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神经衰弱,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差。以致到现在,朋友们在电话里约吃饭告诉我在某酒店某房间,我得赶紧记到手机上,要不一眨眼就忘到九宵云外。就连对熟人的姓名都模糊得天昏地暗,平时在大街上遇到某公,往往知其职业职务包括性格为人,却想不起他姓甚名谁。只一人,他的名字是我在几十年前听说的,仅仅是听说的,之后再没交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名字却像嵌刻在记忆中似的。他叫岳国祥。
有关岳国祥的故事,是我在十多岁时春节期间去姑姑家听说的。姑姑家离得很远,去她家要穿过一座县城和两个乡镇,往往要从白天走到晚上。因为路远,总要在她家住两天。白天去姑姑家的近门玩,那家人住北屋,瓦屋高房,室内很深的进深。他家也来客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带着他十多岁的女儿。记得他女儿跟人说话时忽闪着两眼,表情很夸张。听姑姑说他才从部队转业,在县武装部任职——解放战争前期曾在国民党部队当兵。那天表哥表姐要带我去山上玩,我不去,听那人讲他和同乡岳国祥当逃兵的遭遇,感动得眼泪哗哗流。
感觉那是一座遍布弹痕的大房子,里边没有隔墙,地铺上躺满了伤病员,大多奄奄一息。他没有说里边的气味有多浑浊有多难闻,但我能感觉到是多么的令人窒息,连月光都照不进去。当时那团堵在窗洞上的荆棘,已经被他用拐棍捣掉到窗外了,岳国祥又犹豫着不想走了。岳国祥比他病重,是他怕死到这里(昨天从屋里抬出去三个),这几天是他跟岳国祥商量着要一起出逃的。到这会儿岳国祥又怕路上走不动,更怕白天被追逃兵的官兵们追上,抓回来杀鸡儆猴。那团荆棘被捣掉后,让他看到了悬在半空中明晃晃的月亮,又仿佛看到老母亲撩着白发站在村头翘首张望。攥紧岳国祥冰凉的手,他说不走怎么办?都把那团荆棘捣掉到窗外了,明天追查下来一屋人都要跟着遭罪呢。看岳国祥再无话说,回头用那种哀痛和不舍的声音跟地铺上的难友们告别,你们多保重,俺走啦!他们说你们快走吧,我们想走都走不了啦。难友们的声音悲凉绝望到极点,像来自幽深的地狱。
刚跳到窗外,天幕上突然划过一道贼亮的流星,陨落到他老家的方向,让人一阵心惊胆寒。这是一座城镇般规模的村庄,被兵患蹂躏得到处残垣断壁、破屋烂厦。怎么跟老奶奶缠线似的,绕啊绕啊,半天绕不出村,迷宫一样。村里住满了官兵,一大片一大片潮水般熟睡的鼻息声,还不时爆起如雷的鼾声,让人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一口。有人光着身子在门外撒尿,抖着“老二”唱酸曲:王三姐坐寒窑一十八年,白漂漂的大腿靠谁来颠……忽然扭头问,谁?他心里突突直跳,不认识了?出来撒尿呢。
白天不敢走,没头没脑地藏在深山里。先是躲在一处山洞中,想想要是被追逃兵的官兵们堵在洞口,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才又出来,隐没在潮湿、茂密的树林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仍不说一句话。头上、身上落满了枯黄的树叶,像两头踅伏多日的野兽。有野果落在面前,他们专捡那些虫蚀过、鸟啄过的,全是些早熟的果实充饥。
