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来临之际,我知道你将要做些什么。在你起床之前,我已清醒,但我却依旧躺在你身旁一动不动。有时我在打盹,但更多之时,我却异常清醒,眼睛凝视黑夜。我不移动,因为我不想去惊扰你的梦。我可以听见你细微而沉稳的呼吸声。我喜欢那样有节奏的呼吸。然后在一个确定的时间,你会闭着眼睛转向我这边。你的手伸过来,抚摸我的肩膀或者后背。接着,你整个身体都向我靠拢。你好像一直在做梦——没有声响,只有需求,急迫而又无意识的需求:仅仅是靠拢一个人的需求。这就是你和我开始新的一天的方式。
让我们能够在此相遇的是很多未曾察觉的巧合。工程师与软件设计师绝对猜想不到他们所实施的战略投资,他们所制作东西——电脑——能够让两个陌生人在此相遇。之后,我们便一起躺在清晨的暗光中,最后一起相拥与颤抖。如果没有那两个人,我们绝对不会在这个地方相遇。
有一天你问我是否讨厌英国人,我说我不讨厌。所有的历史尘埃已经落定。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作一个爱尔兰人是一件容易之事,或许比犹太人更容易。你知道,你的叔叔和婶婶死在了希特勒的手中。你也知道,你的祖父母有时候会去日本长岛,他们在那里失去了兄弟姐妹。灾难发生的那一天,他们的兄弟姐妹刚好就在那里。
你说,很遗憾这里只有德国音乐。我告你德国有各种不同层面上的维度,你耸着肩膀说,“这和我们无关。”
我们此刻在纽约,纽约的上西区。打开卧室的百叶窗后,我们可以看见乔治·华盛顿大桥。你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你,当这座大桥距离我们如此之近以至于冲到眼前的时候,我被其风格所震惊。你懂得音乐比我多,而我也读过很多你没有涉猎过的书籍。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去碰詹姆斯·鲍德温的《另一个国家》;我希望自己不会在进入房间之后发现你正在阅读那本书,然后跟随着路乌法斯在纽约完成他人生最后的旅程:坐火车,在大桥附近停下来,看到水后,便跳了下去。
在你生命中有一年的时光是空缺的,这件事让每一个爱你的人都会带着关心去监视你。这件事情我问过你几次,你的回答则是耸肩、空洞无望的表情。当你情绪低落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愚蠢的表情。我知道你的父母不喜欢我比你年龄大这个事实,但我既不喝酒也不吸毒这个事实从某种层面来说弥补了之前所说的不足。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你不喝酒也不吸毒,但是你会外出抽烟。或许我也应该学学抽烟,这样的话当你在外面逗留的时候,我可以始终陪在你身边,而不是不得不在房间内焦灼等待。当我听到电梯打开的声音以及钥匙在锁子中转动的声音时,我才能真正地放松。
我对自己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都需要负责,但是其中有几年我已不愿意提起。那几年,时间行走得很慢,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我不会用其中具体的细节来烦扰你。你认为我内心坚强是因为我年龄更大,或许你所说的也算是事情发展的方式吧。
我经历过更多的沧桑以至于可以洞悉到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但如今没有人真正地关心这个事实:我们都是男人,我们经常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无论是在这个公寓还是在别处,没有人关心这个事实。现在也没有人关心当我触摸你的身体之时,我们发现彼此都需要剃须。或者当我触摸你的身体之时,我发现了一个和我相同的身体,只是这个身体更加完美,比我的身体至少要年轻二十岁或者更多。你受过割礼,而我没有。这就是不同之处。我们被割过或者没被割过,就像这个国家的其他人所说的那样。我们此刻生活在这个国家,你也出生在这个国家。
德意志、爱尔兰、英特网、同性恋权、犹太主义、天主教教义:所有的这些都把我们带到此处。在这个房间、在美国的这张床上。这种难得的相遇无法诞生是如此明晰,这种事情在过去几乎不可能发生。
当我从浴室出来后看到你赤裸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头的后面等待着什么,我感到愉悦放松,准备迎接这一天的高潮。
“你知道你晚上打呼噜吗?几乎带着哭腔,嘴里在说些什么。”你的声音有种责难;或许里面也有一种颤抖。
“我不记得任何事情了。有点搞笑,声音大吗?”
