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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预言

时间:2023/11/9 作者: 南方文学 热度: 12891
王小王

  冬天如此漫长

  第一次觉得,冬天如此漫长

  连什么原因也懒得去想

  我只是特别想数点什么

  于是我清查着过去的日子

  给旧稿纸一页一页填上页码

  还数了数可能会为我流泪的人

  冬天还不过去

  我期望

  有一些绿色的事情,已经在远处等了

  只等我把心里的枯叶子数完

  招一招手

  它们便欢快地朝我

  一——路——飞——奔

  今天我什么都没说

  今天我说:这世界,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希望,总归只是希望

  今天我说:如果有一个人让我爱得想到死,那我该如何活着

  今天我说:不!

  今天我说:疼痛在我体内安家

  今天我说:谁能将我们拯救

  今天我说:死亡是拯救和赐予,要感恩

  今天我说:我什么都知道

  今天我说:也许我什么都不会有

  今天我说:那是最后的盛典吗,抑或是盛典后永恒的寂静?

  今天我说:春天来了,冬天还在

  今天我说:上帝对我很坏,上帝对我很爱

  今天我说:请都别来烦我

  今天我说:我的左手本一片空白……

  今天我说:我为什么也在十字架上,流血、痛苦,被一只长钉贯穿胸膛

  今天我说:神能复活,我却甚至不能去指望体面的死亡

  今天我说:请惩罚我一切的装模作样

  今天我说:请赐予他们坦荡

  今天我说:真正的风没有方向

  今天我说:为什么

  今天我说:遗忘

  今天我说:不能遗忘

  今天我说:今天我什么也没说

  切割

  我曾想

  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切割

  总有一把刀子长在手上

  从清晨一刀划到底

  把所有明亮的都送入地狱

  伤害好像是一件幸福的事

  它提醒我,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我不能给任何人理由

  别人也回报不了我

  我只能切割自己的疼痛

  让它疼上加疼

  让它血里流血

  当我拖着影子貌似悠闲地散步

  那影子总是要不停地告诉我

  这是死里逃生

  我希望你亲口大声将它朗读

  我还有这样那样的生活

  可你没了

  你只有疼痛和喘息

  只有呕吐和绝望

  我今天晚上吃了意大利披萨

  昨天晚上吃了海鲜

  然后还喝了清香四溢的高山茶

  三四个朋友,他们还讲了很多笑话

  可是你正在黑暗里,我知道你在心里哭着

  听说你的头发都掉光了

  你那些柔软的头发

  我看我的手指

  想着它们曾从我指间滑过

  我曾经很爱搔你的头

  我们很久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甚至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上次见到你,你还给我看我们的照片

  我没有那些照片,它们让你藏起来了

  我向你要,你舍不得给我

  我指着照片说

  时间真可怕啊,你看看那时候我多年轻

  你说,你现在也不老,还那么漂亮的

  我相信你的话,我爱听你夸我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我只是极偶尔地想起你

  想一下而已,我都没有想过给你打一个电话

  我觉得你就在那里呀,就在那里

  什么时候我想见你了,你就会出现

  高高的身影从远处一闪

  转眼就到了我面前

  我现在多么想见你啊,多么想见你

  可你悄悄回了遥远的故乡

  带着那个可怕的诊断书,带着病痛侵蚀的身体

  还有一颗什么样的心啊,什么样的心

  你不曾告诉我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假如有一天,你悄悄死去了

  我想见你的时候,有人指给我一座冷冷的坟

  那里面是你身体的灰烬

  ——你温暖的身体啊——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样,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啊!

  今天是周六,人们多么喜欢周六

  可你一定不会关心这个了

  天气有点凉了,我一个人

  从傍晚开始,我坐在咖啡馆里看稿子

  一个很舒服的咖啡馆

  你肯定会喜欢

  如果有一天,我能带你来这里坐一会儿

  像以前一样谈谈天……

  ——我们一直无所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

  多么好的感觉啊——

  如果,如果,如果有那一天

  如果,如果,如果有那一天……

  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上帝能给我们这个机会吗?

  是的,我现在坐在这个咖啡馆里

  我喝着有着甜甜的奶油泡沫的咖啡

  可是你呢

  ——你喝得下那些药吗——

  外间有一个外国人在给几个中国孩子上口语课

  声音很大,他很幽默,孩子们不时发出开心的笑我把耳朵用纸团塞住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我想起你的儿子,他可爱的小样子

  我想听他开心地笑,多吵我都爱听

  可他一定跟我一样,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我看着稿子,也不能抑制伤心

  我必须停下来,跟你说话

  我看不到你,我写诗给你好吗?

