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直道，望历史苍茫
我离开了这里，我还在这里。2000多年前的历史工程，世界上最早的高速公路
与我这弱小的女子有什么关系？
蒙恬监工，30万大军修筑的壮观，由咸阳通往北境阴山。
那时我是打马而过的书生，还是飞马塬上远眺浩荡人群的
匈奴女子？以至我今生来此，有深陷的迷醉。
“我要回去了”，这句话一出口，是梦醒的床榻
我的灵魂回到今世的帝都偏东
叫果园的通州一隅
“我要回去了”，哪里是来，哪里又是去？
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人生如飘蓬
为的就是探寻，发现，再说出？
“我要回去了”，说出这话时，我站在崾岘上，在一个峡谷的边缘
幽幽地说。我是说给谁？说给纵陷的沟壑，沟壑里茂密的植物
它们怎么都蒙在烟雾里？
是的，我有深陷的迷醉。在咸阳
关东绵延的北山，起起伏伏。这里的辽远、苍茫、静谧
寂寥是多么好。软盈盈的黄花没有人能叫出它们的名字
蒲公英的花絮，正欲飞起，只等微风轻轻吹过
槐花正在赶往，腾跃绵延的山岭。
而我们终究是要错过的。擦肩而过，事与愿违，不过在恍惚的
一瞬间——
塬、峁、崾岘，在关中大地上驰骋
我从甘泉宫的通天台上下来，走向秦直道
正午，骄阳从头顶沐浴下来，走在空旷笔直的路上
仿佛就从西汉走到大秦，走过了苍茫，
一直就可以走入大秦的辉煌。
——边关辽远，四野苍苍。
南起京都咸阳军事要地云阳林光宫
北至九原郡，穿越14县，700多公里的秦直道
世界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这遗存，站立着的、湮没的，都是丰碑——
我在深陷的沟壑前凝望
尘烟、风火、疾驰的马蹄，君王的仪仗
都在茂密蓬勃的植物里，纵深的沟谷间是堙没，也是收存
秦川大地的黄土是有直立性的，历史也是直立的
风吹动，静止的事情，就行动起来
那些开得黄艳的刺玫是多么美，它们把整个沟谷
都开遍，都香透，都迷醉
在秦直道的起始处，它们把明艳、坚毅开向天涯，举向高远
“我要回去了”，我说这话时，就站在这里
在林光宫，在野刺玫的香里，望向苍茫
甘泉宫怀古，兼致关雎
时空交错 我来时不见宫殿巍峨参差 廊庑连绵水帘串珠 仙观缥缈 更是不见
朗日晴空 白云书卷
把远山推得更远 这里是阔大的空
万古的空
说到空 有什么就涌上心头 是谁的泪水夺出我的眼眶
有委屈 有寂寥 有千古的幽怨
有扼腕之叹息——
“氏乐未央”“长乐未央”“长生未央”
无边无际 无极的空
“周回十九里一百二十步，有宫十二台十一”
“宫殿楼观略与建章相比，百官皆有邸舍”
恢宏 富丽 歌舞升平 都在骤然而起的
火光中湮灭
捡拾秦砖 触摸汉瓦 又将它们轻轻放回
拍下蓝星的花 小巧的蓝托着晶亮的白芯
如同亮起小灯笼 她们如此纷繁 每一株柔软的草上
就有无数朵 她们密集在一起是那么美
拍下紫色的豆娘 我差点就喊她们
豌豆姑娘
我不喊 因我的来到 她们也张开了
小巧的嘴巴 无论是蓝星 还是豆娘
每一朵花 都那么小 那么柔
而我知道 她们每一朵都是坚韧的
她们的与众不同 在于她们的绽放不为绽放
关雎姐 我们在大片的油菜花丛 辗转拍照
与谁的笑颜重叠 与谁的歌舞重合
此时没有风吹
只有硕大的阳光 静泊的时间
时光回转 在子午岭 在甘泉山南麓
你美入画 隐形的巨大的手笔 是描摹
不是嵌入
当我登上通天台 遥想威仪的君王在此祭天神
眺望无尽的辽阔 就把整个咸阳收揽
在挥手告别时 又把自己低入
正在绽放的 一丛明艳的刺玫
往下走 就进入了秦直道
登司马坡拜谒太史公
硕大的太阳走向天穹之顶天空瓦蓝 白云浅淡 缓缓流动
此时 没有风吹
凝神处的仰望 高山仰止 在云天之际
