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音乐或中年之诗
再次沉陷于音乐,它在阴冷的房间里泛动波纹,一次次冲向
抵挡太平洋的大坝。哦,是我,这是我——
旧日的时光让我的面容模糊,此刻也是,甚至,我不知道该向你介绍我的完整性。
包括心脏的完整性,思念的完整性,伤感的完整性,以及波纹的完整性。它足以穿透,让我感觉着失守的必要
抓不紧的稻草呼应了涡流。
再次沉陷于音乐,又一次重复,在重复中加深
我习惯单曲循环,这个固执也是我的部分,试图在重复中将它拦住
或者被它拦住。但时光确如——窗外,蓝顶的文学馆再无灰喜鹊的爪痕
而雨前还在,银杏叶没有变黄之前它们还在。哦,是
我,这是我
“季子可安否?我亦飘零久。”旧日时光已让我的面容模糊
“我”被时间、流水、责任和鬼火,那些叫作日常的杂物撑大
并增添了高血脂、肩周炎、麻木与世故一类的疾病。
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的完整性,这么多年
这么多的过往。我对慢慢石化的自己也有着相当的陌
生。哦,是我
但我不再是那个,那个……我在音乐中沉陷,仿佛落在一场雨中。
仿佛,你也不是模糊的,潮湿的空气能在秋天聚拢另一个你
仿佛你对着窗口的玻璃哈气,印出的,是树叶的样子。
它还在回旋,它已经把自己唱得略显沙哑。被音乐唤起的波纹高过我的鼻孔
我呼吸着水流和记忆的气息。
不再,不再,这一次,我捞起
磨砺得更加细小的沙子……
从湖水里来,她的头发上粘有水草的叶子
1
她从湖水里来,头发上,还粘有水草的叶子。
她走得那么湿润,以至于房间里的空气也是湿润的,有水仙的包含
我说的,主要是她的眼睛
在她的眼里,有一泓湖水,幽深,晃动,曲折
当然还有着和水色大致相同的眷恋。
2
我要谈及她的紧张感么?还是谈及
紧张感里那份,让人爱怜的水渍?我要谈及,她的羞怯,患得患失,以及呛水之后的无措?
顺流而来,她乘坐一只只能容下身体的篮子
那时,她是湖水的部分,或者更多的,不是。
3
她是湖水的部分,我害怕,她会从脚趾的部分将自己划开运至下游的便仅剩下空篮子;
或者,她让自己重新沉在湖里,充当下潜的鱼
或者,在她的眼里,一片片的湖水外溢出来,她不再掩饰波澜
或者,她有意碰倒面前的杯子……
她是湖水的部分,我在想。她有着,必须呵护的水的性质。
4
这段路径必须涉水,她要长出腮,长出鳍,同时
接受巫师的馈赠。这段路径,九十九道的曲折
她,走着,赤着脚,依靠秘密的蓝火焰取暖,并且试着忽略
脚趾上渗出的血。
风吹动她的头发像撕开鸟的羽毛
这段路径——她试着飞翔。
5
保持着柔软,她把湖水的镜面看成是前世。
这一次,这一个开始,她又一次潜水,寻找着落入湖底的宝石。
这一次,她再次梦见,自己进入到飞蛾
和它一起撞向在水中竖起的玻璃。
蜷缩起的,疼痛中的,被蓝火焰烧灼着的,她——
保持着柔软,她从湖水里来头发上,还粘有水草的叶子。
无题,或者白纸之白
白纸的白应当落雪,开出一树暗自的桃花而我,却在上面写黑色的字。
这些字,远比我父亲古老,宛若史前的蛋将它们敲开,孵出的会是桃花
还是惊蛰中的毒蛇?
