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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观世界

时间:2023/11/9 作者: 延河 热度: 18134
[波兰]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著

  梅申友 译

站在喧闹的街头有感

面孔。

  地球表面几亿张面孔。

  每张都不同—— 我们听人讲——

  不同于已有的或将有的。

  可自然—— 只因谁能真正理解她?——

  也许厌烦了无休止的孕产

  于是重复以前的想法

  给我们提供

  已经用过的面孔。

  那些路人当中也许有穿着牛仔裤的阿基米德,

  穿着二手衣服的叶卡捷琳娜二世,

  提着皮箱、戴着眼镜的法老。

  一个赤脚鞋匠的遗孀——

  那时的华沙还是个弹丸之地,

  一个阿尔达米拉洞穴里的大师

  带着孙子去动物园,

  一个蓬头垢面的汪尔大人正前往博物馆

  气喘吁吁地来到大师作品的面前。

  两百个世纪前倒下的人,

  五个世纪前倒下的人,

  半个世纪前倒下的人。

  有一个被带到了这里,坐着金色的马车,

  另一个坐在通往刑场的车里,

  蒙提祖玛二世、孔子、尼布甲尼撒,

  他们的乳母、洗衣女,只会说英语的

  塞米拉米斯

  地球上几十亿张面孔。

  我的,你的,谁的——

  你永远弄不清楚。

  也许自然不得不克扣我们。

  为了达到、满足我们的要求,

  她从遗忘之镜中捞起

  那些湮没的面孔。

例证

昨晚的一阵飓风

  将所有树的叶子刮光殆尽

  仅剩一片叶子

  在光秃的树枝上

  独自摇晃

  暴力想借此证明

  ——是的,当然——

  它喜欢

  不时制造笑话。

少女

我——少女一枚?

  要是她突然出现——此地、此时就站在我面前,

  我有必要把她当作至亲的人吗?

  尽管她让我感觉陌生、疏远?

  掉滴眼泪?亲她的额头?

  只因为

  我们同一天生日?

  我们之间太多的差别

  相同的也许只有骨头

  颅顶、眼窝。

  因为她的眼睛似乎大一些,

  睫毛长一些,个子高一些,

  整个身子紧裹在

  光滑无瑕的皮肤下面。

  没错,亲朋好友依然将我们相连,

  可在她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人都还活着,

  而我的世界里几乎无人存活在

  那个我们共有的圈子。

  我们差别如此巨大,

  谈的、想的完全不同。

  她一无所知,若执拗劲

  用在更好的事情就好了

  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却不够确信。

  她把诗拿给我看

  细心地誊在干净的

  我已多年不用的稿纸上。

  诗我读了,确实读了。

  嗯,也许那首还行

  要是能再短点、

  个别地方再润色一下就好了,

  其余都征兆不佳。

  谈话磕绊。

  她那可怜的手表上

  时间仍然廉价不准。

  我的要珍贵精确得多。

  分别时,笑容僵化

  表情全无,

  直到她走后

  我发现她在匆忙中丢下的围脖。

  真丝的质地,

  彩色的条纹,

  是我们的母亲

  为她而织的。

  它还在我身边。

难跟记忆一起过日子

我不是记忆的合格听众。

  她想让我不停地听她说话。

  可我不安、烦躁

  想听,又不想听,

  出去,回来,又离开。

  她要把所有时间和注意力都给她。

  在我睡觉的时候,她没有问题。

  可白天就不同了,这让她心烦意乱。

  她塞给我旧信件,热情地给我拍照,

  挑起要事、琐事,

  让我留意被忽略的风景,

  风景里住着我的那些亡人。

  在她的故事里我总比现在年轻。

  这很好,可为何总是同样的故事?