山上突然有了动静,树上的鸟被惊飞,野兽狼奔豕突。以为是追逃兵的官兵们在搜山,他和岳国祥抱成团,静待大祸临头。
军营里不断出现逃兵事件。那个山西逃兵是在路边的饭店里吃饭时被抓回去的,和他一同逃出来的哪敢大白天坐饭店里吃饭,都跑得没影了,就他粗心大意。
被追回来的逃兵被五花大绑着跪在村头寺庙门前的台阶上,士兵们在下边坐了一大片。长官为了杀鸡儆猴,令逃兵的山西同乡用剃须刀割他身上的肉,同乡手抖着说割不下去,长官举起胳膊粗的杠子腾腾夯他两杠子。同乡一时性起,锋利的剃须刀在逃兵的背上一连划拉了十几下,血溅处只见白骨森森,当时连太阳都冒着红光。那逃兵的身子闪电般腾跳起来,像一条抛到河岸上的活鱼。还有一次,那行刑的兵痞心狠手辣,真的用剃须刀把那逃兵身上的肉割得一条一条的,士兵们在下边哭成一片。一旁的副官看不下去了,把剃须刀从那兵痞手里要过去。长官强势道,我眼下还比你高一肩膀头!说着又把剃须刀从副官手里夺过来。结束后士兵们纷纷骂那兵痞不得好死,后来那人果然在战场上被机枪打成了筛子眼儿。
一条五花蛇从铺陈在面前的落叶上蜿蜒爬过,落叶先是一阵窸窸窣窣,忽然响声大作,两人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当听见有人摇着巨石那边的一棵松树问,排长排长你看这棵树咋样?他和岳国祥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天藏在深山老林里,夜间又易迷路晕头转向,何时才能走到家啊?风餐露宿,好多天没吃上一口热饭了,他俩本来都有病,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走路都打飘了。
山脚下孤伶伶出现一户人家,里边亮着灯。扑到窗前,在昏黄的灯光里看见床头坐着一个满头银发、一脸慈祥的老大娘在做针线,一下子让他们想起家乡的父母亲人。看到墙上挂着干菜,还有几双崭新的布鞋,又让他们嗅到家的气息和温暖。看里边只大娘一人,他俩不敢贸然过去敲门,怕吓着她老人家。大娘却发现他们了,脸上掠过一丝惊喜,颤巍巍地说,是我的贵儿回来了?他俩赶紧叫妈,边叫妈边过去敲门。大娘开门后真的被吓着了,一看不是她的贵儿,惊惧着半天无语。他和岳国祥跪下给大娘磕头,说他俩是国民党部队的逃兵,穿着军装白天不敢出现在大路上,求大娘给他俩换身衣裳。大娘先是不肯,我一个老太太哪有你们男人穿的衣裳啊,再说你们的军装脱下来放我屋里也是祸害。他俩就一个劲儿地哭着给大娘磕头,硬是把大娘的心给哭软了。大娘说她的独生子贵儿是在前年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的,贵儿被抓走时还朝她喊道,妈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大娘每年都要给贵儿做身衣裳、做双千层底布鞋等他回来。大娘从油漆剥落的箱子里拿出两套粗布衣裳,又从墙上摘下两双布鞋。大娘还给他们熬了一锅小米粥。两个人换上大娘给他们的衣裳、鞋,狼吞虎咽地喝了那锅小米粥。小米粥又香又甜,入口即化,感觉是他俩有生以来吃的最如意最美味的一顿饱饭。饭后他们又跪下跟大娘说,妈,您老人家好人得好报,俺贵儿兄弟会早日平安回来的!
