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秋天
若细算起来的话,我已在这座古称长安今称西安的城市里,实实在在地生活了四十年。四十年的光阴,已将当初的一个青葱少年,变成了饱经世事的中年人。當日进城时,是“花日盛,竹日茂”,如今却是“少年子弟江湖老”。岁月如一把锋利的刀子,雕刻着我的过往,也雕刻着我的身心。
我是1982年秋天离开家乡的。之所以对这个时间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它对我后来的人生走向,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这一年的7月7日,我在长安县樊川中学读完高中,参加完高考,便收拾了书包,回到了家乡稻地江村,等待高考成绩的消息。离开学校是惆怅的,也是无奈的。这里有我曾经熟悉的校园,有我朝夕相处了两年的老师、同学,还有我所眷恋的一个人。但如今说走就走了,我能不怅然?
回到村庄最初的几天里,我像一只失群的孤雁,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自己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只是一味地怀念在中学读书时的美好时光,想念着美丽而素朴的校园。实在想念得不行了,我甚至于一日上午,一个人偷偷去了学校,看了昔日上课的教室,看了花园、操场、食堂……校园里寂静无人,只有蝉在高大笔直的白杨树上,肆无忌惮地鸣叫着;只有花园里的美人蕉在无声地热烈地开着。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又似乎有那么一点异样。我明白,这都是因为我情感起了变化的原因。为了逃避这种煎熬,我便主动随父母亲下田劳动,帮他们锄苞谷地,去稻田里除草。苞谷地里的杂草,我是打小就认识的,什么巴根草、打碗花、牛筋草、灰灰菜……我分得一清二楚。我甚至知道了“锄下带雨”这句农谚。稻田里的稗草,我自然是认得更准的。因为少时,我曾随小伙伴无数次用它顶端的花絮,作为钓饵,钓过青蛙。青蛙似乎是动物界里的呆子,它常常把在它面前晃动的稗草花絮当作昆虫,不顾一切地跳跃过去,一口吞下。待它反应过来时,已被我们钓起,成了囊中物。但那时也许是听了大人说青蛙是益虫的缘故吧,我们并不祸害青蛙,钓起来后,玩一会儿,也就迅速将其放掉。我们只是图个乐趣。看着青蛙被放掉后,惊慌失措,三蹦两跳逃进稻田里,或者沟渠里的样子,我们开心地笑了。但对稻蚂蚱,我们就没有这么客气了,抓住后,要么揪掉大腿,然后摔死,要么装进一只玻璃瓶里,带回家喂鸡(鸡是最喜食蚂蚱的。鸡吃了蚂蚱下的蛋,又大又亮。炒食,黄灿灿的,更加的美味)。谁让它们与农人为敌,糟践稻叶呢。
时光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缓慢地流逝着。大约是8月上旬的一个上午吧,我正在地里劳作,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邻居大哥。他说邮递员到我家门口,让我回家去领挂号信。闻言,我和父母亲似乎都意识到什么似的,同时收了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里赶。到了家门口,果然见邮递员在家门口等着。我道了谢,签字,领了信,拆开一看,是录取通知书,我被录取到了西安师范专科学校。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还以为是一所高中专呢。但哪怕就是一所高中专,父母亲也是高兴的。要知道那一年,我们三千多人的村庄,也就考上了我一个。更何况,作为一个农村孩子,考上了学,也就意味着可以跳出农门了。20世纪80年代初,对绝大多数农村青年来讲,能跳出农门,吃上商品粮,也许是其最大的愿望了。因为,那个年代,这样的途径并不多,除了参军、招工,就是考学了。而考学,可以说是这三者中最好的选择,也是最难的。当然,如考上了,结果也是最好的。这也就不难理解父母亲为何如此高兴了。
父母亲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母亲把这种喜悦尚能藏进心里,父亲则是满脸灿烂的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乡邻们的撺掇下,他买了酒肉,买了蔬菜,专门在家里置办了酒席,宴请了前来道贺的乡亲们。那晚的酒一直喝到了下半夜,直到把几个人喝得酒话连连,才算结束。父亲送他们出大门时,早已是月过中天,星光遍地,虫鸣四野了。
