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梦的人
他目光缥缈，一直这样，
就是在那第8层公寓，
也已仿佛身在山顶寺间。
远处的琉璃瓦在闪光，
更多的地方绿树成荫，
连有些水塔上也有人影。
你看，小区里撒豆成兵，
看台上万头攒动，秘密的路
有千万条早就私通。
高楼的灯火无法照见，
只有家屋里那古老烛照，
在那一床床凉席之上，
有细致而快活的夯土机。
就这样，就这样
和风细雨，古代的芭蕉合奏。
书页里有午饭的香味，
美人们提篮而至的佳肴，
她们的荆钗里有一种哲学。
原来梦圆如饼，此时能充饥，
一点点，一寸寸，看那一面墙上
一阵风拂过面面旗，那青藤盖住
窗户内的戏剧，看那人已经净身，
把冠盖藏在一件华丽的锦袍里，
再看那诗书翻阅无数遍，早已卷角。
红袖添香在，一盏华灯照亮了
那冰凉的小脸如绢丝。
他的功名，他的温柔前程在哪儿？
她不是唯一的主人公，在苏州集镇
那儿有糟糠牧猪放羊，照料高堂。
他踌躇举箸，有些事情就是备感彷徨，
他的眼望四方，看那远处的远处，
庙堂已近，菊花也黄，那年酬酢，
草屋满是蟹香，那最小的孩子在膝前走。
他邀月，也邀佳人，
只是暂时无法开口——
预言之雪
下雪了，比预言深沉，
远处的广场上有人拔花，
一只斑虎悄悄躲在塑像背后。
春籽早在昨夜流放了，
没有谁看见那奇异的一幕，
所有的陌生人戴着面具，
站立在通体发白的道旁，
等候墙上的侍者走进镜框，
向一丝半缕的不贞者道谢。
晚安，陛下
孱弱的风声里，
有雪把瓦当漂白，
尘世很远，宫椽很近，
床榻已发出那丝丝
召人的暖意。
丝绒花被多像另一层皮肤，
她披头散发，转过身去，
却竖起诱人的翅膀。
呼吸里的马蹄，
还有封疆大吏的急电，
请暂且放在高阁顶层。
这里凌晨过半，
宫廷里没有人，
更没有一个神，
只有书页做成的屏幕，
忽忽在动。
那高深的红墙
缠绕在阉人的腰肢上，
帷幕早不见了，
也看不见栅栏里
那杂耍的艺人，
更看不见葱色的裙裾翻飞。
难忘优伶的眼神
走出了冠匣，
在风物之外的当铺悄然入眠。
好想念那莺飞草长，
柳丝垂钓的江南。
与她携手走过高桥，
或划一只蚱蜢小船，
像一个民夫那样大笑，
像一个良人那样肆无忌惮。
让他们结庐入牖，
像羔羊一样儿女成群。
如钻石一样的宫灯早灭，
飞蛾停在廊柱的背面。
粉黛尽失的嫔妃，
那呜咽总把我的思绪打断，
隔着天井与宫墙，
条条筋骨在体内频频转身，
那是下辈子孙替祖鸣冤。
按住剑指，手捂皇锡，
一刻也没有停过。
月亮像窃贼，拐弯抹角，
一路找到她的杏眼。
还有她喉咙里的水域，
晚安，陛下。
在花桥
——献给刘玉浦兄
想起一滴水，
有无数的清凉，
就在春天到的时刻，
将这里的一切打湿。
有更多的人会赤脚而来。
啊，看吧，
长条石的记忆里，
永远有那根藤蔓。
它们做的是时光伴侣。
潭水的弯道上，
桃花开得正好！
那小小茅亭掩映树外，
半围篱笆斜了，
长盔的野菜一直悄无声息，
古意就是如此，
屋外茶几己放好，
热水沸腾。
要停下来，
要将身体里的古人邀至，
即便没琴，
喝两盅茶，做听风者，
让时间的部队一寸又一寸
将这里占领，
我等做心甘情愿的俘虏。
还有什么话说。
过宜兴
良田万顷，碎银一地。
在很久前就闻名于世，
甚早于典籍。
有鲜衣良人，有酒持续入壶，
古代的靓马并不惊叫，
就有了生命热情的浆液，
在多情的桥头，
在通俗的河畔。
一直在想，去这座城，
见那个谁？
尽情把盏，或许
在春天扑面时唱上一段？
虽飞驰如电，绿野静默成谜。
这其实是时间的胜利，
一切的，只是衣裳翻番，
你我都是语调相仿的古人。
怪物狗
它一声不吭，
在那边衔角
像垃圾桶一样肮脏和沉默。
太阳还没升起，
身上的已有的露水
好像秋天的第一滴。
背后的那些花草
早已被无止的大雾吞没。
他在桥上走了一夜，
自己说了比火车还要长的句子，
但轰鸣的铁轨，听不见，
听不见的还有楼宇。
在他们之间，
比钢针还细的
不仅仅是铁轨，
还有即将到来的雨季。
他与它对视，
它岿然不动，
他在想念那些
远亲一样的乘客。
它依旧岿然不动，
他转身而去，
如狮子低啸长叹。
其实就是一步之遥，
它在他的背影里
扑入埋伏已久的草丛，
那些延迟的深海。
闸北造船厂
河水很小，没有岸，
只有一只只船，
将树挤走了，
它们大的遮住天，
小的却如玩具。
那些工人隐身不见，
滩道上的芦苇
节节败退，
它们是被这些乡村艺术家的
想象力打败了。
闸北的溺水者，
在白天，也在夜晚
整理好行刺的冰刀
纷纷上岸。
他们总是无法相遇，
这些失落的复仇者。
西湖记
的确，好得不知如何是好。目光所及的光影，
使它更像了。
其实这还是浮皮潦草的
表面生涯。
在黄昏的边缘，
或者是初霁之雪，
你才会看到断桥的背后，