任何一个职业或行业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也就是俗称的行规,商务英语翻译也不例外。对于翻译职业道德的定义可以概述为翻译活动中各种行为规范和道德准则之和,是人们在翻译过程中必须遵守的。其表达形式多样化,但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以下几点:准确,公正,公平,尊重顾客,谢绝不能胜任的翻译任务等。
穿上大娘做的衣裳,白天放心大胆地走在大路上,面对青山绿水,满眼活色生香。想着很快就要见到家里的亲人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走累了,坐在路边的大树下小憩,仰望树上的鸟巢,他问岳国祥家里有什么人,岳国祥说有父母和新婚的妻子,姐姐已经出嫁了。你有妻子啊!他为岳国祥高兴,拉起他的手说,起来赶路吧,早到家一天,早见到你的父母、妻子。岳国祥喘着气说再歇会儿。岳国祥说他妻子是黄河边上的人,那年蒋介石炸开花园口,那里的灾民们流落到咱老家这边,妻子是父母用二斗高粱换来的。望着一对黄鹂飞远,他跟岳国祥说你行啊,我还没沾染过女人呢。岳国祥苦笑道,新婚的第二天就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他说那你们总归有一夜吧。岳国祥红着脸说,和她还没说过话呢,信不?当时我俩都害羞,谁也不理谁。闹房的“大膘”逼俺俩说句话,只说一句,索性用绳子把俺俩捆到一起,我只顾低头解绳结,半夜没解开。睡觉时我睡床西头她睡床东头,都没脱衣裳。
想着安全了,只是一路上翻山越岭忍饥挨饿,接着又下了多天连阴雨,岳国祥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开始是他扶着岳国祥走的,后来扶着他都走不动了。岳国祥坐地上不走了,让他自己走,不用管他。他想着岳国祥平时对他的好,说背也要把他背回家。岳国祥说这样会把你拖累死的,他哭着说要死咱俩死到一起。
越往北走,天越冷了。
太阳快落那会儿,前边出现一座村庄。一位私塾先生模样的人在村边那棵白果树下摇头晃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和岳国祥触景生情,一时百感交集,禁不住眼泪哗哗地流。刺骨的寒风裹着他们走进村内,寻觅一户养牛的人家,要住进人家盛牛草的草屋里。人家看岳国祥病成那样了,怕他死在里边,扯腿把他从草屋里拖出来,拖出来他又爬进去。这样反复了多次岳国祥实在爬不动了,是他把岳国祥抱进草屋里的,哀求人家行行好,不然岳国祥会冻死在外边的。
草屋里漆黑一团,他把岳国祥埋进草里,接着又把自己埋进草里。是麦秸,那种铡碎喂牛的麦秸,和老家一样。有麦芒涌进衣领,尽管针尖似地把脖子扎得痒疼痒疼的,倒是感觉很亲切也很温暖。一路上,他们到晚上大多都是住进人家的草屋里,不过里边的草全是柔软的稻草,河南人不种稻谷,这麦秸意味着他们已经走出湖北地界到河南境内了。他高兴地碰下岳国祥的胳膊,让他振作起来,真真地快到家了。可岳国祥却说他感觉离家越来越远了,声音细若游丝,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说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新婚的妻子就能坚持走回去了。
跟岳国祥说着话,不知不觉睡着了。夜里咋就没一点儿征兆呢,许是一路颠簸累得连梦都没做一个。是外边的说话声把他惊醒的,太阳都树梢高了,咋还不见他俩出来呢,是不是一起死在草屋里了?他一激灵醒来,看到草屋门口站着户主和几个村民。再看岳国祥连一点儿气息都没有了,拉他时胳膊硬梆梆的,身子也硬梆梆的。看他张着嘴,好像要在临死前跟他有什么交待。不禁悲从中来,扑下身子抱着他的尸体放声大哭,岳国祥、岳国祥……他是新兵,比岳国祥晚两年,岳国祥处处照顾他,兵痞们欺负他时岳国祥还保护他,还跟他们大打出手。户主和乡亲们围上来说,你自个儿走吧,别管他了。既然死到我们这儿了,该我们倒霉。他却抹着泪说,我跟他说过,背也要把他背回家的。他们说死了你也要把他背回家呀?他说背回家见他爹娘,见他新婚的妻子啊。他们问离家还有多远,他说不知道,一路打听呗。