一天晚上,我吃过晚饭,正在大门口乘凉,我的初中老师张春棉突然造访。原来,她得到我考上学的消息,特意来家中看我。张老师是我们同村人,我们村庄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村庄,也是我们王莽人民公社最大的村庄,全村有十四个生产小队,我家在七队,她家在十一队。我家在村南,她家在村北,中间隔着一个大十字,相距约一公里的样子。实际上,她也就比我大三四岁,因为,她的妹妹张爱棉就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张老师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学,回乡当了一名民办老师。我上初中时,她担任我的化学老师。她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个儿高挑,留着两根短辫,人长得白皙,面庞红是红白是白,加之又爱笑,很招学生喜欢。她对我很好,我和另外她所喜欢的一两个同学,常去她宿办合一的办公室看《中国青年报》《文摘报》。有时,她还把这些报纸借给我们,让我们拿回家去看。她还送过我一两个教案本,让我当练习本。这些,都让我心存感激。就是数十年后的今天,每每回忆起来,还是满满的温暖。张老师后来考上了长安县师范学校,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当然,这是后话。我拿出通知书让她看,她看后告诉我说,我考上的是一所大专院校,我这才弄明白了我未来要上的学校是怎么一回事。那晚上,我们聊了好久。我也表达了对她的感激。她鼓励我到了西安后,要努力学习,不要辜负了父母亲的心血和老师的期望。我答应了她。
拿到通知书后,我的心里异常高兴,看到什么东西都觉得美好,就是去田里干活,也觉得轻快无比,不觉得劳累。事实上,那段日子,我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日日憧憬去西安上学了。
终于盼到了9月1日,我在父亲的陪同下,带着被褥、脸盆,以及洗漱用品,从村口乘坐长途汽车,去学校报到。我们村距学校也就三十多公里,虽说不远,但那时因为交通不便,路况不好,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西安小寨。在小寨下了车,我和父亲提着行李,沿着大兴善寺东路,边走边问,步行去了坐落在翠华北路上的学校。报过名,把行李放到宿舍,我们又去大雁塔、寒窑玩了一趟,才返回学校。父亲把我送到学校西门口,又叮咛了我几句,便踏着夕阳离开了。望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身影,我竟有几分感伤。我知道,从此,我就要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了。这让我既害怕,又觉得新鲜和刺激,同时,还有几分期待。
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街道、建筑、树木……一片明亮。蝉在长声鸣叫,使这个下午显得格外的漫长。
花园·图书馆
我在西安师范专科学校读的是中文系。那一届学校中文系也就我們一个班,共38人。学生主要来自西安市城六区(碑林、莲湖、新城、雁塔、未央区和灞桥区),此外,还有阎良区和长安县。彼时,这两个地方,行政区划也归西安管理。学校并不大,坐落在翠华北路的东面,占地约百余亩。学校的东面,一墙之隔便是陕西省委,南面隔着育才路的是西安地质学院,西面隔着翠华路的是西安公路学院,北面的围墙外,则是一条污水渠,也就是今天的南二环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入学后的第一次活动,竟然是去学校的操场上除草。这也难怪,学校的操场经历了一个暑假,没有人用,早已是荒草丛生,有的地方甚至草高于膝了。不除草,学生如何上体育课?接下来的日子,就步入了教学正轨,无非晨起、上课、用餐、自习、休息。这期间,我对学校的环境也逐渐熟悉。我喜欢上了校园内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教学楼北面的花园,一个是教学楼西面的图书馆。它们成了我业余时间最爱去的两个地方。