也才会了解白娘子的忧愁。
雷峰塔无须去看，
多年依傍心灵的小庙。
虽有一前一后良人相伴，
去灵隐读经，看茶，
却要变为奢侈的下一回。
在时间之尖，
有无数垂条抽芽，
春天凉意袭人，
有失散的女子抱肩独行，
道旁的光亮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那是他们的。
他们的故事相仿无比。
而她的独一无二鲜有人知。
她的眼神惊人，
那细腻的波澜，
由表及里，
里面有西湖
自古而今的涛声。
春天就是瞬间的事
那斑驳无数的页面，
字迹不经意，悄然模糊，
但脸色是响亮的，
衔接的红色街角
通往下一个出口，
玫瑰早已大面积失踪。
向生活持刀的汉子
不顾玻璃背后的热烈，
带着虚假的汗意，
东张西望：
似乎人人都有过鲜衣怒马！
冬天的衣衫，有点慌乱，
挂在了人们的肩上，
已经有人在露台上
读春天第一行诗。
而他赶不上的列车
带着生活的腹响匆匆而过！
要知道，随时可遭际的
何止是裂谷，海峡，
还有花蕾的破绽，
四处漫溢的谎言，
命运的痉挛不可阻挡。
好在春天就是瞬间的事情，
这是一场自然循环的刷新游戏，
花朵己在人们的脸上蔓延。
春天纪事
没有弯腰捡米粒
更没有进山
虽然说春天正在直播
谷物在旧仓
少年在路上
瀚海无边
一株夹竹桃花
让我大笑不止
风口逃遁的猎户
悄悄藏身
其实我只看见
手持一竿芦苇
身穿西服的兄弟
小镇生活指南
街又多出了那么一两条，
就像院子内的桂花，一年比一年多，
也一年比一年香，
屋檐看着高，其实还是有点低，
包括巷子里的狗，
晾衣竿上的风声，
还有胡乱打开的窗户，
都是如天上，那大榆树梢上
屈指可数的星星。
人们心知肚明，
有人路过这里的夏天，
有人就会暗暗称颂！
这非比寻常，从早到晚，
小镇像打好领带准备出门的少年，
即使到了秋天，
叶子变黄，道儿变窄，
仍精神十足，只是到了冬天，
才捂紧热气腾腾，少了点喧哗。
雨季是少不了的，一把伞有时不够，
对于热爱阳光又患得患失的人，
只有站在老旧的走廊里，
听着雨脚，像个勘探未来的刺客
那样小心而凌厉！
电影早已散场，你也早已成为你们！
你目光如炬，鞋子有千斤重。
小镇那边的太阳照常升起！
河水泛滥，四处有了发黄的锈花，
桥头依旧很白，依旧很古老！
皱纹
——献给LW
面对你，星空在背后，
一匹迟归的黑马
在你的白色微笑里，
那生活的鬃毛
四处逃亡，没有谁可以看见
它们像河流而去，
其实，匆匆的，
何止时间的艺术。
一波又一波的，
将距离之舟推近的，
是你狭长的眼角，
那惊悚的风声，
穿过你的鬓角纷乱。
在那枚冷兵器般的簪子上，
有你的朝思暮想，
还有势均力敌的爱恋。
这是孤灯初上的时分，
在低语里，你无须屏息
就能听到的词汇里，
那些生命的褶皱，
有了贯穿四季的痕迹，
它们弯弯曲曲，
明亮如金，微指轻弹，所有在听！
想念一枚钉子
它有的，那刺痛
像是针尖上的蜜
我在黄昏的时候
或者在弯腰系鞋带的时候
准时发作
那凉爽深入骨髓
犹如秋天的小镇
它贯穿了一条锈色的大道
劈开海棠花的香气
我不相信春天的人
相信风里的星星
掉落发丛
相信它一把扫帚
带着飓风
悄悄转弯
指向街角
那小小一撮炭火
短歌行
春花开了一路
有的绽放在脸上
对于一个匆匆赶路的人来说
脚下的草
和脚下的斑马线
一样惊魂
乱鬓
经过的是常州站，
人们行迹如飘，
零星的叫卖声三三两两
尤其珍贵。
房屋与草木退尽，
那条弯弯曲曲的田埂，
瞬间苍白，
好在，我知道
在相逢之前，
油菜花已很热烈。
少年并行后，
那乱鬓如云的女子，
早已飞掠生活的垃圾堆，
逃过一劫，
进入深山。
事隔经年，
那曾清晰的小径，
已被大水荒草吞没。
我流下少年的泪水，
滴落中年的巢窠。
四月十九日游琵琶湖记
雨是刚下完
伞还抓在手里
生活有时候不需要隐喻
你的心是一口池塘
在四五月里
我骑马走一千里
也照样听得见
湖水的褶皱下
一个又一个小风暴
田野上的呼吸
缩在惊蛰过后的平原
午后的光线
在夏天般巨大的阴影下
犹如吝啬的入侵者
山峦等着河道
河道等着游客
水深千尺，
时常有溺水者的呼喊
在万千叶片上
像不疾不徐的雷声
城墙上的藤蔓
是另外的瀑布，自下而上
在垛口之外
充满了凌厉与骄傲
蓝天像是遗漏的
一二丈粗粝的布匹
花在静静开
竹林无一个脚印
亭榭里，一个中年人在打盹
那边树下的垂钓者
发出一声大叫
于是我们在缤纷的风里醒来
看着衣衫褴褛的自己
发呆，直到雨滴
再次将视线里的一切
模糊一片
原来爱情早已杯盏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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