村上的树木光秃秃的,仿佛在一夜之间树叶全落了,太阳依在枝桠上冒着清冷的光,落叶被风吹着在村街上游走、打旋,幽灵一般。背着岳国祥还没走出村,被感动的乡亲们纷纷围上来,有的给他送馒头,有的给他送棉衣。他让人把棉衣披在岳国祥身上。路上啃着乡亲们送的馒头,豆大的泪珠扑塌扑塌落在上边,香甜的馒头里又多了些苦涩的味道。
风掠过树梢发出尖啸,他似乎听见岳国祥在背上跟他说,你把我放下吧,别管我了。可他还是那句话,要死咱俩死到一起。岳国祥死后,他背着他长途跋涉,病也越来越重了,渐渐体力不支,寸步难行。岳国祥在背上似有千斤重,平时说什么死沉死沉的,人死后真的有这么沉吗?要是他再病死在路上怎么办?看到有几只狗恋恋不舍地跟在他后边,悲凉中顿感死到临头。
路前方出现一辆灵车,上边载一顶没上漆的白茬棺,后边怎么没有送葬的队伍?只有一位老人在车旁扶棺。死者可能是年轻人吧,不管是怎么死的,总归有人给他收尸,入土为安。和灵车擦身而过时,看到扶棺的老人泪眼模糊,老人却突然回头看他,然后叫停了灵车。老人问他打哪来要去哪里,背上背的是你亲人,还是……当老人得知他们是从国民党军队里的逃兵时,顿时沉下脸跟他摆手道,走吧走吧。只是他还没走几步,正疑心怎么回事,不想又被老人叫住了。老人指着他背上的岳国祥,问他生前的为人,品行端正不?他说岳国祥一生从不欺男霸女,还对那些作恶的兵痞们疾恶如仇。我是新兵,他处处关心我保护我,要不我也不会这样背他回家。老人的脸上这才有了些温情。接下来,老人跟他商量着要买下岳国祥的尸体,白茬棺里装着的是他十七岁的独生女,前天被一股流窜到此的国民党匪兵糟蹋后含羞自尽。想着要给女儿配一门阴婚,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有个伴儿。听老人说完,顿觉浑身轻松,同时又替岳国祥高兴……
满天乌云低垂像灌了铅,看来真要下雪了。于夜色昏沉中,背着岳国祥走进一座破庙里,屋梁上有夜宿的猫头鹰,还惊起一只狐狸夺门而逃。自打岳国祥死后,背着一具尸体无法去村上投宿,晚上就住进路边的破庙里或废弃的菜庵内。今儿个在路上,他高兴之余最终还是谢绝了那老人,没有把岳国祥的尸体留给他的独生女配阴婚。他跟老人说岳国祥的妻子在家等他回去呢,他父母也在家等他回去呢,他跟岳国祥保证过就是死也要把他背回家。
夜风呼啸着灌进庙门,把他和岳国祥逼到墙角处。他把棉衣铺在地上,把岳国祥放上去,在彻骨的寒冷中拥着他的尸身到后半夜才睡着。梦里,一白发仙翁驾祥云飘然而来,仙翁从腰间取下药葫芦,从里边倒出一粒仙丹给他,要他喂给岳国祥,还说要他们好好活着,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他听了半信半疑。只是不一会儿,岳国祥果然活过来了,呼啦一下从地上坐起身揉着眼睛问他,咱们走到哪了?他高兴地说快到家了。岳国祥迫不及待,起身拉他时他却委屈道我走不动了,岳国祥说我背你。
岳国祥把他背起来,没走几步又一个跟头跌倒了,一下子又把他跌回到残酷的现实里。天已经大亮了,看到岳国祥直挺挺地躺在身边,拍着他的尸体问他怎么办,我再也背不动你了,昨晚从路边把你背到这里都跌了几跟头,看来我也要死了。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邻近的村上讨口热饭。起身时强撑着身子没栽倒。手扶着墙走到门口,外边下雪了,风裹着雪花扑打到他脸上。出庙门时总感觉有什么异样,只是还没看清周围的一切,就一跟头栽倒了,接着昏厥过去了。
迷糊中感觉有很多人朝他围过来,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庙门,又在他身边生起一笼火。走这么远了,不会是被追逃兵的官兵们抓到了吧?天哪,这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啊!醒来时看到一个清秀的女兵在给他打针,看她一脸和善,再看周围的官兵们一个个跟家乡的亲人似的,当他从他们的军服上分辨出是解放军时,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那女兵打开药箱取出几粒药片放到他手上,又递给他一杯温开水。想起昨晚的梦,不禁在心里问,是仙丹吗?还真是仙丹呢,服药后顿感精神倍增。