面对白纸的白,仿佛一切都未曾命名
无论是流水,石头,还是泪和血。这些黑色的字:它是镜子,放置于侧面,放置于
世界和脸庞的沉默之中——
它有小小的魔法,像磁铁,而心脏充当了另一块磁石
面对白纸的白,我是一个木匠的学徒,小心翼翼。
或者,我是史前巨蛋中的飞鸟,被黑色一点点养大
因此上,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旧的,它们被传说占据
被秦时的月光占据——
只是,这些黑色的字,落在白纸上的灯盏
只是,在汇入到传说之前
只是,用木头敲钟,给桃花、流水和鼹鼠标记个人的时间只是……我使用笨拙的魔法
念出点石成金的咒语,却把自己
变成了那只,一觉醒来后的甲虫。
被书写的记忆
父亲在打铁,他把一段光阴敲打得厚重而浑浊
铁在说话,火焰在说话,而父亲是沉默的。
对我来说,那是些心不在焉的日子,有着重重心事
旋转着钢笔的帽,麻木的作业总是无法抵御窗外的蝉鸣
它们悬挂在充满自由的地方。我的母亲有四条舌头
她在房间的外面悄悄窥视,挡住的光线会使房间变暗
父亲在打铁。他建造了笼子,将自己也困在里面
年复一年的火焰将他煎熬,散发着霉败和泥土的气味
是的,母亲拥有钥匙。她几乎没有使用过它练习簿的背面
我写下拙劣而热情的诗行,关于梦,春天,以及忧伤。
的确属于一种练习,我以为,我有在别处的生活,骨骼里面落满了
命运的铁屑。父亲挥动手上的锤
他和我显得遥远。而母亲又太近,我始终记得她多舌的特征
抱怨就像一万只蚂蚁,密密麻麻
蚂蚁是幸福的。它们会被突然的蜂蜜淹没
生锈的旧瓶子里有我从奶奶那里偷来的蜜。我不会像她那么吝啬
……
层出不穷的痘痘说明了什么,说明镜子的病。
我厌倦着镜子,如同厌倦被布置的抄写,它们拉长了时间。而母亲总是催赶: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
父亲在椅子上打盹,看来,他并不情愿被挤出太多的水分
我的水分却被挤出了。所以那段日子是模糊的,灰色的让人感觉倦惫,心不在焉
简单
我看着窗子。一只苍蝇撞上了玻璃
它已经多次为它的忽略付出相等的代价。天渐渐暗下来天渐渐暗下来,其实其中的过程相当漫长,如同并没有变化
如同并没有变化,我看着窗子,那些窗前的和窗外的事物都是静止的,只有这只苍蝇属于例外
我看着窗子。没有电话,没有公文和其他的事件,一个下午异常简单,简直是一种挥霍
就像是一只暂时停下来的钟摆,不太习惯但又让我心酸,对这样的简单充满迷恋。
短诗
我想榨取那个月夜的咖啡之香。
或者是来自空旷与体温的香气。总之,就是这些其他的一切都需要重新命名
我想,那个月夜的窗外之光,它的一波三折足以酿酒,足以榨取更多的咖啡之苦:
这是在你消失之前就埋下的。
现在,我只是将加快的一层锡纸慢慢撕开
现在。寒冷的睡眠和寒冷的失眠。
我承认,我已将那个月夜的余温耗尽。时间从来都是
一种极易挥发的物质,它在弥漫之后变淡
仅有一少部分残余,在味蕾未能触及的地方获得了沉积。
榨取也许得从这个支点展开,我的大脑里有一台粗陋的石磨
它曾将泪水分解成淡水和盐
当然,这是你消失之后的事故。
封在果壳里的国王
我打早晨五点的钟,只要两下就可以将果壳塞满
六点开始写诗。或者流星,或者流水
或者是,打开一半的窗帘,打开一半的孤单,用一根闲
置的手指,触摸有着寒气的玻璃
空气是一株罂粟,而我的事业是将自己酿在酒里
出现小小的晕眩。
封在果壳里的国王,我认定世界是坚硬的,而我怯懦,因此输掉了一场场战争,或者并不因此
“丧失是在自身慢慢养大的虫子”。
