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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蝴蝶(外四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天涯 热度: 18394
谢志强

  陈元到任的第一天,一个杂役和一个主簿先后好心好意地提醒他,先到灵官祠拜谒祭祀,此为惯例。

  陈元,字遴三,号古愚。少年时,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寄养在族内亲属家中,他勤奋好学,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考中进士,即赴湖南平江县,担任知县。

  平江县衙左边,隔一条街,有个吴官祠。主簿在县衙供职近二十年了,他陪过走马灯似的知县。凡是新知县到任,第一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灵官祠拜谒祭祀。

  陈元问:一定要这样吗?主簿说:已成惯例,灵官灵官,官运灵通。陈元问:怪不得众人都在按部就班地替我准备呢,你拜过吗?主簿说:陪随多位知县拜过。陈元说:当官的第一天就想着怎么走捷径再升官,这是取巧。

  陈元不去。有人替他担忧,说:还是去吧,图个吉利。陈元说:灵官祠不是朝廷规定的祭祀场所。

  七天后,官署内发生了一起盗窃案。所有的档案都不翼而飞——文字记载的官方历史出现了空白。县衙内顿时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情绪,传言四起:说这是灵官显灵的征兆;说不敬灵官,必受惩罚;说举行一次隆重的祭拜,还可以补救;也有说不拜灵官,必断官路。

  所有的传言都指向知县陈元,仿佛他将给县衙和自己带来灾祸。陈元说:如果众人都相信这件事,那么,就说明灵官已被盗贼掌控了,甚至,官和贼暗中同谋,依照法律,应当问斩。

  陈元授意主簿,起草一份通令,送至灵官祠,限定五日内提供盗贼的线索,否则就拆祠毁像。

  果然,很快捕获了盗贼。所有的档案已被焚毁,说是盗贼用于祭祀灵官(据审讯,烧毁档案当日,灵官祠内外,灰烬乘风而起,如同飞舞的黑蝴蝶)。而且,强盗以灵官祠为中介,与某些官员勾结,共谋财路。知县拜祭,百姓随应,强盗鼓动,上上下下,齐心协力,旺了香火。

  陈元治理平江三年,上级来考核,他的政绩最为突出,而且,他在百姓当中口碑甚佳。皇帝赐予他蟒衣一套,并提拔为贵州思州知府。不久又被举荐,皇上召见他,再赐蟒衣一套,补任江西吉安府同知。不出一年,被提拔为刑部员外郎。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他担任河南乡试的主考官。

  陈元最后的职务是贵州府知府。著有《浒山行集》,流经于世。他搜集过蝴蝶的标本,多集黑色。晚年,他以号“古愚”自嘲。他遗憾进入仕途的第一站,竟让平江县官方的历史出现了空白。他说:有时,我的眼前会出现黑蝴蝶纷飞的情景,人为的遗忘历史有多种,此为恶劣的一种。

  张之楙升任湖广桂阳知州,张久征是副手。毕竟远离故乡,官场上是上下级,私下里则亲如兄弟。两人配合默契,同舟共济,为当地百姓办了许多实事、好事。

  张之楙,浙江人,顺治三年(1646年)举人。张久征,江苏人,顺治四年(1647年)。张之楙喜养花,一年四季,他的屋里,花开不败,做官时和养花时,他判若两人。张久征好收集古董,但只收不藏,很快转手——好物件找好人家。所以,他人缘好。有一次,张久征说起两人的闲暇爱好,说:你的无用,我的有用。张之楙突然一笑,说:你的有用,太动心思。

  两人一起在桂阳为官,第三年,张久征突然调进京城。

  张之楙为他饯行。喝了酒,张久征说:兄长,我敬佩你的魄力、魅力,可是,单凭政绩还不够,人说,朝中有人好当官,你们余姚人,历来有很多人在朝廷里做高官,我呢,缺的就是这个背景。

  张之楙说:你不是已升上去了吗?

  张久征说:还记得我好不容易弄到的那件貂皮大衣吗?