先说花园。花园基本上位于校园的中心区域,但因四周被树木和楼房遮挡着,倒有了几分清幽。我上课的教学楼属于主楼,共四层,凹字形,距南门很近。若站在楼上北望,那绝对是看不见花园的。因为,楼的北面隔着一个小广场,还有两栋三层楼,它们是历史、地理系学生上课的地方。而这两栋楼的前后左右还栽种着白杨树,这些白杨树,经过数十年的生长,早已是根深叶茂,高过楼顶了。它们绿色的巨大的树冠,春夏时节,像一片片绿云,不但把楼房笼罩得严严实实,也隔断了我们的视线。要去花园,需走两楼中间的过道。
这座花园也就二三十亩地大的样子。园中有小径,有高大的合欢树、桐树,当然也有牡丹、月季、紫薇、梅、菊等花卉,是一个不错的存在。横过花园,则是外语系的教学楼。再往北,是礼堂、食堂和北围墙。花园的东西是学校的主干道,一面通往学校操场和西大门,一面通向教师东院。当然,学生们吃饭,也是走的这两条道。刚入校的那段日子,我常会趁课余时间,去那里转。看看花,读读书,想想心事。而我想的最多的还是故乡和生活在那里的亲人。故乡的原野上,此时水稻、苞谷、谷子、大豆已快成熟了吧?蟋蟀一定是弹奏着它们的琴弦,叫成一片了吧?麻雀又该攒聚成群,在明净的天空下,在将熟的稻田上空,倏忽而东倏忽而西地呼啸了吧?而父母亲呢,一定是和村人一样,磨好了镰刀,修理好了架子车,等待着收割庄稼了。思念如潮水,在我的心田里流淌。一次,在花园中流连时,我甚至激情难遏,回到宿舍后,写就了一首诗《一片苞谷》:“缘思念之索长起的/是一片苞谷。秋阳下/它们像一位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乐天知命地,蹲踞在那里/令我想起许多平凡而可敬的人/风伸出澄明之手/悄然把无数的叶子抚摸/苞谷地便发出音乐般的响声/土地赤裸如铜/它们是父辈们的背呢/还是苞谷维命的大床/歌声响起/歌声嘹亮而动人/粗犷的旋律如铺天之水/覆没了整个原野/土地在悸动,苞谷在悸动/只有与土地相依为命的人/只有吃苞谷的人/才能具有这样的歌喉/一片苞谷/长在我记忆的枝头/它们结出的果实/让我终生享用不尽”。当我完成这首诗时,窗外的天空上,已是繁星点点了。
一个冬日的午后,我拿着一本书,又独自溜达到花园里,当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有同学到花园里来找我,而同学的身后,还跟着我熟悉的一位邻居大哥高志学。他是来报丧的。原来,就在昨晚,我慈爱的祖父去世了。听闻此消息,我顿然呆住了,泪无声地从眼中滑落。我连宿舍都没有回,托同学给老师请假,便心急火燎地随大哥踏上了归乡的路。在守丧期间,母亲告诉我,祖父弥留之际,还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想着在以后的时光里,我再也看不到祖父了,我不由悲从心起,潸然泪下。料理完祖父的后事,我回到学校,消沉了好长一段日子,直到次年的春天,才从失去祖父的悲痛中缓解过来。
再说图书馆。我打小是一个书虫。还在家乡时,我就到处搜求书籍,带回家里阅读。小学时,大多看的是连环画。当然,四五年级之后,也接触过一些文学书籍,如《艳艳天》《金光大道》《林海雪原》《高玉宝》等,不过,这些书籍都带着那个时代鲜明的烙印。我真正接触到文学作品,是在上了初中、高中以后,它们是柳青的《创业史》、茹志鹃的《高高的白杨树》、王汶石的《新结识的伙伴》等。尤其是《创业史》,当高中语文老师张文斌先生告诉我,柳青创作这部作品时,还曾在我们家乡王莽村、稻地江村体验过生活,我很是惊奇,也很是骄傲。没想到,我们名不见经传的家乡,还被大作家写进了书里。多年后,当我进入城市,参加了工作后,我专门去长安县王曲皇甫村神禾原畔,拜谒了柳青墓,向长眠于此的作家表示敬意。我还写了一篇怀念文章《清清的滈河水》,刊发在北京的一家报纸上。
虽然我好读书,但那时,受条件所限,我实际上接触到的书并不多,读过的自然就更少了。忽然在大学的校园里,见到了这么大一个图书馆,我的惊讶和兴奋,可想而知。
校图书馆在校园的西面,临着操场。连带阅览室,也就十几间青瓦平房。现在看来,虽觉简陋、狭小,但那时在我心里已是很大了。阅览室里,杂志琳琅满目;图书室里,积书满架,堪称繁富。自从发现了图书馆,我闲暇时,就常泡在这里,不是翻阅杂志,就是借阅书籍。来的次数多了,和几位图书馆管理员也熟悉起来。尤其是那位烫着大波浪头的女管理员,每次借书时,她总是笑眯眯的,柔声询问,倍觉可亲。我那时借书,一是跟着老师授课的节奏走,比如,当代文学老师讲授到建国后的十七年文学,讲到“三红一创”时,我就迅速跑到图书馆,借来《红日》《红岩》《红旗谱》和《创业史》,彻夜长读。讲到左联五烈士时,则找来殷夫、柔石、胡也频等人的作品来读。这种读,是囫囵吞枣式的,只是了解了个大概。大多数的书籍,也就是翻阅了一下,基本没有读完。一种是借自己喜欢的书籍来读,比如孙犁的《耕堂散文》《晚华集》《白洋淀纪事》《风云初记》、汪曾祺的《大淖记事》、沈从文的《边城》、萧红的《呼兰河传》《生死场》、普希金的《上尉和他的女儿》《普希金诗选》,还有《拜伦诗选》《雪莱诗选》《裴多菲诗选》等是带回宿舍、教室细读。我在花园里也读,尤其是春秋时节,又恰好是星期日,带一本自己喜爱的书,顺便带一杯水,在花园里选一幽静之地,专心致志地阅读。此时清风吹拂,送来缕缕花香;蜜蜂在花间嘤嗡,蝴蝶在树丛间飞舞,心中顿然觉出无限的宁静、快乐。偶或歇息,抬头望望天空,望望天空飘动的云彩,想想心中喜欢的一些人,一颗不羁的心,就飘向远方,觉出一种无限的甜蜜。