我将自己酿在酒里,将树叶和落花,结晶的伤口和冰,沉默的嘴,以及三年失恋之后的血
我将自己
酿成一只软壳的蜗牛
上午八点,我的恐惧犹如另一层黑暗,它使酒的气味得到稀释。
然而晕眩却无法克服,无所事事和巨大的他人窃窃私
语,我装作听不懂他们的阴谋
一个封在果壳里的国王
我随时准备,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
是的,没有一场战争出于我的自愿,但它们却如同冬天的来临,如同草在田野中生长一样自然,我在放弃中抵抗,在抵抗中放弃
诗歌是我的国土和最后的镜子
三十五年的家国,我在果壳里奔跑,躲避,一边迅速地苍老一边蜕变成长不大的孩子
是的,我热爱,并且盲目,轻信
用沙子建立向上的城堡,用身体里的酒麻醉另外的酒,收回触角,视而不见
是的,我仍是一个国王,保持那种让人发笑的骄傲
上午九点三十,果壳里面空空荡荡,时间里面空空荡荡我在,同时不在,那时具有另外的身份。
那时我停止酿酒,停止国王和诗歌,是一棵树上的叶
子,是一架机器的罗丝。我有着清醒和一倍以上的麻
木,只有痛感会穿透它,我能听见那种划伤所具备的轻微的裂痕
上午九点三十,雨点时常打碎窗外的玻璃
我还得一遍遍敲钟,使自己不像慵懒的猫
虽然慵懒布满了三分之二的骨头。
还得更换一遍遍的面具,努力使自己不像一个国王,不像蜗牛
努力不像,那个和风车作战的傻瓜
下午五点之前的时光,我不在果壳,我在一条方向不明的路上
在他人之中,像沙漠中的沙,像水流中的水,像
没有面孔那样荒芜
下午六点唤回归鸦
用沙哑的音乐。我的呼唤紧张而且徒劳,就像一个被钉穿了手掌的巫师,就像我喜欢那种疼痛
果壳里的国王,遥遥的疆土一片暮色,残阳如血
下午六点,那种隐秘的占领刚刚开始
我在果壳的内壁骑马颠簸,而我的背后空无一人
一只软壳的蜗牛,背负一碰就痛的房子,它使我缓慢,沉重,缺少安全,患得患失
害怕七点的晚上,准时到来的黑暗和来自前面的萤火。这个封闭我的果壳正漂浮在海上,是谁在伤口上直接撒盐,提着打水用的竹篮
是谁,用冷漠拒绝了国王的爱情
将悄悄积蓄的火焰打碎,让它成为灰烬?
晚上九点,戴好王冠,收集散碎的金子
我将它们融化,制成细致的金鱼,然后用蓝火苗来烘烤它们,使它们失去美人和鱼的样子,也失去上面的痣。
周而复始,我再次收集了这些金子
一条新的金鱼在旧金鱼的尸体中获得重生
周而复始,融化又将开始,我是在夜晚用汗水和泪水锻造黄金的国王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掌握这种技艺和秘密
一直延续到深夜。
一直延续到深夜,我的王冠是正在枯萎的橄榄枝,我个人是,戴着王冠写诗的诗人,将期待看成期待将流水和流星挂在高处,疲倦早已发芽。
我默默看着它的生长,不知该如何对待它。
是的,我想过我会是星辰,但更多的是泥土,灰烬和慢慢干涸的池塘。疲倦早已发芽
我有一把修剪枝杈的剪刀,可我
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它
空气是一株罂粟而非玫瑰,我的事业是将自己酿在酒里……
被记录和展示的正午
在树叶和树叶之间悬挂,那枚太阳有旧风扇一样的翅膀并发出同样的轰响。它晒着干燥而灰蒙的院子
偶尔,还晒一下角落里的水桶,和涂着白漆的铁。
日子昏昏欲睡。像趴着的狗那样慵懒,它还有点斜视
三个孩子,他们还不懂得疲倦,他们身上没有这种导致骨质疏松的病症
在远处,三个孩子的奔跑扬起灰尘,空气里没有多出什么日子的整体,那么干燥,昏昏欲睡。
母亲坐在门外,和阴影坐在一起,没有人过来询问她的病。她需要虚伪的安慰和同情,她需要一个角色,可是,没有人过来询问她的病。