  可没见弟妹穿过一次呀。

  卑贱之人怎么能穿高贵之衣呢?

  人与物,相互依存,屋子要住,衣服要穿,物才好活。

  张久征抚抚头,说:实不相瞒,我探听到皇帝宠爱的一个嫔妃喜欢貂皮大衣,我托可靠之人送去,嫔妃喜欢,她得了衣,我谋了帽,官帽。

  张之楙沉下脸,说:我怎么交上你这样的朋友?

  张久征赴京城,张之楙没有去送行——从此,跟张久征隔断了兄弟情谊。他失望又不解,衣与帽能这样顺利交换?仕途竟能让这样的诡计得逞?

  张久征坐稳了位置,来过一封信,要张之楙为了自己的仕途,入京城走动走动。张之楙焚了信,不予回复。

  于是,张之楙如快刀斩乱麻,干脆辞官还乡。如果说官场是江湖,那么,我就退出江湖。

  张之楙回到余姚老家,十个春秋,拒绝来访,足不出户,把个老杂院伺弄得如一座花园。

  张久征又升了一级,却不忘故交旧情,他托人顺路登门拜访,邀张之楙重出江湖,一个有才能、有胆识的人闲着可惜。

  张之楙隔着院门,从门缝里塞出一封信,权作回复,以便远道而来的人回去有个交待。

  一年后,张久征陪同钦差大人巡视浙江,特地来看望张之楙,让一个亲信预先来通报,透露举荐张之楙的口风。

  然后,余姚知县胥庭清陪着张久征,来到张之楙的家,门内不应。知县说,我也吃过数回闭门羹,仅得到过一封信,从门缝里塞出。

  张久征笑了。知县疑惑他为何笑,本该生气呀。

  不得已,知縣支使擅长翻墙的差役,从里边打开了院门,想见了张之楙再表示道歉,毕竟是冒犯。

  可是,院中只有花,不见人。静得能听见蜜蜂的声音,看见蝴蝶的飞舞。

  张久征扑了个空,说:花在人在,不会走远,这位兄长,独善其身,也不该这样啊。

  知县派人探察,寻找。回报张久征:张之楙翻墙回避了,后院的墙上支着一张梯子。

  张久征不得不离去,临走说:过了这么多年,兄长竟然还不接受,我打扰他了,只好摘走他的一朵花,留个纪念。

  俞闻天仪表堂堂,胡须漂亮,眉毛修长。都说他有官相。

  据说,母亲生他的前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戴高冠、挂玉佩的人,进门入室。那是吉兆。

  俞闻天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屡遭落榜。于是,他放弃科举,周游各地,可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一次走到楚黄(湖北黄州府所辖各县的通称),夜间听见哭泣声。天亮,他出旅馆,旁边一家人,男人要卖掉妻子,偿还拖欠的税赋。俞闻天拿出钱赠予对方。夫妇感激涕零,转悲为喜,愿做他的佣人来报答他,俞闻天不接受:为了这点事,让你们离开故土,不妥当,我也不方便。

  游走多地,所见灾害、疾病、贫困甚多,那些向往的景物也失色了。一天,他在河北的一家旅馆,难得邂逅了同族同姓的人,可那个人却在旅馆中病逝,好像就等着最后看一眼故乡的人。

  俞闻天为那个人收殓,第二天雇了车,带着灵柩,一路颠簸,花光了盘缠,回到了故乡。

  姚城也显出混乱的迹象。一支外地调来的军队进驻余姚,官兵傲慢、蛮横,扰乱了原来的平静。

  驻防将领的营房,恰巧挨着俞闻天家的宅院。

  将领似乎看出俞闻天是见过世面的人,且相貌非凡。偶然相遇,对俞闻天很客气,不说话,却微笑示好。

  居民见惯一脸威严的将领,唯独对俞闻天格外客气(人们用了“和颜悦色”形容),带点尊重,觉得“走过三江六码头”的人毕竟不一样。

  姚城里弥漫着恐惧的气氛。居民们担心兵生乱。渐渐地,大家视俞闻天为依靠。

  一傳十,十传百,居民们错开着,悄悄来拜访俞闻天,争相把钱财寄存在他家,说是保险些。前后寄存的银子有数万两。

  俞闻天一向头放在枕头上就能入睡,可他开始失眠了。他听说过火山,现在,自己不就是躺在火山口吗?

