影,甚至震落手稿上的灰尘,
两把紫砂壶因为茶叶和沸水,从干涩转而湿润,
就像你每次来到以后,我的咽喉和我的嘴唇。
山中水库
三个人走路,
去昆明郊外那个水库。
水退到底部,仿佛不敌旱季的强势,
又像他们中某个人天生容易害羞。
看守人站在岸上,说这里要加深,
重新灌水,修建农家乐,
城里人会虫子般赶来吃喝玩乐。
三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望向别处,
又齐齐盯住眼下剩余的浑水。
从前这里好大的水,在来的路上,
他们瞅见路边一块古彝村落的标牌,
彝人已经搬迁,村落不再是他们的家园,
水离开岸,岸也不再是岸。
三个人走进快要干涸的库底,淤泥里
几只酒瓶瞪起亮绿的独眼。
几年后,他们中的一个人独自来到水库,
注视夕阳正在落下城市的边缘,
心里渗出一绺弯曲的伤感。
他知道,一个人疏远另一个人,
就像水离开岸,
那种稳固的关系正在消散。
地铁
深夜,我们坐在车厢里,
乘客一个又一个从座位上起身,
沉默而快步地跨上站台——
夜晚伸出一双筷子
搛走罐头里那些凤尾鱼。
如果在白天,车头昂然蹿到地面,
玻璃窗上缀满雨水和阳光,
好像春天的蛇溜出洞口,
鳞片闪烁,寒冷的堡垒退往身后。
房子的外墙发热,然后变冷,
所有包裹我们的硬壳
从来没有自己的温度,
我们只是着迷于事物的外表。
穿过出口,冒出地面,
有人猛然想起,
一个朋友写过地铁小说,
似乎根本没有坐过地铁。
天真想法
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
异姓之问友好,兄弟之间和睦,
我甚至恳求老天不让狗被毒死
能陪着主人过完一辈子。
很多人死了,又被忘了,
很多兄弟反目,有些又重新和好,
朋友们彼此走远,后来没法相认。
我盼望怀有仇恨的人消化掉内心的坚硬,
活在偏见里的人去重新认识别人,
可是他们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寒冷。
没有欺骗,没有虚伪,没有恶言恶语,
爆炸、凶杀,还有人们苦着的脸
如同放射线洞穿我那些天真的想法。
我还不甘心——难道这就是我们人?
早上密集的雨声反复强调——
没办法,这确实就是你们人啊,
世上所有卑劣或悲惨的事
都源于人们天性里不好的部分。
我想听到更好的答案,
心里还残存一丝原来的想法。幻化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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