而这种甜蜜,在此后的岁月,如一滴滴甘露,时时润泽着我的心。让我的心中长满绿草,开满鲜花。
一个人的梦
20世纪80年代初期,是一个特别活跃的时期。这种活跃,不仅显现在政治、经济、文化上,而且,显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经过五六年改革开放的洗礼,人们的思想、生活观念逐渐发生了变化,就连吃饭、穿衣这等日常细事,也与往昔不同。吃饭上,不再仅仅局限于家里,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请客或者聚会选择走出家门,在酒店、饭馆里消费。夜市也一夜间红火起来,一年里,不管什么季节,若夜晚走在大街上,你准会看到许多卖吃食的店铺和大排档。人们在经过了白天的劳作后,尽情地放飞自我,享受着都市的美味和繁华。而在穿衣上,也不再满足于黑灰蓝,男士穿起了流行的喇叭裤、牛仔裤;女士则穿起了五颜六色的裙装。街面上,各种私人商铺、摊点也多了起来,卖服装的、开饭馆的、修自行车的、理发的、照相的……林林总总,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伴随着经济日渐繁荣,人们的文化生活也丰富起来,电影院、舞厅、录像厅、各种文学讲习班、书画培训班如雨后春笋,在不经意间冒了出来。文学也似乎进入了繁盛期。文学爱好者如过江之鲫,遍布工厂、校园、机关里。往往一部好的文学作品甫一问世,瞬间就会引发轰动效应。大家竞相去新华书店购买,带回家中,如饥似渴地阅读。而一些籍籍无名的作者,如有作品在国家级文学期刊上发表,如《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或者荣获了全国性文学奖项,如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等,也会一夜间暴得大名,受到追捧。这种全社会对文学的热爱,也波及到大学校园里,各个大专院校竞相成立文学社团,搞文学活动,办报纸、刊物。文学社间还互相走动、交流,有的还将诗人、作家请进校园,作报告、讲座。一时间,好不热闹。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我们班的几个文学爱好者,也联系高年级的学兄学姐,成立起了一个文学社——曲江诗社。我因为闲暇时好划拉两笔,也有幸被吸收进去。
曲江诗社也就十多位成员,社长是我们班的张大愚,同学们戏称其为“诗人”。说是诗人,其实,诗社成立时,他连一首诗还没有在报刊上发表过呢。他和诗社的绝大多数成员一样,都是诗歌爱好者或者文学爱好者,几乎是文学素人。社员里倒是有人发过作品的,比如,我们班同学但杨帆,他入校前在工厂工作过五年,工作期间,已在西安的一些文学期刊上,发表过四五篇小说,是西安城里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了。张大愚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当诗人的料,他举止风流蕴藉,又有几分敏感,加之人帅气、潇洒,很得成员们的拥护,也很招女同学的喜欢。诗社成立后,先后举办过几次诗歌朗读会,还邀请诗人沙陵、毛錡来校作讲座。沙陵那时是《长安》文学月刊的编辑,是该刊诗歌组的组长,以写诗名世。毛錡在省作协工作,除了写诗外,还写散文和杂文,也是省内很有名望的作家。沙陵个矮,毛錡个高,俩人都很和气。说是讲座,无非是和大家座谈一下。就这,已经让我们这些文学青年喜出望外了。尽管我们进校已一年多,可还没有接触过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呢。有了这两次讲座,诗社的成员们倍受鼓舞,纷纷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创作。你甭说,还真有成效,不久,诗社里的很多成员就在报刊上开始发表作品了。我那时也是创作欲旺盛,不分昼夜地写,不厌其烦地投稿。