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果
在废弃的周末时光
的矿井中,它们的兴致
像石油工人般发黑,
不再对其他事物感兴趣。
只有落魄的肉堆砌在核心上。
一团迫切的绳索把它们组织在一起,
耷拉着头,海蚀龛般的灯笼
照亮我们的道路,为你绿色的逃犯
在已经下降太多的心中索取一个出口。
没人知道这欢快的瞬间
如何从无秩序的金属球溢出,
这痛的汁液,被沥青拍打的爱,
抹在面包片上,让沾满麦麸的嘴唇变冷。
克里特岛
没有来由,并且不怜悯
那些在阳光下发烧的苦楝树,
在巴洛斯海滩,狂热的,带着船夫
琵琶虾色汗渍和黑橄榄气味的风,
给每一根发疟子的叶管注满鸟鸣。
我们沿海滨散步,听见外来口音的瘟疫
在这座城市蔓延,流在它打火石般挺立的钟楼,
方格布旅馆,以及黏腻如糖的防波堤上,
并打湿薄如木浆烟纸的鸢尾丛,它们身后
独木舟漂在水面像一截烟头。
其间泛滓的火星,犹如公牛的后裔,
而闪光的,牡蛎壳似的石子,
把对知识的恐惧藏在灰鹭的弯刀中,
眼看它们磨成细沙,并逐渐散去。
这些爱是你渴望的,现在已不可实现。
尽管它们来自不同国度,在脚下
嘎吱如冰雹,把感觉的风险轮胎般绷紧。
在克里特岛,大巴的声调
海浪般在我们耳底轻声呵斥,
而你陰沉的脸色正碾过这些石头。
乌鸫鸟
——赠从安
在希思罗灰色的,
狂犬病般发作的阵雨中,
我提好行李箱,用黑手套
欺骗,并遮挡远处天使光线的灼烧,
我的大衣覆盖的心灵
焦黑如烤肉架下的煤球,
爱的锡纸融化于它的舌头上,
混入海德公园的烧酒,热狗摊的冷气
和停机坪腋窝的温度计里,
水银环形上升如戴安娜喷泉。
而我身体的星期五,在长途车
结巴的旅行与周末无事可做的恐惧中,
几乎笨拙地,把醉醺醺的
眼球充血的月亮和在我体内
与我内心河流分道扬镳的火星混为一谈,
仿佛灵魂此刻故地重游,
寻找我失落在我不能赋予它形式的
由于一种知识的确切性
而随风摇摆的树丛中的,
那惊慌逃窜如乌鸫鸟的天赋。
有时也叫百舌,虽然一言不发,
但也好过欧歌鸫(远看像白脸树鸭,
槲鸫,或者垂涎的纵纹腹小鸮),
仿佛来自欧洲,却和笼子里的画眉押头韵。
我用全部的时间走在笼子之外,
走在它碳土似的雨与稀薄的记忆空气中。
据赫拉克利特说,我们所失去的一切
都与火发生着联系,而我所获得的,
如你所见,此刻都在哑雨中成为暂时之火。
马塞纳广场
正午,那些眼角疑似充满盐的
结痂的海风绷着脸,
它眼睛的海鸥,稳如细浪
安然像一座岬角,不厌倦地
重复消减以完善自身。
而礁石与海风相持着,
远看像湿润的拳击套
畏缩在潮汐的欢呼声中;
另一些,则野鸭般凫在浅水,
像是地平线上疾驶的
看起来却行动缓慢的纵帆船。
有时又类似荞麦面块,
被风发酵之后,缓慢隆起
连同它的意识:想象周围的事物
焦炭般下沉,如船骨飞散,
瓦解泡沫转瞬的巨厦,
再将它血液里的城市扫尽,
像拿破仑重新侵略欧洲,
上紧夹竹桃的滑膛枪,
它的子弹犹如烟卷的爆珠
爆裂于公园塞满薰衣草的舌头,
而那些纷飞螟蛾的音节
企图再造萨拉森人的历史,
把海马的长发系在教堂的风标上,
仿佛这样它就能扭转时间
而不是风向,让帝国的乌云咬合
波浪远去的齿轮。即使雨
还未停下,伴随黑摩托的轰鸣,
它的分贝也被地平线吞咽,
它的句子歇在浪花拍打的栏杆上,
而海鸥无声地阅读海报。
搬 家
——赠西哑
再也不会睡在相同的地方,
拥有角度相同的风景,和邻居,
连室内墙壁的白色也不会相同,
但这远非旅行。即使去海边,
或者城堡周围,也用不着
凭意志抛下所有,从一座城市
和自己的咳嗽飞到另一座城市,
并试着接纳新的交通规则,道路,
和以前几乎被你视作野蛮的
凌驾另一种语言之上的语气。
搬家用不着这样枉费心力,
没有什么东西跟踪你,那些杂物
全都没意愿进入你的生命,
尽管你曾经对它们消耗激情。
别去翻那本已然残破,像老奥登
沟渠纵横的脸的诗选,也不用
收起它旁边,撂下农活的打印机,
鲸鱼似的嘴张着,像波士顿
退休的观鲸船拴在码头上
疲惫而无所事事。每次我去海边,
像跛脚的海鸥,水蚊子般大小,
趔趄在风暴中,我都感到某种
在体内铁索般作响的
同样的疲惫,也许带着怀疑,
将自身置于风浪的中心,
如同码头清洁工,随时准备
弯腰撇清大海的白色浮沫。
我知道,下次冒雨出门的时候
如果我什么都不会带走,
这就相当于说,我没有完成工作,
待在原地,等没人注意我会搬去火星。
◇王彻之
原名王浩,1994年出生,天津人。本科毕业于北大中文系。芝加哥大学文学硕士,牛津大学文学博士。2016年获北京大学王默人小说奖,2019年获第五届北京诗歌节年度青年诗人奖,作品入选国内外多种选本。著有《诗十九首》(19 POEMS,纽约,2018),《狮子岩》(海南,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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