“有点大。但不是一直很大,只有在结束的时候有点大,然后你还挥舞双手。我靠近你,然后在你耳旁低语,那个时候你才再次睡去。那个时候你才恢复平静。”
“当你耳语时,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就像类似这样的话。”
“我希望自己没有让你失眠。”
“我没有受到影响。你平静之后,我就睡觉了。我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梦。”
恐惧总是在周六来临。它确实也来临了。如果我待在其他地方,比如说一个旅馆的房间,在夜晚总是能够听到街道上的呐喊声。呐喊声就在我的窗下。我把这种恐惧仅仅留给自己,通过这种方式我可以将恐惧驱逐到别处。但更多的时候,当一些类似的恐惧降临,就好像从未出现的东西将要出现,这时候我却无能为只能坦然面对。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于任何地方。周六你外出去练习或者和你朋友们一起参加演唱会时,这种恐惧便会来临,那时候我或许会选择阅读。我正在阅读,然后突然向上看,心理失常。
恐惧像疼痛一样侵袭到我的胃中或者脖子根处,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举起它一样。最后,它来了,它却不那么轻易地离开。有时候我会叹气,或者走到冰箱旁边,或者通过收拾衣服或者在纸张上乱画东西等方式让自己忙起来,这些都可以让我摆脱掉这种恐惧,但我很难描述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恐惧会在体内停留一阵便离开了,有时候它会再次到来,就好像忘掉了什么事情。所有的这一切都不受我的控制。
当弟弟死的时候,我知道那个时刻我在哪里、我正在做什么。那时在英国的布莱顿,我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因为在我住的酒店窗户下面有一群酒鬼在大喊大叫。而在都柏林某个房间中,他死了。在深夜两点到三点的时候,他死了。那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如果他死去的时刻我正在睡觉,或许我会突然惊醒,至少会被扰乱。但也可能不会。或许我也会进入到更深的睡眠之中。
他死了。那就是我所要说出的最重要的事情。我的弟弟在都柏林自己的房间中死去。他独自一人死去。那是在周六的晚上,周天的早晨。在深夜两点之前,他给医院打了急救电话。当救护车来临之时,他已经死去了。护理人员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几个小时在布莱顿的旅馆内,我一直醒着。这已经不重要了。但对我来说,这个事实却极为重要。
那些深冬的某个夜晚,当你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很快便入睡了。就像一个好美国人那样,你穿着T恤衫和拳击短裤躺在床上,而我穿着睡衣,就像一个好爱尔兰人那样。查特·贝克的音乐在低声流淌。我们两个人都在读书,但我知道你是躁动的。因为你还年轻,我总感觉你很好色,而我则不。当然那是我们之间的笑话。但或许这是事实。这很重要。无论如何,你慢慢地向我靠拢。我总是学着注意这样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学习让自己不会有任何烦躁、疲惫或者倦怠等情绪。当我们躺在一起的时候,你在我耳旁呢喃。
“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给了我的心理医生。”
“关于什么?”
“关于你在夜晚会突然哭起来,那天我周六回到家却发现你看起来一脸惊恐和悲伤,或者是遇到了一些你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在周六,你从不说任何事情,是这个周六吗?”
“是的,是这个周六。我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关于恐惧,你不得不做一些事情来驱逐它。我告诉他,你说爱尔兰人从来不去看什么心理医生。”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那就解释了爱尔兰为什么盛产这么多的坏小说和戏剧。”
“也有一些优秀的爱尔兰戏剧。”
“他可不这样认为。”
我们躺在一起聆听查特·贝克的《近似于蓝》。我将身体移过去亲吻他。你用自己的胳膊肘支撑起自己,然后看着我的脸。
“他说你必须需要治疗但是也必须是爱尔兰式的治疗,只有爱尔兰的心理医生才能对你产生意义。我告诉他你并不讨厌英国人,或许你应该得到一个英国式的帮助。他说听起来好像你比他所想象的还需要帮助。”
“为这种垃圾治疗你还要付费吗?”
“我父亲给他付费。”
“他听起来就像一个笑话,你的心理医生。”
“他告诉我不要听你的。仅仅是让你去这样做。我说你大多数的时候都还不错。但是我之前已经告诉他了。嘿,他喜欢你的声音。”
“操!”