在经历了许多次退稿后,终于在“陕西日报”上刊发了自己的文学处女作《人缘》。这是一篇三千多字的小说,是根据老家一个同学家盖房子的事情创作的。当我看到刊有我小说的报纸,赫然张贴在学校阅报栏上时,我的那种激动和喜悦,简直无以言表。套用杜甫的一句诗是“漫卷诗书喜欲狂”。这篇小说,我拿到了15元稿费,这在当时,已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要知道,当时一个学徒工的工资,也才18块。我用这笔钱除请几个相好的同学吃了一顿饭,以示庆贺外,就是到小寨的新华书店,买了十多本书。我至今还能记住书名的有刘绍棠的《运河的桨声》、峻青的《黎明的河边》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词话》。这些书,现在还躺在我的书柜里。尽管时隔数十年,书页已有些泛黄、变脆,但我仍视如珍宝。
那时,我们对文学的热情,接近狂热。诗社创办后,除搞过许多活动,鼓励大家努力创作外,我们还自筹资金,办了一本油印刊物《曲江诗刊》,刊发大家的诗歌习作,以便传播和交流。成员们自己刻印蜡板,自己印刷,自己发行,在校园中影响很大。我记得刻印蜡板的事情是由我们班张延青来完成的。张延青是一位美丽且有几分文艺气质的女生,她戴着一副大大的近视眼镜,留着剪发头,说话慢声细气,多才多艺。她除了字写得好,还受其父的影响,会下象棋,这是我所没有料到的。一般女生,哪里会这个呀!我曾在一次班级联欢时,与她对弈过几局。说实话,还真像那么回事。彼时大家都很拮据,为了筹备办刊经费,我们还进行过勤工俭学,幾个人骑自行车,从城墙里的法制周报社批发来报纸,到大雁塔十字街头,摆摊卖报,用赚来的钱,弥补办刊经费的不足。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一段艰辛经历时,还觉出几分甜蜜。
《曲江诗刊》还是有一定质量的,它除了刊发校内师生的作品,还选发了一些校外作者的作品,这从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刊物的知名度,扩大了刊物的影响力。在校三年间,我先后在该刊发过两篇文章,一篇是礼赞山区邮递员的诗作,一篇是写母亲养鸡的散文。这两期油印刊物,如亲人,陪伴我近四十年。尽管我在西安生活的这些年月里,搬了很多次的家,丢弃了很多东西,但这两期简陋的刊物,我一直保留着,就是连一丝舍弃的念头,也没有产生过。
在校的那些年月,除了上课外,因为怀揣着一个文学梦,我的读书也是很用功的。而所读书籍,大多和文学有关。外国的,我读过泰戈尔、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莫泊桑、普希金、司汤达、巴尔扎克、蒲宁、莎士比亚等作家的作品。中国的,我则喜欢刘绍棠、孙犁、沈从文诸人的。我还读过国内当时很多获奖小说,如《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芙蓉镇》《爬满青藤的小木屋》《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蒲柳人家》《人到中年》等,总之,是逮住什么读什么,没有任何计划,全凭兴趣。这种散漫的读书习惯,一直沿袭到现在,还未曾改变。
那几年还有一个重要的文学事件是,路遥中篇小说《人生》的发表。这篇小说后来被改编成了电影,在全国上映,可谓传播广泛。《人生》的原著和电影我都看过,因为是身边作家所写的小说,让我倍受震撼。我很喜欢电影《人生》里的主题曲《叫一声哥哥你快回来》:“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歌曲旋律优美,歌词感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陕北民歌,我没想到世界上竟有这么好听的音乐,便一下子喜欢上了。在毕业参加工作后,我有机会去了好多次延安。每次去,我都要听听当地民间歌手演唱的陕北民歌。而每次听,都会陶醉。这不能不说是受了电影《人生》主题曲的影响。
在整个的80年代,无论是在学校读书时,还是参加工作后,我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做着文学的梦。这梦一如绮丽的彩虹,至今还依然展现在我的前方,吸引我前行,让我欲罢不能。
责任编辑:柴思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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