接着是那个他们都叫他连长的人递给他两个热腾腾的馒头,顾不得体面一阵狼吞虎咽,吃完只觉得浑身是劲。一直有人在背后扶着他,转过身来一下子傻掉了,是老更。当时在国民党军营里,他是在被长官逼着割山西同乡的肉的第二天逃走的。问他你怎么也在这里,老更说在他被追逃兵的官兵抓住后,幸亏遇上解放军把他救下了,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老更还跟他说,他们昨晚行军走到这里,原本是要在庙里宿营的,看到里边有人,怕惊扰了你们,官兵们就在庙门外排成行坐在背包上抱着枪杆打盹儿,就这样坐了一夜,一个个都成了雪人,好多人都被冻僵了。他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以前只听说解放军、八路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如今才眼见为实。怪不得在梦里那仙翁让他和岳国祥好好活着,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还说以后是共产党的天下。记得之前跟共产党打仗时,都说当年跟日本人打仗都不害怕,就怕跟共产党打仗。人家解放军计划周全,上下一心冲锋陷阵舍生忘死。轻装上阵,穿件薄棉袄背个小背包,屁股一蹶一蹶翻山越岭一夜能跑一百多里。国民党这边行军走大路,有辎重,大炮汽车装甲车,慢得像乌龟爬。走着走着被解放军从山上下来突袭,拦腰截断打个措手不及,刚架上电台要飞机,说飞机一会儿就来了,可等飞机来了,解放军又跑回到山上了……
外边雪停了,只是还飘着零星的雪花,远山近水银装素裹,改天换地一般。老更给他弄来一辆独轮车,连长又送给他几块银元让他路上用。吃了解放军的“仙丹”,感觉病全好了。一路上独轮车吱吱哑哑给他哼着小调,推着岳国祥就跟玩儿似的。
他是在半夜里回到自己家的,把岳国祥送回去的时候,岳国祥的父母和他新婚的妻子对他千恩万谢,要留他在他们家住几天,看留不住,最后说起码在俺家住一晚到天明再走吧,他仍不肯,急着回家见父母呢。他说早到家一天,父母就少一份担心。到了家以后没敢叫门,不忍心惊动二老,在国民党军队里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深更半夜的又怕吓着他们。整个村庄、他家的房屋、院里的树木给人暖融融的感觉。他把院里的所有树木抚摸了一遍,走前他栽的那棵楝树都有碗口粗了。接下来,坐在院里的捶布石上等待天明,梦到小时候躺在母亲怀里撒娇,跟在父亲的屁股后去东小河摸鱼。是母亲跟父亲的说话声把他惊醒的,老东西,夜里梦见咱娃回来了。父亲叹息道,但愿吧,听说南边打仗打得厉害。
大清早,母亲呼啦抽动门栓的开门声让他浑身打个激灵。当他扑腾跪到亲人面前时,母亲却认不出是他了,惊愕着后退半步,孩子你是谁呀,打哪来?他把头磕到门槛上,哭道爹呀妈呀,您娃活着回来了!说完一头扑进母亲怀里,父亲把他抱起来一时喜极而泣。
在家这些天,他驾牛车拉着母亲走舅家,在冬闲的日子里跟父亲一起去西岗网野兔。那种亲切、温暖、安逸,追野兔时那种激荡和欢欣,让他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恍惚间想着就这样陪父母终老,娶妻生子繁衍子孙,和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该是多么难得的幸福!可他心里又怀着几分不安,他还有新的追求和向往,那个雪夜,老更劝他留下来参加解放军,他是有这个打算的,只是在年迈的父母面前,他一次次地欲言又止。他没有正面答复老更,只说快到家了,先见到父母亲人再说。他还要把岳国祥送回去,他答应过他的。那晚岳国祥小巧玲珑的妻子一直把他送到村外,其实她公婆也有这个意思,临别时他跟她说,等我再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解放后了,他是穿着军官衣服回来的,让他没想到的是,岳国祥的妻子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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