  每面镜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不同的讯息。

  我耸了耸肩,她很生气。

  为了报复,她拖出我过去的错误,

  那些沉重却很容易被忘记的错误。

  盯着我的眼睛,瞧瞧我有什么反应,

  接着安慰我说:还好不是大错。

  她希望我只为她活着,只跟她过。

  最好是在一间上了锁的暗室里,

  可我计划里总想着明天的太阳,

  浮动着的云,向前延伸的路。

  有时她让我很烦,

  我提议分手,从现在直到永远。

  她朝我笑笑,笑容里带着怜悯,

  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我的覆灭。

微观世界

当他们第一次透过显微镜查看时,

  恐惧如一阵冷风吹过,至今仍在吹。

  在那之前,生命疯狂地呈现出

  数不尽的形态和大小。

  这就是为何它创造了微型生物,

  种类繁多的微小虫蝇,

  但至少能让肉眼

  看得见。

  可在玻璃片下

  它们突然出现了

  如此完美、纤小

  所占的空间

  顶多只能称为一个小点。

  玻璃甚至都没挨上它们,

  它们非出己愿地变作两个、三个,

  地方够大,毫不拥挤。

  说它们数量众多没有多少意义。

  显微镜越先进

  它们数量就越多,繁殖得就越急切。

  它们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内脏,

  不辨性别、童年、岁数。

  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却决定着我们的生死。

  有些冻结于片刻的静止,

  尽管我们不知道片刻对于它们意味着什么,

  因为它们自身是如此微小,

  其片刻的时限也许会相应地

  被碾压

  被风吹起的一粒灰尘成为

  深远空间里的一颗流星,

  一个手指印成为一座阔大的迷宫,

  它们群聚在一起

  组成无声的队列,

  隐秘的《伊利亚特》《奥义书》。

  我总想多写它们一会儿,

  可这是个棘手的题目,

  屡屡被我拖延,

  也许还是留给更好的诗人吧——

  那些比我对世界更有好奇之心的人。

  可时间太短。我还是写了。

有孔虫

为什么不呢,让我们谈谈有孔虫。

  它们生活过,自从它们出现之后;

  它们出现了,自从它们开始生活。

  它们竭尽所能,因为它们有能力。

  以复数而论,因为他们属于复数

  尽管是由个体组成,

  个体依靠自己,因为身处各自

  微小的石灰岩壳。

  时间后来将它们总结于

  壳层,只因有壳层的存在,

  无需深入细节,

  因为细节牵扯怜悯。

  因此我的眼前

  两种景象合而为一:

  一块凄凉的墓地

  由无数卑微的永眠组成;

  或

  大海之上,

  湛蓝色的海面上,岩壁熠闪——

  白色的岩壁因它们的存在而存在。

旅行之前

他们称之为:空间。

  用一个词定义简单,

  用很多词要困难得多。

  既空空如也,又无所不包?

  虽说处在开放的状态,

  却紧紧闭合,

  因为无物能逸?

  胀大得没有止境?

  假如有止境,

  那边界到底在哪里?

  嗯,一切都好。但现在去睡吧!

  已是晚上,明天你有更要紧的事情

  有待你去测量:

  碰触近在手边的物体,

  瞟一眼计划中的距离。

  听能听得见的声音。

  从A地到B地的旅行。

  当地时间12:40出发,

  飞过当地蓬松的云层

  倏地穿过那无尽的

  一片天空。

记忆中的肖像

什么都符合。

  脑袋的形状,面庞,轮廓,身高。

  可也有不同点。

  也许不在那个位置?

  不同的色彩搭配?

  也许再侧身一点,

  像是在看东西?

  他手里什么东西?

  他自己的书,还是别人的?

  是地图,双目镜,还是鱼线?

  他穿的会不会有些不同?

  39年的军装?海军服?

  那个壁橱里的风衣?

  还是——到岸那边?——

  漫到脚踝、膝盖、腰部、脖子,

  被淹?光着身子?

  也许要加个背景?

  比如,尚未修剪的草地?

  灯芯草?白桦树?美丽的浮云点缀的天空?

  也许他身边应该有个人?

  跟他争辩?开玩笑?

