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
父亲，每一个我都是河流的一部分
被蒸发的那一部分
在黑夜里
在黑夜里。父亲，面对突兀而来越轨的血我在巨大的恐惧中反复把一轮残月画圆
或者拨亮一盏摇晃的灯
更多的时候让自己燃烧发光
救赎
每一节骨头都蓄势待发
这静水的留白 寂寥太甚在萧瑟的风中
告诉落叶路径与归宿
或者，把天空中的棱角和大雪收存
装进岁月的镜框
凋零，从来不是用来拯救的
父亲你看，院子里您欣赏的那树梅花
每一节骨头都蓄势待发
每一朵苞芽都是火柴
都可以把整个冬天点燃
黄昏
善于在冬季行走的人会在黄昏 把镜头从宏阔聚焦细微
听一簇依旧青翠的草丛
如何接住被风摇落的枯叶
轻捻 这盛大的 慈悲
水潭里的鱼
大部分的河水都流走了只有一些碎片，停留在一湾水里
我甩下钓竿，波纹荡漾
云朵、霞光、耳朵里隐藏着的故乡的蝉鸣
以及天空中飞过的翅膀
被我一一钓了一遍
还有我渐渐拉长的影子
先融于暮色之中
最终，消失于无边的虚空
此刻，父亲啊，我钓到的鱼
是沉在水底的秘密
我自己咀嚼，没有给任何人说
雪在夜色中落下来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一些祈语也落在我的沟壑山川
我用夜色接住那洁白的花瓣
在掌心融化成剔透玲珑的一滴水
这一瞬，我所有的企图只心执一念
在辽阔的苍茫中扶住您
以雪花融化的一滴水的波涛呼唤您
站起来，以山的巍峨尊严站起来
大雪覆盖大地
覆盖不了行走的脚印
在夜色与雪白中
一个影子不放弃一个影子
紧紧跟随
我向天空抛出了一条绳子
这个秋天，芭蕉肥大适合听一听敲打桂花开得小心翼翼
我还没有酣畅淋漓与它交换心情
天空之上，我的羊群，我还没有
大声吆喝着放养几回
几千里的秦岭被一片片叶子
染成宏大的红红黄黄
这个秋天，雨线不打招呼不断北移
一些干涸的荒漠都河水汹涌
庄稼、房屋、河床以及桥梁隧道还没有思想准备
一些土壤已趋向饱和
这个秋天我在山川里放慢了驰骋
我把自己收缩在一本本书里
和人间的一些细微的切片里
目光在文字与纹路里寻找宁静与钥匙
我必须明白我的判断，明白我的沉默
我的精神堤坝不能向底线投降
还要给神话故事里的那些怪兽再加一道封印
一些偶然的、必然的纷纷出场
一些天道与人心都接到浸泡的消息
改变与坚守都在接受考验
我尽可能地系住一条坚固的希望
把绳子的一头递到父亲您的手中
相互叮嘱：不放弃，牢牢抓住
窗外一瞬
这一天两座楼孤零零的在远处模糊着，像大地上远离森林
叶子落尽的瘦树。云彩随意涂抹
零乱着，黑色即将擦拭
父亲，我此刻注目的夕阳啊
多像我幼时丢掉的橘黄色乒乓球
我在天边找到它了
却无力接住
外科大楼六层
麻醉科、手术室、谈话间、拆包间、卫生间高层电梯、低层电梯、双层电梯、单层电梯
重症医学科、陪护家属房
皮椅、铁椅、镜子、地板砖、灯、换气口
父亲，我不断地强化我的记忆
算计着你像山一样继续巍峨着，走出那扇门
为此，我对这层楼上每个物件名称施以暖意
并致以谦卑的问候
猝不及防的尖锐
一头是医院里病危的父亲一头是家里焦灼的母亲
我来回奔波
在高高低低的路上飘飞
猝不及防地转折如此尖锐
尖锐地在无人处一次次捂着疼痛的心口
被一阵阵汹涌而来的海潮
冲击，淹没
父亲，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我不能接受你那么刚强的人如此虚弱
虚弱得让我破碎
在时间和虚无中，我一声声祈祷
父亲，如果能让你恢复力量
我的骨头和血都可以交出
馈赠
还好，我的脚步在这一轮命运的节点上还算有力
四十七个日日夜夜
脚丫起落在大地上，依旧铿锵
有些草木不能陪你走完一生
至亲至爱的人，也不能
还好，我们都在
那就不要辜负这同一时空的馈赠
等叶子慢慢金黄，等果实飘香
并再次预备给大地埋些种子
筹划一些未来
每一片叶子都有飞翔之心
内心清纯很美
不浪费的生命，就是精彩
每一次降临的善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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