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历史的路径是向下的,正如电影《但丁密码》中所揭示的那样,在太阳背面的灰色地带,总有一股触动人类内心深处的同感力量。它在苦难激荡灵魂的时候,又以另外一种方式带领着人类意识向更广阔,更包罗万象,更加先进的体系中寻找着价值认同。但丁神曲中的“地狱—罪恶惩罚图”就是这样一条路径,用黑暗映衬光明。现实世界人性的贪欲、掠夺如同所有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一样,没有逃脱掉自然的惩戒:人口膨胀、生态毁坏、资源枯竭接踵而至。自然选择中的稳定策略也几乎以相同的速度一方面在经历毁坏,一方面又更新再生。电影中塑造的科学狂人佐布里斯特就是这样一个承担起上帝责任的角色:以要么牺牲一半人口减轻地球的负担,要么照此现状百年后地球人类灭绝的方式警示世人,又对他的信徒设置了“但丁密码”路线图,“寻找,便寻见”,在历史构建的博弈困境中,不断冲击和超越着最适者生存的进化边界。
“寻找,便寻见”
在《但丁密码》中,整起事件的关键策划人是佐布里斯特,美国人,生物工程师,亿万富翁,带着他的人类生存危机论四处演讲,在全世界范围内有众多的忠实粉丝和追随者,是的,他自杀了,从塔顶跳了下去。为什么他用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没有选择与被他启蒙的追随者们一起面对、抵抗那被人类自己的贪婪、懒惰和恐惧又一次释放出的天启五骑士?
他是个重度焦虑者,文明陷入冲突中的社会产物,迷失在过早觉醒的动态意识中。他坚定的确信,在过去的近五十年间,地球人口暴增至八十亿,人类肆无忌惮地砍伐、污染,消耗资源,过度消费和掠夺,造成地球上近半数的野生动物灭绝。而这一切,在地球暗色地带卷起的连锁反应是一波又一波饥荒、疾病、迁移、国家崩溃和气候变化。
罗伯特·兰博,另一位电影主人公,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者,佐布里斯特的镜面参照物,哈佛大学教授,精通古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作品中的各种图腾与符号。他有一个极度活跃的大脑,长期患有幽闭恐惧症,手腕上带着一只他特别珍视的,父母送给他的手表,谈不上名贵,表面上还印着一只米奇老鼠。
从波士顿到佛罗伦萨之前,兰博教授被注入了某种药剂,脑袋里不停浮现恐怖的幻象,还失去了部分记忆。那些恐怖幻象始终在干扰着他,他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些图案和情景,或许是在某个博物馆的藏画里,或许是某座建筑的墙上,也或者是一座雕塑,他努力回忆着。直到他在自己西服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生物传输管。西恩娜告诉他,这是一个高科技保密装置,政府管理的专业机构发行,用于传输危险性极强生物化学物质的管状仪器,只能被特殊身份的人打开。
兰博教授打开了它,里面装着一个刻有三头角撒旦的中世纪图腾的人骨法拉蒂指示器,指示器投映出的是一幅波提切利的画作“地狱之图”,图中表现的是但丁早期描绘的罪恶之囊。十层罪恶沟渠中满是犯有极恶之罪的,受到审判的罪人,他们在地狱火焰中受到各种恐怖疾病的折磨,祈求着救赎。
罪恶沟渠的顺序被颠倒了,读出每层出现的神秘字符的机率变得更小了,西恩娜发现了画作的右下角隐藏的一句话,在这些中世纪的苦难画作里,常常会出现这些隐秘的符号,很显然,作者想告诉我们点什么,他们留给后世的是怎样的启示呢?这也是这些作品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就像米开朗基罗在《最后的审判》里,把自己的自画像藏在了耶稣右下方的圣巴罗巴买手里拎着的一张人皮上。米开朗基罗也想说点什么,这就像一个“谜—密”,或许历史本身就是一个“谜—密”等待着我们去解开它。在波提切利的《地狱之图》右下方是一排字符:the truth can be only glanced by the eyes of death(真相只能透过死亡之眼得以瞥见)。
随后,兰博教授和西恩娜去了波波利花园的维奇奥宫,兰博教授很确定那里一定有什么是他需要寻找的。最初他们找到了乔治奥瓦萨里的《马西阿諾之战》,在马蹄厮杀甚嚣尘上的战场上,激战的两军之间,同样是在右边,有一个士兵挥舞着一面绿色的旗子,旗子上正写着那些字符:cerca trova。《但丁密码》原著小说《地狱》作者丹·布朗
《但丁密码》海报