“他是一个好人,也很善良聪明。他是一个直男,所以你不必担心他。”
“那是对的。我不必担心他。”
春天来了,一些我所遗忘的事情也开始生长。在这个公寓后面有一个小巷,或者是在两个建筑物之间有一个场地。夜晚如果暖和的话,会有一些学生聚集在那里,或许只是一些抽烟的人。有时候我听他们说话,这些声音会成为夜晚的一部分,就像汽车引擎所制造出的噪音,直到所有噪音消失。自从我住在这里之后,这些声音已经无法打扰到我。我已经记不起你曾经对这些事情的评价了。这里很安静。与商业区相比或者与你曾经在威廉斯堡居住的房间相比,这里非常安静。
虽然如此,我本应该了解那些噪音在我的睡眠中所带来的影响。或许我真的应该需要一个爱尔兰的心理医生,就像你的心理医生所建议的那样,他本应该警醒所有的这一切,或许在我治疗很多次之后,我可以自己驱逐掉这些恶魔。
我不记得这是如何发生的,但是你记得。我在自己的睡眠中呜咽,就像你所说的那样,然后慢慢地恢复平静。然而当建筑后的小巷中传来更多的噪音时,我便开始颤抖,在恐惧中退缩,但是我依旧想不起其中任何一个细节。当你尝试唤醒我的时候,你失败了。你开始恐惧。我了解你所做的每件事情,你控制每一天的方式。你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种叫作永不害怕的力量所控制。
当我最终醒来时,你正在打电话,脸上充满惊恐。你告诉我所发生的一切后,然后去拿你的衬衫。
“我要走了。”
“发生了什么?”
“我早上已经和你谈过了。我要去叫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
“是的,我有钱。”
我看着你正在穿衣。你很安静,显然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突然之间,你看起来比平常老了很多。在灯光下,从床的这一侧看过去,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你离开房间之后,也没有回过头。
“我会给你信息的。”
你走的那一刻,我看了看钟表,时间停留在三点四十五分。当我给你发信息为我弄醒你感到抱歉,你却没有回复。
第二天你又回来过一次。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些什么。当我问你是否要吃些什么时,你忽略了我的存在。
“嗨,我要把自己的衣服和东西全部带走。”
“我为昨天的事情感到抱歉。”
“你害怕我。你内心里肯定有事情隐瞒着我。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事情,但是对我来说负担太重了。”
“你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吗?”
“嗨,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那也不是我所要说的重点。”
你叹了气,然后坐下来。我开始说话。
“或许,我们应该——”
“不,没有‘或许,也没有‘我们应该,你必须离开这里去见见其他人。你不能这样做,我也无法帮助你。一直到你去看了心理医生回来,我才愿意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不想这样做,但是却有点奇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仅仅是做了一次噩梦。你太紧张了。你应该认真聆听自己。我想或许自己应该用手机这些录下来,只有这样你才能够真正了解。”
我想象着这个场景:当我挣扎在自己的噩梦之时,你在黑暗中拿着手机按“摄像”这个键。
“为什么我们不在这周好好谈一下?”
“可以。”
你走向了卧室。几分钟后,你带着一个袋子出现在我身边。
“你确定自己要带走这些东西吗?”
“是的。”
你把这个公寓的钥匙从钥匙扣中取了出来,然后放到餐厅的桌子上。我们拥抱,接着你垂着头离开了这里。我背靠着门。听到电梯来临的声音后,我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绝对不会这样对待你,接着我便意识到也许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你已经学到了一些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当从肯尼迪到都柏林的飞机起飞时,这时候总会产生一种释然之感。每一个登上那趟飞机的人都会产生那样的感受;一些人,比如我,也明白这种感受不会持续很久。我读了一会书,接着睡觉,然后起来,接着四处打量,然后去洗手间,接着注意到其他大多数的乘客都正在睡觉。但是我认为自己再也不会睡着了。我不想阅读。还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够到达目的地。
我打瞌睡,接着又醒来,然后在飞机着陆前一个小时进入到了深眠状态。我睡得太深了以至于最后被叫醒。机乘人员最后通知我收拾好放在上方的行李。
在史蒂芬·格林大道旁边有一个旅馆,这个旅馆又刚好在谢尔本大道的对面。我在旅馆预定了四个夜晚。除了医生之外,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来到这里。我是一年前认识这个心理医生的,那时候他帮助了我一个朋友摆脱了精神上困境。我朋友那时候正在遭受忧郁症的长期折磨,他无法入睡,病发时也无法掌控任何事情。这个医生认识我朋友的家人。我记得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与我朋友相处,也记得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来来回回。他的善良,他的耐心以及他的仔细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记得在那些夜晚,我给他沏茶,然后畅聊。我们谈论了贝多芬晚期的四重奏,他告诉我自己所钟爱的录音和唱片。那时候我朋友独自待在隔壁黑暗的房间中。我记得他喜欢爵士乐。当他知道我并不喜欢爵士乐时,我看到了他脸上的迷惑。