  畅饮?打牌?

  是他亲戚?好友?

  几个女人?或者一个?

  也许站在窗前?

  走出门外?

  脚边一只流浪狗?

  在友善的人群当中?

  不,不,全搞错了。

  他应该是一个人,

  有些人适合这样。

  凑近看,也不大熟悉?

  远点呢?更远点呢?

  在图片最深处呢?

  即使他喊,

  声音也传不出来?

  前景是什么?

  哦,什么都行,

  只要有只鸟儿

  刚刚飞过。

且不管地质学家的学问和手艺,

  磁铁,图表,地图——

  在一刹那,梦

  在我们面前堆起重山

  跟现实当中一般坚实。

  有了重山,接下来就有溪谷、平原

  带着完美的结构轮廓

  没有工程师、承包商、工人、

  推土机、挖掘机、供应品——

  拔地而起的高速公路,瞬间建成的桥梁,

  人口密集的新兴城市。

  没有导演、扩音器和摄影师——

  人群准确知道何时恐吓我们

  何时离身。

  没有技艺精湛的工程师,

  没有木匠、砖匠、水泥倒筑工——

  路上突起的房子犹如玩具,

  大厅里回响着我们的脚步

  墙壁由坚实的空气建成。

  不止是规模,也关乎准确性——

  一块具体的手表、一只完整的苍蝇、

  花样十字绣的桌布、

  留有牙印的苹果

  我们——不像马戏团的杂技演员

  魔术师、巫师、催眠术士——

  没长翅膀也能飞翔,

  我们用眼睛点亮漆黑的隧道,

  操着自己都不懂的语言,滔滔不绝,

  不仅跟活人讲话,也跟死者对话。

  还有一个好处,尽管我们自由,

  随心所欲、兴之所至,

  我们却被自己的欲念裹挟,欲念嘛——

  闹钟响了。

  所以我们能从他们那里获知多少——

  那些写跟梦有关的作家,

  阐释梦中信号、征兆的学者,

  待人躺下好做心理分析的医生。

  如果说得像那么回事,

  那是巧合,

  只缘于一个原因:

  当我们在梦中,

  处于光影交错之际,

  在种种叠加和不可理喻,

  无数巧合和逸散之间

  有时会发现

  一个明确的意思。

刺客们

他们接连想了好几天,

  该如何下手才能万无一失,

  杀多少才算得上是多。

  除此之外,他们吃起饭来津津有味,

  祈祷,洗脚,喂鸟,

  边打电话边挠胳肢窝,

  手指破了会止血,

  是女人的话也会买卫生巾、

  眼影、花瓶,

  好日子里会讲笑话,

  喝冰箱里的柑橘汁,

  晚上会看月亮星辰,

  戴上耳机听轻柔的音乐

  美滋滋地睡到天明

  ——只要他们没在想晚上要做的事情。

维米尔

只要荷兰国立图书馆里那幅画上的女人

  日复一日地安静专注地从罐子里

  向碗里地倒着牛奶,

  世界就还没到

  它的尽头。

形而上学

发生了,结束了。

  发生了,所以结束了。

  遵循的是相同的不可逆转的顺序,

  因为这就是前面这种游戏的规则。

  陈腐的结论,不值得一写——

  倘若它不是一个无可置疑的事实,

  一个永远都是事实的事实,

  对于整个宇宙而言,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有样东西确实存在,

  直到它成为过往,

  比如你今天吃了一碟薯条

  这一事实。

没我们之后的第一天

晨间预计会凉爽多雾。

  雨云

  自西转入。

  能见度低。

  路面滑溜。

  进入白天后,

  来自北边的高气压峰

  有望让当地阳光普照。

  可因为有强风不时刮来,

  日间可能出现暴风雨。

  夜间

  全国云淡天清

  只有东南方

  有微弱的降雨可能。

  温度会骤然下降,

  气压上升。

  明天

  有望是晴天,

  只是生者

  应该带上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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