在司马坡 在朝神道 一步步攀登
为拜谒 为千年一遇
历史浩远 时间苍茫白驹过隙
请原谅一个弱小才疏的女子
隔着世代 穿越时空 动用“千年一遇”
我也是踏千里烟波而来 在陡峭的尘世
我曾在您的故事里 掩面涕泪 那混沌的
世界 您偏要泾渭分明 在帝王的威仪下
在奸诈的叵测里 傲然的风骨 从不畏惧死亡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屈辱与悲愤 萧瑟的严冬寒凉刺骨
在腐刑的渊薮 默然前行
只为成就“史书”的夙愿 担当起天赐的使命
还历史以历史 还真相以真相
烛照千秋万代
苍茫的世世代代啊 以实录 以细节
洋洋洒洒的52万余言 收存浩荡的烟波与风云
纪录史册的人 谁说您于掷笔处下落不明？
您在耸入云霄的巅峰——“通古今之变，穷天人之际”
在司马迁祠 我看到一株树 把自己置于
绝壁 而那倔强的傲然风姿
没有什么可动摇 可摧毁
载酒堂，拜谒东坡先生
我愿把这里叫载酒堂，而不是东坡书院当然，我依然痴迷于，赤壁怀古中的豪放
也迷恋，把酒问青天，举舞弄清影的浪漫
就是刚才，我还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中犹凄满怀
那思念的疼痛，美得多么凄迷。
哪一位怀揣诗书锦绣的女子,不愿为这样的男人死一次
死几次？
而在儋州，我更喜欢这个头顶斗笠、脚踏木屐的老人
他是多么可爱。在桄榔林中种桄榔，在山中采药
为乡邻医病，与黎民百姓鱼水情深。他谈吐风雅，也语出幽默风趣
幽默是他的智慧哲学
他的政敌怎么会想到，贬谪他蛮荒之地的颠簸
驱逐他出官舍无处居住的寒凉，陷他于黑暗的深渊
他却活得如此，生机盎然?!
政敌拥有了朝野，而他拥有了天高地远的
自在、疏放。一个鱼鸟皆亲近的人
早就获得了拥戴的民心
一个可把桄榔叶编制成帽子，戴在头上悠然自得的人
一个发明了椰子冠，顶在头上百姓效仿
高居朝堂的士大夫也效仿的人
他旷达的胸怀，怎么不会为人所喜爱、所追崇？
他在载酒堂会客、讲学、编书、著作
在蛮荒的海南开疆破土——
传播中原文化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这奇绝的人生！
隔着历史的烟云，900多年后我来到载酒堂
拜谒先生
我不可能是姜唐佐，更不会是符确
而一个弱小的女子，喜诗文、爱自然
却也崇尚伟岸，怀抱放达
深深施礼，膜拜傲然的风骨
不朽的灵魂——
千秋万代啊，这人世间，东坡只有一个
桄榔庵，访琼州别驾
阳光灼灼 闪动着白炽的光用一个中午的炙热 去寻访景仰
走过迤逦弯曲的街巷 那些低矮的民居
它们是朴素的 掩映在木棉与凤凰树的绿荫里
途经或说穿越 对于朴素低处的事物
我加深的敬意在阔大 一颗谦卑的心一低再低
在儋州中和镇南郊 我对街头巷尾 门前坐立或俯身
忙于农事的每一位农人 心怀恭敬 不敢小觑
他们的祖先是何等的仁善 正是纯朴敦厚的心
接纳收容了世代景仰的高古伟岸
老屋 旧墙 斑驳的阳光那些错落的光阴
深深浅浅 在狭窄的胡同的尽头
我们抵达 “竹身青叶海棠枝”的桄榔庵
仅存的是字迹凋敝的石碑——
在深一脚浅一脚的田地
我悬然的泪 被白炽的阳光灼伤
深谙的灰 石碑收存绵长的记忆
历史绰约的影像闪现
那些屈辱 对抗 挣扎的岁月
却也安然 从容
头戴斗笠脚着木屐在三间茅草房前
种植桄榔的老人 他是和蔼可亲的乡邻
时光是多么深邃 时光是一条悠远的古道
又是突然降落又升起的悬梯
一个才疏学浅的女子 庆幸千年后的来到
转身惜别 我凝视桄榔庵的上空
蓝天阔远 白云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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