直到我遇见你,我才开始和你一起聆听爵士乐。
当我在纽约给他打电话时,他记得那些时光。他也提到读过我的一些书。他说他要来看我。但是当我倒完时差后相见或许最好。他告诉我可以在都柏林多待上几天。他现在也是独自生活,因此我可以去他的住处相见。他给了我地址,我们约好了时间。当我提起费用的问题时,他告诉我可以从纽约给他寄一些爵士唱片或者是我的下一本书。
在都柏林的第一天,我在旅馆的那条街道上来回游荡。下午我又去了趟影院,然后向北去了拉斯门斯,最后发现了一个新的徘徊之地。在这个地方,我想我不会碰到任何认识我的人。这个城市有点清冷,甚至是寒冷。
在史密斯菲尔德有一家新的电影院。第二天便去了那里,我看了两场电影。我在附近找了一个吃饭的地方。我注意到它是如何变得这么拥挤,声音变得如此吵闹,在那里有如此多的大笑声和大叫声。我开始思考这座我曾经了解的城市,它曾经是一个半开化的城市。曾经当一个人从街角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盯着看的城市。但是所有的那些都结束了,至少在史密斯菲尔德是这样的。
在这里的每一个白天,我都尽量不去睡觉,尽管我是多么渴望睡眠。我选择去费吉思书店去买书。晚上,我会在宾馆房间中去看一些爱尔兰的新闻以及时事报道。
在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个下午,我去兰尼拉格看我的心理医生。我不确定我们将要谈论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按照时间安排,我第二天就得回纽约了。或许他会为我的病开出药单,但是我不确定。我需要他聆听我的心里话,或许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回去告诉你我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了。或许他会把我的情况告诉纽约的某个心理医生,这样的话当我回去之后就可以继续治疗自己的疾病。
这个宽敞而又装饰精美的房间曾经被分成两个房间。我们脱掉鞋子。在靠着墙的沙发上,我们面对面坐着。我意识到他不会让我说话。他过去已经在电话上仔细地聆听过我的心声。他问我曾经是否被催眠过,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家伙在电视上或者是在戏院做过一两次催眠术。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家伙的名字了——保罗或者是其他名字。我仅仅把催眠当作一种聚会游戏,或者是发生在黑白电影中的玩意。我并不期待心理医生用这种方式可以治愈我。
他说他将要使用催眠术。我们两个人都需要保持安静。他说如果我能闭上眼睛,效果会更好。我想了一秒钟该问一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否会一直采取这种方式,这样做的效果如何等等问题,但是他处理问题的冷静方式让我放弃了所有这些问题,而是保持静默,听从他的安排。我依旧很警惕。我也确信他已经注意到了这点,但是他并未犹豫。我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安静地离开了。我不知道他要安静地离开多久。过了一会儿,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这个声音不是耳语,但是却有着耳语般的声调。他说他要数到十,当数到“十”的时候我就会入睡。我点头。他开始数。
他的声音柔和但却有某种权威。我想知道他是否曾经专门训练过催眠术,或者是开发了一种新的治疗方式来对待他的病人们。当他数到“十”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我没有移动,也没有告诉他我依旧很清醒。我闭住双眼,猜想其方法奏效需要到底多长时间。我依然无法入睡,我依然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我想要让你回忆一下你的弟弟。”
“我什么也不想说。”
“我想要让你放松。”
我放空自己的意识,紧闭自己的双眼。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我意识到此刻自己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尽管这些情绪都很普通。我尽量放松自己,但依旧有种不适之感。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于童年甚至是成年。这种焦灼之感会时不时地啃噬我的平静。在这个小插曲进行过程中,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我想让你此刻回忆你的弟弟,”他再次说话。
我发出呜咽声,或者是某种哭泣。但是声音背后却没有任何情感指涉。我这样做是因为他期待我这样做。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小声说道。
“跟随你的记忆。”
“什么也没有。”