  果然,不久军队生乱,闯入民宅抢劫,闹得鸡犬不宁。居民们庆幸,幸亏银子转移了。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士兵闯入俞闻天的家,翻箱倒柜。丝布、米粮也不给他留下。

  乱了一阵,又平静下来。军队开拔,据说是换防。

  居民们集中到俞闻天的院子,所见一片狼藉。人们都很后悔,只有自认倒霉:这个俞闻天也躲不过一场乱,他的东西也被洗劫一空,别人的东西还会有吗?米却抢走了,钱还能留下吗?还能说什么?

  其中,也有人嘀咕:如果他借兵乱之名,趁乱私吞,那么,我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事后,那个人向俞闻天道歉: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俞闻天似乎没听见众人的纷纷议论,自顾拿来两把铲子,指着院子一角的一株樱桃树,移开了树下的几盆花卉,盆已裂,是他趁乱敲破的,他示意两个男人在此挖掘。

  两个男人挖到一尺深的地方,满坑根须,铲子触及了一个异物——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一包银子发出了点点光亮,反射着阳光。

  俞闻天取出银子下边的一纸清单。报名报数,如数归还。

  居民们凑了一些银子要报答他。俞闻天拒绝接受,说:本来就是你们的银子,我仅仅是临时保管,这一下,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当夜,俞闻天在梦中徒步远足,他迷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东走西走,终于看见了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满树挂果,点点红艳。就这样,他竟睡了一天一夜。

  当年,那棵樱桃树没挂果,死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禇三已饥寒交迫,欲起身回家。忽见大路西边有个比夜色更深的人影,步履匆匆。

  此条大路,是宁波、绍兴两府之间的要道,平时,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时值腊月廿八,夜色笼罩,行人稀少。有两拔返家的客商,结伙搭伴。禇三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近了,借着朦胧的月光,禇三看出,是一个背着小包裹的老人。禇三冲出乱冢,举起柴杈,拦在路中,大声吆喝:拿出银子,放你活路。

  老人放下包裹,立在旁边。包裹落地时发出响声。

  禇三抓起包裹,像拎一只鸡一样,举到眼前,掂一掂分量。发出的声响立刻引起了他喜悦,说:没白等。

  老人浑身颤抖起来。

  禇三解开包裹,迟疑片刻,取出二锭银子,放在掌心,托对月光,看了看,放入怀中。他重又系好包裹,似乎要刻意恢复原样,然后,递向老人。

  老人挪了挪脚,没动身子,一只伸出的手又缩回,害羞似地躲到背后。

  禇三把包裹往路上一撂,说:已近年关,被迫无奈,我拿十两够了,其余物归原主。

  老人反倒后退一步,仿佛地上的包裹是个圈套。

  禇三走出几十步远,回头。老头还像一棵枯树,呆立在路中央,显然惊魂未定。禇三再走一段路,回头,老人已融化在夜色里了。

  禇三像刚从一个发财的梦里走出,他做过多次,怀中已焐热的银子证明了这不是梦。他刹住脚,仿佛重返梦境那样,先是疾走,后又奔跑,追了差不多有两里路,那个老人又从漫漫的夜色中浮现出来。

  老人停下来,把包裹放在路上。呆呆地立着,说:要拿,你就拿吧。

  禇三的气息几乎扑到老人的脸上,他看到老人的疑惑和惊慌,说:老伯,我跟回来,没恶意,前边那段路,很冷僻,有树林,要是再有打劫,你的银子不保,可能危及性命,我想护送你到前边的镇子。

