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是个黑色的日子。
早晨起来,打开手机,看微信,一条触目惊心的消息映入眼帘:今晨7:40左右,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作协名誉主席、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因病在西京医院去世,享年73岁。
虽然我知道陈老师罹患重疾已有一年之久,但还是不能相信,网上常有虚假信息传播,我希望这一条消息是假的。可我的希望落空了,原因是陕西省作家协会随后发了讣告。
只觉得一阵心痛。多好的一位老人,说走就走了……
想写点啥,却神思恍惚,脑子里尽是陈老师往日的笑谈和身影……
此时此刻,从书架取出《白鹿原》,坐在书桌前,手里翻动着书页,思绪一片翻腾,回忆与陈老师的种种交往……
1993年《白鹿原》面世,轰动文坛,一时洛阳纸贵。我托朋友在西安买了一本《白鹿原》,一连读了三遍,感叹:咋就写得这么好!就想见见陈忠实。
其实,此前我多次与陈忠实老师见过面,只是没敢上前说过话,心虚。尽管在1987年我的短篇小说《黄虎》和他的短篇小说《到老白杨树背后去》刊发在同一期《延河》(第4期),这是我的作品首次上《延河》,心中兴奋之情满满,但我深知自己是文坛无名小卒,而他的名字闪光耀眼,心还是虚的。陈老师不仅是陕西文坛的一颗大树,也是中国文坛的一颗巨星。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也凝聚着睿智。一部《白鹿原》不仅是他百年后的枕头,更是当代文坛的一座高峰。面对这座“高峰”,我这个无名小卒哪能不心虚。
2002年7月29日,杨凌示范区文联、作协成立,请来时任省作协主席的陈忠实。会上,他认出了我,叫着我的名字,握住我的手,嘘寒问暖,一口的秦腔,溢满着亲切。这是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说话。他笑我也笑,他说话我点头,我的模样很傻,可他似乎并不觉得我傻,这个我从他的神情和眼神中可以看出。
那时照顾我生活的嫂子刚刚去世,陈老师问我现在和谁生活,我说和侄子。他沉吟半晌,说:“要成个家,生活会好一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三年后我去省作协参加一个会,妻子陪着我,见到了陈老师。陈老师握着我妻子的手连声说“好好好”。午饭时我们和陈老师在一个餐桌用餐,令我没想到的是,陈老师端起酒杯给我妻子敬酒:“谢谢你!把绪林照顾得这么好。”妻子没经过这样的场面,加之不善言辞,只是感动得眼里泪光闪闪。
回到住处,妻子跟我说:“喔,老汉那么大的名气,咋没一点架子。”
我说:“那叫大家风范。”
不久,杨凌一位作家出了本诗集,开研讨会,邀请陈老师参加。吃饭时,他扫了一眼饭桌问我:“你媳妇咋没来?”我说,来咧,在外边。他说:“赶紧叫来。”我说,她不好意思,不愿来。他说:“说的啥话,给她打电话,就说她不来今儿的席就不开。”
不大的功夫,妻子进来了,陈老师埋怨说:“来了咋能不吃饭?赶紧坐赶紧坐。”说着端起酒杯给妻子敬酒。妻子诚惶诚恐又站了起来,红着脸不知说啥才好。陈老师说:“你是个实诚人,不要客气。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把绪林照顾得这么好。”
在座的人都很感动,我尤甚。妻子照顾我是她的责任,陈老师却每次见面要感谢她,而且是由衷的,怎能不让我动容。我心底翻滚着一股热浪,久久不息……
2011年陕西文学基会成立,大会礼品有一本陈老师的书。会后许多人拿着他的书围着他签名。我的轮椅不能靠前,便让妻子拿着书也去请陈老师签名。陈老师拿着书问妻子我在哪里,妻子指了我一下,陈老师冲我笑了笑,埋头签名。片刻功夫,妻子拿回了书,我翻开一看,“供绪林一笑,陈忠实”。
陈老师是大家,亦是我的文学前辈,写下这样的话,实在令我诚惶诚恐,汗颜不已。但陈老师的谦虚由此可见一斑。
2013年五月,省作协召开第六次作代会,我再次见到陈老师。一次会后许多人和陈老师合影留念。我也想和陈老师照一张。陈老师被很多人围着,一个个地照下去。照完了,我转动轮椅,准备靠近陈老师。没想到,陈老师快步走过来,把我的轮椅转正,贴着轮椅的轱辘,蹲了下去。我恍然一惊,赶紧伸出手臂,扶陈老师起来。会务组的女孩子见此情景,匆忙去搬椅子。
椅子搬过来了,陈老师坐在我身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心底再次涌起一股热浪……
作代会结束了,大家都准备打道回府。在电梯里我和陈老师相遇。电梯里人多,只是打了个招呼。电梯到了大厅,他让我先下,随后他出了电梯,走出几步,忽然转回身来对我说:“需要我帮啥忙就说,不要有啥顾虑。”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知道,那是感动的。
那次作代会,陈老师继续担任陕西省作协名誉主席。虽然这不是什么谜底,没有任何悬念,但公布的那一刻,与会的文学同仁们给了他最热烈最持久的掌聲。
作家都是有个性的,轻易不会浪费自己的掌声。一个人能赢得他们这么热烈、持久的掌声,是这个人的人格魅力!是他业绩的伟大!
去年我的“关中枭雄”系列长篇出版,省作协在杨凌召开我的作品研讨会。我想请陈老师出席研讨会,电话给省作协副主席、《小说评论》主编李国平说了我的愿望。国平老弟说,陈老师因病住院,来不了。这真是天大的遗憾!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了他的病况。
几天后,我去省作协给出席研讨会的评论家送书,自然给陈老师也送了一套(那时他还在医院,书有人转交)。
研讨会后,我给陈老师发去一则短信:您好陈老师!送您的书收到了吧,想请您出席我的作品研讨会,国平说您的身体欠佳,住院。不知您康复了吗?感谢您对我一直的关心!祝您早日康复!
几分钟后,陈老师给我打来了电话,声音虚弱,说他的病情不太好,又说祝贺我的五部作品出版,连说了两遍。我说想去看看他。他说,大夫不让见人。我说,您多保重,祝您早日康复。他又说,祝贺你作品出版。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很沉重。电话中听声气,他的身体很虚弱。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可怎么也没料到这是和陈老师的最后一次通话。此后几次给他发过问安短信,他没有回。西安的朋友不时给我消息,说陈老师在康复,情况还不错。春节后还看到他出席活动的网络视频,从面容上看,他似乎还胖了些。我很高兴,默默地为他庆幸、祝福。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走,而且这么快。
手捧着沉甸甸的《白鹿原》,看着作者像,禁不住黯然泪下……
在网上看到上海女作家潘向黎纪念陈老师的文章——《忆陈忠实,一位用血写作的作家》,其中有这么一段话:“一个名作家,不一定是文学史范畴里的好作家;一个好作家,也不一定是日常意义上的好人。但是陈忠实,他是位真正的名作家,更是一位真正的好作家。难得的是,他还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诚哉斯言!
现在都说文学创作有高原没高峰,我以为《白鹿原》就是一座高峰,一座当代文学的丰碑!行笔至此,脑子里忽然闪出臧克家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人生自古谁无死,有《白鹿原》做枕,先生可以安息了。
先生的名字将与《白鹿原》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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