假牙放置于水杯,水并未因此变得浑浊,浑浊起来的是房子前面的光线
在昏睡的间歇,母亲用假牙以外的口腔抱怨,抱怨
沉渣泛起的旧事带着一股霉味儿。父亲是一个空心的听众他占据另一半的阴影,他有两条,坚硬而修长的腿。
房子的前面还是房子,只有那只带毒的马蜂显得奔忙,它在
吸取葡萄裂开的糖。
除此之外,正午空空荡荡,时间和灰尘粘在一起,缓慢得像雨后的蜗牛
而父亲的长腿毫无用处,它只在空气中悄悄摆荡。他垂着头,心不在焉
半只眼睛盯着马蜂的毒。
母亲用假牙以外的口腔抱怨,这炎热,这干燥,这空
寂,棉花一样的日子
以及芝麻大小的旧事。自从得病之外她总是这样
日复,一日。
那些盗贼,那些盗贼
那些深入黑暗的盗贼,他们有蜗牛的触角,脸上有厚厚的布。怀里的刀子升高了血压,像月光,悄悄地漫过河床那些盗贼,那些盗贼
他们是悬挂的蝙蝠,神采奕奕,神出鬼没
那些盗贼,怀揣收藏的癖好,飞檐走壁。
打钟人是在街上行走的钉子,具有收藏癖的盗贼对他和
声音充满了厌倦,他们钟爱另外的事物
那些盗贼,那些盗贼
躲在侧面的街角,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们等待这枚钉子在时间里生锈
火热的炭炉里被偷走了铁,剩下的上午所有铁匠都坐在门口,脸色铁青
丢失了糖的食品店,从此往西,整条巷子的甜蜜已经变淡两个渐渐矮下去的老人,他们
谈论了四壶茶水的盗贼,等第五壶茶水烧开:
身边的茶杯却长出了迅速的飞毛腿……
他偷走了女孩的一只拖鞋,和她没有卖出的火柴
他偷走了河边的牛,留下了草,留下一个睡熟的男孩,紧握手里的皮鞭
他偷走了一颗心脏,少女的竹篮摇摇晃晃
他偷走了一座古堡,一个旧时代的书生,还坐在过去的时间里安静地写,字。他还偷走了林妹妹的阁楼,床下的手帕上落着未干的血
那些盗贼……那些盗贼!
在黑暗的黑中,盗贼们遇见:
嘚嘚的马蹄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一盏灯忽然熄灭,胆小的老鼠大口的喘着气
那个已经疯掉的国王,深沉,庄重,盯着湖水,从他眼睛到湖面的距离伸手不见五指。
而有秘密的人,她们从不打鼾
她们会在日常早已日常,一切可以预见的时刻,侧一侧身在黑暗的暗中,盗贼们遇见
众多心事重重却毫无思想的人,你甭想看清他们的脸。
那些盗贼,那些盗贼
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
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使多雾的路程塌陷
而我,则是被埋伏击中的山羊。
在海兴,向上的天空一再变窄,抬头需要更长的脖颈难道未去的冬天,会让寒冷的呼吸变得更冷?
问题是,我不是旅客。无法随时地逃开。
箱子放置于手边,它近似于多面体的牢笼
里面的袜子则近似于我——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像井中之井。在海兴,翅膀从来都属于遥远
虽然我一再强调,建立在日常之上的飞翔感。
归属个人的时间总是少之又少
我不具备海绵的属性。而他们挥霍,挤压
让沙砾更加干涸——在海兴,意愿一直是危险的沉默从来不曾暴发,它像石头那样安于命定的死亡
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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