  老人说:我以为你反悔了,赶上来呢。

  禇三说:我知道,吓坏了你。

  两人结伴,就有了话。话冲洗了夜色,似有了光亮。

  禇三说他怕过年。半年前,给娘送葬,借了五两银子,三天前,张店主派人捎来口信:年底还不清本息,大年初一要封屋拆墙。他说:家里缺米少盐,哪有钱还债,走投无路,才干此勾当。他还说:瞒着妻子,妻子胆小。

  老人也坦诚相告:慈溪彭桥人,杭州开了个药铺,此次在绍兴收账,误了航船,只能徒步回家。他说:官府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开个药铺,小本生意,勉强养家糊口。

  禇三没透露自己家在临山的一个小村庄,说:今夜这十两银子,就算向你借了,日后一定归还。

  老人说:若你要做生意,我愿再出银相助。

  禇三说:够了够了,我已惭愧了,要是大白天,我都不敢与你面对面。

  两人且行且聊,竟成了忘年交,不知不觉到了镇前。禇三说:我会去找你。

  那一夜,老人第一次笑了。

  禇三没告诉妻子,那一夜的奇遇,只说:借了钱,拆东墙补西墙。

  还了钱,连本带息,八两银子。过了年,禇三用剩余的二两银子,在临山镇开了个杂货铺。夫妻俩勤劳节俭,和气热情,生意渐好。有一次,禇三上门送还了顾客遗落的银子。一时间,传为佳话。

  每年腊月廿八,禇三敞着店门,亮着红烛,畏惧噩梦,通宵无眠。妻子也不来打扰,任他静坐守烛。

  第三年,腊月廿八,禇三突然提出要去慈溪彭桥村,而且携妻儿同行,还叮嘱妻子包上五十两银子。

  妻子只是疑惑,丈夫从未说起过那里有亲戚呀,为何还带如此重的礼?

  禇三生怕吓住了妻子,隐去了深夜打劫的劣行,只说了当年借了十两银子的事情:还债,开店。没有“昨天”,何来“今天”。他已打探到老人已告老还乡,说:人家不来要,我们上门还。

  老人的生日恰在腊月廿八。见了老人,恍如昨日相遇。奉上三十两银子,偿还本息,二十两银子,祝贺寿诞。禇三委婉地表达了谢罪之意。

  老人说:多了,多了。又说:不提,不提了。禇三仿佛终于走出了腊月廿八之夜的梦,说:没有那个夜晚,何来我的今天?老人拂手,笑着说:忘了,忘了。

  老人竟宣布禇三是他多年失散的親戚。而且,吩咐家人,留禇三一家三口,盘桓几天,过完年再走。

  深夜,邵作霖听见隔壁传来妇人哭泣声,持续不断,还时而夹杂着幼儿的啼哭。白天,他见过妇人穿着丧服,手牵男孩,给病逝的丈夫送葬。

  第二天早晨,邵作霖和妻子一道,前去慰问。那位妇人已泣不成声。其妻安慰她节哀顺变,悲哀过度会伤坏身子。

  妇人说:我娘俩往下怎么活呀?家中一贫如洗,儿子蹒跚学步,既要守寡,又要抚养孤儿,实在难有两全的办法。

  邵作霖问妇人,母子俩生活最低限度,每天需要多少钱?

  妇人说:如果每天能有五十文铜钱,再加上我给别人缝补浆洗,就可以持守节操、扶养儿子了。

  当时,邵作霖为县学的武学生,家境拮据,日常开支,也是八个瓶,七个盖,摆不平,但他有气节,喜欢行义,看不得穷人的生活窘迫。

  邵作霖果断地说:那五十五文铜钱我来出。妻子向他使了个眼色。妇人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邵作霖顾自说:我们作个约定,每天,我将五十文铜钱,悬系在你家的柱子上,让你的儿子用晾衣叉去叉铜钱,这样,也可以增加孩子的乐趣和好奇。