  诗歌救不了你,我是没用的人

  但我必须要给你写一首诗,亲爱的

  我必须要给你写一首诗

  你今生得到的第一首赠诗吧

  我今生为你写的第一首诗

  我随时随地流泪

  只有你能止住我的泪水

  只有你,再次,站在我的面前,像从前一样——

  健康,漂亮,清爽,迷人

  长长的手指

  抚过我的眼睛

  只有这样,我才能,从此,不哭泣

  只有这样……

  夜渐渐更黑,静下来

  我还能享受生活,即使伤心的晚上,我也还有咖啡馆

  从这里出去,我还有一个完整的夜,可以用来安睡

  ——我最近每天梦到你——

  还有明天

  还有忙碌的下一周,还有应酬,还有很多很多事,多得不

  知道该先做哪一个

  而你只能躺在痛楚中,我不知道

  你想的是不是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亲爱的,这首诗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你看见

  我不想,不想,不想,不想用火焰将它送到你面前

  我希望,啊,我希望,我多么希望

  你能亲口地大声地将它朗读

  在阳光灿烂的午后

  微风吹动你的发丝

  我陪你流下劫后余生的幸福的泪

  我陪你规划以后崭新的,甜蜜的,新生活……

  你死了,我独自活着

  你活着

  我独自活着

  你死了

  我仍旧独自活着

  ——死这个字真狠

  说出来就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但我就想狠狠地说它

  说钝它,说平它的刃——

  你死了很久了

  我才觉得悲痛

  因为这么许久也看不到你

  我才相信你真的死了

  才知道死了是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了

  我想选个方式纪念你

  可总是犹豫着

  烧纸,拜佛,还是向上帝祈祷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我们的家乡受灾了

  有很多地方被洪水淹没

  又有一些人死去了

  洪水没影响这个城市的生活

  却影响了我的生活

  我生活的样子没有变,内里却变得焦灼

  跟你说这些也没有用

  你也什么都不能做

  我还是老样子

  仍旧有时候流流泪,我的泪水

  也不比你活着时更多

  雨不停地下

  有很多东西都发了霉

  被褥潮湿,我夜里会无端惊醒

  我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你死了

  我独自活着

  活着的人都各怀心事,都是需要安慰的

  我的眼睛更加近视

  走在路上,更加看不清别人的神色

  我更加确信,我是独自在活着

  详情无法点击

  如果你正在安静地坐着

  突然知道

  有一百个人在这时死亡

  我不知道你又能怎么样

  “尼日利亚一架客机今日在首都阿布贾机场附近坠毁,

  客机上大约有一百多人。

  详情请点击……”

  我没有点击

  我不想了解任何一条关于死亡的消息

  2006年10月29日

  跟许多大事比起来

  今天发生了小事一桩——

  一百多人死于坠机

  “详情请点击”

  去了解什么样的详情呢

  即使能点击进入天堂

  你也无法了解那一刻

  每一个面临死亡的人心里的详情

  最多

  你能看到他们死后

  归于安详

  什么都还与一刻钟前一样

  我把这条系统消息分成三行

  当它变成诗

  也许会比作为一条噩耗时

  更多些忧伤

  流放

  我长发乌黑

  是雪原上的一笔墨

  我徘徊在一湖大纸上

  永远是起笔

  如何也写不尽衷肠

  这茫茫这苍苍

  曾是我的父我的祖

  曾是我的抵挡我的毡房

  而今,我却被在自己的家园流放

  我思念那些我再也思念不起的故人

  他们是我心底里不占位置的重量

  我曾率领他们一起长途奔袭

  去迎战那些整日被我挂在嘴边的名字

  如今想来

  那真是一场漂亮的败仗

  所有的树梢都挂上白旗

  我的昨天和明天都向今天悲壮地投降

  静悄悄的流放地升起没有彊界的围墙

  而我已多少年低头思不起故乡

  已多少年心原寂荡

  万马归厩

  风吹草低也不现牛羊

  我失掉忠诚,也失掉堡垒

  我的旧梦

  被你用真正的雪,雪藏

  不知道的事

  你并不知道

  我头上的这片天空有多么蓝

  多么蓝

  蓝成什么样子

  虽然我的天空和你的天空是同一个天空

  就像在同一个时刻

  我在想着你

  而我,并不知道我想着的你在做什么

  这是秋天

  你没有土地

  秋天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对我却有

  只是,我并不知道是什么

  除了蓝,肯定

  还有别的

  道歉

  对不起

  我说不出有道理的话,只流出没道理的泪

  当我胃疼的时候我的心就疼

  当我心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心也在疼

  今年夏天不热,睁眼闭眼全是冷风景

  我一想起你就想起宏大的事情

  我关心自己的时候

  就想起南极化掉的冰川和天上破掉的臭氧层

  对不起

  我没个正经,我头发太长

  我跟小狗亲吻,跟小猫打架

  我做不出有意义的事

  最后,我请你也给我道个歉

  你来来往往,让我变得更无能

  时间挽救了我

  时间挽救了我

  让我没有被轻浮掳去蛮荒之地

  作为代价

  我把身体交给他

  任由他雕塑

  每一次我的爱人

  从他手中取回我

  都会爱怜地叹息

  他浇灌我

  企图将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然而我的红润依旧一闪即逝

  我早知道

  当我变成一件时间自己满意的作品

  他的委托人就会将我肃穆地展览

  然后再把我化为灰烬

  时间不喜欢有什么跟他并驾齐驱

  每一次刀锋掠过

  我都听见他对我说:

  亲爱的,你越来越美

  我不再乱跑

  我坐着,或者躺着

  渐渐有了优雅的轮廓

  一切疼痛便都值得

  永恒的生命

  我靠什么活着

  全是那些我抓不到的东西

  比如空气

  比如幽静的深夜和白日梦

  比如你

  养育我的会为我的背信弃义心痛

  母亲只恨自己的泪水太少

  不能将我淹没

  喂养我成长的食物

  全都绝望地腐烂掉了

  连那些滋养我的脆弱的书本

  也以深奥的静默来向我对抗

  然而他们不知道

  他们这样抚育我成长

  便是在把我体面地送向死亡

  所有实实在在的

  全都是死神的使者

  我看透了这个

  把所有永生的希望寄予带有虚无气质的那些

  照此说来

  你这一辈子不来爱我

  我便有了下辈子

  但愿下辈子你还在遥远的地方

  我便还会有下一个下辈子

  可是,其实

  我要说的不是你

  你听着

  都已经说了爱你了

  还有什么不能说

  听人家说“爱”的时候要用右耳朵

  防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

  算起来不知只是一天还是整个人生

  反正我们只说每天

  我说的假话你别说它假

  我说的真话你也别当真

  你听就是了

  都已经说了爱你了

  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病语

  今夜我有了度数

  从一杯水,变成了

  一瓶昏沉沉的酒

  我醉了饮我的北风

  它倾吐的秘密一层又一层

  把秃树枝也挂满

  惊醒老树根里尘封的哀愁

  树下有我不为人知的血脉

  夏秋之交那些绝望的叶子

  见证过我双膝的颤抖

  天空和大地收留的誓言

  如今都已长大成人

  挺拔俊美,各奔前程

  没有谁记得那都是我的骨肉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如今他们不认你我,只认天地

  我无处哀告

  但求今后再无孽果,只开繁花

  花落我落

  我等你一滴苦泪

  浇灭焚我的地狱之火

  谁没有病过

  我病的时候身体里红扇翻舞锣鼓喧天

  节一个接一个地过

  狂欢留下的伤痕无法复原

  不要与我辩论

  隔年久远的欢乐之痛还清晰如昨

  笑一笑就撕裂一道口子

  展示其中隐居多年的证据

  道德法官因此赦免了忏悔者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活罪活罪

  活即是罪

  佛不言我先说

  一说便是错——再加一责

  当我把体温计夹进腋窝

  我听到自己心中的祷告

  神啊,请用更精确而温暖的器具来测量我

  冷

  我很冷

  真的

  这话

  我没跟任何人说

  我只把它当作诗来写

  如果读出来

  它很短

  不像夜那么长

  更改

  我改掉名字

  以躲避熟悉的追逐

  旧日的一切并未因此远离

  好的,坏的

  全拽着我的衣襟

  从彼处来到此处

  老熟人大多变得又胖又聪明对他们来说

  我除了名字

  哪儿都不新鲜

  我曾经洗过一次胃

  那不同于洗脑

  污秽迅速地就将我重新填充

  纯洁等于白

  纯洁等于白痴

  这可不只是多个字少个字的问题

  孤独的预言

  把微风变成巨石吧

  让不真实的吹拂化作可铭记的痛苦

  让今生今世长满别人的叶子

  我一人干枯

  天空每天和大地对话

  黑色的鸟群是沉郁的低音

  白色的,是欢乐

  飞起飞落,飞落飞起

  我只聆听盘旋的那部分

  所有的,都是预言

  最孤独的,不是你

  也不是我

  我们的父亲已找不到爱人

  我们的上帝

  失去了所有的信徒

  飞起飞落

  声音也会化为泥土

  我与生活一门之隔

  油烟。笑。电视剧。哭。骂。不明叫喊。

  从我破旧的屋顶

  挤下来

  在我满屋子横冲直撞

  我能把它们怎么样

  叮叮咣咣地摔东西

  我尽量轻一点

  怕打扰他们

  洗衣服的水,洗澡的水

  拖地的水,忘关水龙头的水

  都穿透陈年的防水层

  那带气味的水

  渗透力极强

  还偏执

  有时候会无端渗入我的眼眶

  有一天我忍无可忍

  想去敲楼上的那扇门

  里面吵吵嚷嚷

  生活在里

  我在外

  傻瓜

  我在干什么

  这些我没有的艰难的创造

  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分享

  我孤身一人,却坐享其成

  我应该感谢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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