他安静地离开了,留下空间让我去呜咽然后告诉他我将要去往何处。但我不确定那是什么地方。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此刻我在移动自己的身体,此刻我也异常清醒。我又重复地说了几遍。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与缥缈。我阻止他继续下去。此刻我需要安静,于是他又安静地离开了。我叹息。我为此困惑。我无法说出自己身处何地。我知道自己此刻正坐在一个房间的沙发上面,我也明白自己可以选择随时睁开眼睛。我知道自己明天就要去纽约了。
那个走廊出现了,那个精致的走廊位于一个房间的深处。那是一个我知道但是却从未居住过的房间。地板上铺着亚麻油地毡、卧室旁边有一个餐桌。门是半掩的。在走廊的尽头是螺旋而上的楼梯。
在那个时刻,我不存在了。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成了自己的陌生人。
“对于你弟弟的去世,你感到悲伤吗?”心理医生问道。
“不,不悲伤。”
我躺在那个走廊的地板上。我正在死去。我打了急救电话,然后离开了前门。
死亡正缓缓地降临于我。同时好像有一些东西正在离开我。是的,是我命令这些东西离开的。同时我感到了恐慌,或者是类似于恐慌的情绪。最后我感到彻底的疲惫。
“跟随你的感受。”
我用表情告诉他不要再说下去了。那种空洞感让自我意识变得更加稀少,而这种稀薄的感受却一直延续。这种空洞感将不断地持续在我的胸口处。一些东西在减弱并消失。这些东西带着陌生而又延绵的释怀之感。没有疼痛之感,只是一种携带自身的轻微压力,这种压力就是我自己,就是此时此刻位于这个房间这个走廊中的我自己。这个自身可以想起或者说回忆起过去的某种情景。有一些东西正在接近死亡,但却不是死亡。“死亡”是一个多么简单的词语。这是一种摆脱掉压力后的释然之感:所有遗留在体内的东西烟消云散了。那些消逝的是一种空无——不是平静或者类似的东西,仅仅是一种空无。这个东西渐渐而又隐秘地来临。我,不,是我们笑了,或者好像感到很满意,没有什么可以去忧虑。这是一种喜悦,但又不仅仅是喜悦,也不是一种摆脱疼痛后的空无感。这就是一种虚无。虚无不会带来一种武力,而是带来渴望与需求。这种力量看起来很正常,它允许事情慢慢地演变却又不挡在前行的路上。
我想这个实验此刻已经结束了,在它结束之前我想知道我们的母亲是否就在旁边,但是这种疑惑停留在那里,没有人能够解答。我看到了她的脸,但是却感受不到她的存在。这种念想持续停留在头脑中。我渴望一些更加长远的令人满意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我感受到了自己的静止不动,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人的声音。我可以听到这种急迫,但如同电影的情境一样:我不能完完全全地感受这种急迫。一切都是这么不真实。当我被托举起来后,当我的胸口被挤压时,当更多的声音出现时,当我被移动时,这种急迫消失在了背景之中。
剩下的便是空无,真正的空无:我是空无,我所在的房间也是空无。无论发生什么,催眠已经结束。我已经无处可逃。
我又感到了疼痛,接着便是安静,安静地等待他的归来。心理医生轻柔地告诉我他将再次数到十。当他再次说到“十”时候,我将会从梦境中返回,然后和他一起待在现实中的房间。
“我不知道你过去在哪,但是我把你留在了那里。”
我没有回复。
“或许你到了一个你应该去的地方。”
“我变成了他。”
“你感到很悲伤吗?”
“我变成了他,我不是我自己了。”
他冷静地看着我。
“或许那种感受还会再来。”
“我变成了他。”
我们再也没有交谈。当再次看表时,我还以为自己不认识时间了。表上显示出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外面的黑夜已经降临。他沏茶,接着便放了一些音乐。当我找到自己的鞋子时,我发现已经没办法穿好它们了,好像我在别处时,双脚却变得肿胀。最后,我站起来准备离开。他给了一个电话号码,并且叮嘱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如果感到不适时可以打电话给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
“我也不知道。你是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
他穿着袜子把我送到前门口。我们握手,接着我离开。我走在都柏林的街道上,那里的人们正赶在下班回家的途中。
现在是纽约冬天,我没有回复你的信息。我们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少,所说的话也越来越少。最后所有的交流变成了两句问候:嗨或者你好。很快,我想我们会停止交流。当我去林肯中心去看电影或者听音乐时,我会看看即将上演的演唱会,去看看你的名字是否也在清单之列。如果有一个夜晚,你就站在我身边盯着我,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如今我独自一人醒来。我醒来很早,但一直躺在床上打盹或者思考。在清晨,我背负着一整夜空眠所带来的负担。深夜中的空眠是一种自我麻痹而不是一种休憩。没有人告诉我在睡眠时是否会发出声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打呼噜,或者呜咽,或者哭泣。我想象自己应该很安静,但是我怎么才能确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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