  妇人将男孩推到邵作霖面前,要孩子向恩人跪拜。

  邵作霖抱起男孩,指着柱子上的一枚钉子,说:每天,我把五十文铜钱挂在这里,你用晾衣叉把钱叉下来,等到你长到十五岁的时候,你就不用叉子,可以直接用手够着了。

  妇人望着那枚铁钉,已生锈,何时钉上,她记不清了,但知道那是丈夫所钉——挂食物,让儿子够不着。

  邵作霖还拿起顶端有两个齿呈“丫”字型的晾衣叉,蹲下持着叉子做着示范动作。

  男孩踮着脚,张着嘴,仰望着那枚钉子,叉齿勉强叉住了钉子,像“丫”字上加了一个点。

  两个女人笑了。邵作霖的妻子说:这孩子,多乖巧。

  邵作霖说:约定了这个高度,等到孩子直接能用手够着了,就能为母亲分担生活,以此为限,就中止挂五十文铜钱。

  妇人说:十多年?

  邵作霖说:小孩见风就长,转眼就长大了。

  其妻说:我家的儿子,已念书了,我还像做梦一样,怀上,生出,如今竟那么大了。

  告辞,回家,其妻说:我给你使眼色,你只顾自己说,我们自己也不好过,这个家底,你不清楚。

  邵作霖说:总比孤儿寡母好过,话说出口了,就不能更改,铁板钉钉。

  其妻不响。

  那天起,邵作霖必定在头一夜凑足五十文铜钱,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前去把铜钱挂在柱子的钉子上。

  起初,男孩费劲,甚至垫个矮板凳去叉。日复一日,男孩熟悉了,能轻易地叉下铜钱。

  铜钱的碰撞声和男孩的欢笑声传过来,引起邵作霖的笑。儿子邵灿好奇,要过去观看。

  邵作霖特别叮嘱,可以跟邵家的小男孩一起玩耍,但是遇到事,要让小男孩,还定下一个规矩:不能带上小男孩进我们家门。

  邵灿疑惑:我上他家玩,为啥不让他来我家玩?

  邵作霖说:你还小,等你懂事了,就会明白。

  其妻说:你爹是不愿让别人看到家里这么乱。

  邵作霖悄悄对妻子说:还是你了解我,男孩看见我们家的情况,传到他娘那里,会拒绝先前的约定。

  妻子说:打肿脸,充胖子。

  邵作霖能省的就省,能减的就减,节衣缩食,饭桌摆出的菜可怜,他只说好吃。他知道妻子已尽力而为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转眼,邵灿考中了秀才。他和邻家的男孩亲如手足。那个男孩还没长到约定的身体高度,第一次来登门拜访。

  邵作霖毫无准备,乱了手脚,仿佛男孩突然长高,他说:已长大成小伙子了。

  男孩表达了谢意,显然已预先打好腹稿,有点文绉绉。

  邵作霖说:我还不习惯听你这样说话,像邵灿一样。

  男孩终于说出:我够五十文铜钱,先用叉,后用手,十二个春秋,那每日的五十文铜钱,支持我的成长,保全家母的气节,千言万语,都不足以感激这种恩惠。现在我已满十四足岁,因此,我要求从此中止约定。我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了,我会以兄长邵灿为表率,边劳动,边读书。

  第二天,仍是太阳升起的时候,邵作霖将五十文铜钱,挂在柱子已磨亮的钉子上。两位女人在场。这俨然是一场成人礼。邵作霖取来晾衣架。邵灿竟然也匆匆赶来。

  男孩蹲下,蹲成当年的高度,举起晾衣叉,准确地叉下了五十文铜钱。随后,他起身,肃立,施礼,郑重其事地将铜钱递交邵作霖。

  邵作霖愣怔了片刻,然后,伸手接过。

  男孩说:我约了兄长邵灿来做见证,我已长到伯父当年约定的高度了。

  据余姚县志的《选举表·封赠》记载,清朝道光年间,朝廷赠邵作霖实职官衔:礼部左侍郎。生前称封,死后为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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