佐布里斯特的身份越来越神秘,兰博教授和西恩娜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发现与他相关的痕迹。他们发现佐布里斯特在几天前自杀了,自杀前来找过“世卫组织”,希望他们彻查食品安全问题,他是细胞生物工程学家,对人口密集又容易导致世界范围内疾病传播的地方总是特别的敏感。病原体的产生,与病原体的扩散是他高度关注的问题。随后,他去了西姆斯那里,西姆斯和佐布里斯特是雇佣关系。西姆斯所在的秘密组织,与佐布里斯特生物医药研发团队有密切的关系,但又不单纯是一个秘密安全机构,他们不仅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还负责执行,技术上是很不同于政府机构的,在西姆斯收到佐布里斯最后一个视频文件后,他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意大利找兰博。
在维奇奥宫,兰博在西恩娜的帮助下摆脱了瓦任萨的袭击,并且找到了亚美尼亚通道,哪怕是片刻的宁静,在此时,也至关重要。一番搜索后,他们发现了又一个交叉信息,但丁面具就藏在那里,威尼斯的圣若望洗礼堂,但丁受洗的地方,也是兰博助手工作的地方。面具的背面写着一段话:
寻找狡诈的威尼斯总督,他曾割下马头,在圣智的镀金博物馆前跪下,聆听涓流的细响,进入那水下宫殿,地狱的怪兽在那等待,潜入血红的不映繁星的湖底。
威尼斯总督指的是恩里科丹多洛,洗劫了拥有强大城墙防御系统的君士坦丁堡,他将象征罗马十字军的四匹鎏金骑士战马雕塑运回了威尼斯,总督死后没有葬在威尼斯这座像个大教堂的城市,他的墓碑安放在了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也就是说,兰博不仅去错了城市,还到错了国家。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地下水系统与土耳其市政厅的地下水宫殿相连,这里每年有一场享誉世界的音乐盛典,会吸引来自全球各地的旅游者和音乐爱好者。就像佐布里斯特在音乐会前一天送达给西姆斯的视频文件中说的那样,距离午夜只差一分钟。
如果不采取即时行动,再过一个世纪,地球上320亿的过剩人口将会残酷地为生存而战。他们研发的是一种瘟疫病毒,释放出后,病毒细胞会在宿主身上复制再生,地球上的一半人将死于这场灾难,另一半,等待他们的,也许是更加严峻地考验。
“世卫组织”和西姆斯相继赶到了土耳其市政厅的地下水宫殿,与佐布里斯特的“圣战份子们”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西姆斯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他们保护和受雇的是个细胞生物疯子,亲自研发了病毒,设定了它的扩散路径,在世界卫生组织内部制造了舆论,并在互联网上发起了人口过剩及环境污染威胁论,并且渲起了一场地球保卫战。
西姆斯没有独自趟过这摊浑水,在去土耳其的路上,他找到了“世卫组织”的领袖伊丽莎白,让他们知道了这么多年,整个机构资助和保护的研发团队制造了这起灾难,并且提醒“世卫组织”,他们非常清楚在兰博失忆之前,伊丽莎白就去找过兰博,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不仅如此,佐布里斯特是在“世卫组织”布法沙的追捕途中自杀的。更让兰博惊讶的是,陪伴他一路解着“谜—密”的竟然是佐布里斯特“圣战份子们”的头目,一个到死都相信自己的行为是在拯救人类的女孩子。也许西姆斯冰冷的内心也相信,极恶之罪都是以爱的名义吧。
生物进化:最适者生存的基因博弈
佐布里斯特似乎想用他的死举证这些事实,然后警醒还在迷茫和怀疑中心存侥幸的人们,他在网络上留下如病毒扩散般转述的遗言,然后飘然离世:
……人类是寄生在自己身体内的细菌,如果因为虔诚和爱去拯救它,你会找到我留给你的一条路,也是最艰难的一条,苦难将会走到尽头。
这是佐布里斯特的临终遗言,像是他对追随者的布道,极具煽动性;也像是为人类最后的挣扎留下的线索。他说:
没有什么能够像痛苦那样改变人的思维和行为,也许只有痛苦可以拯救我们。
真相为什么是透过佐布里斯特之眼,企图让他的追随者们一同瞥见,而这应该瞥见的真相又是什么?美国人的身上,怎么总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忧患意识?在承担旧有文明遗留下的不堪的糟粕同时,总在试图颠覆它,创造一种属于自己的全新世纪。就像美国取代欧洲成为西方核心国家的时候,也总在标榜自己的独特性,并没有完全依附于欧洲的文化;可问题在于,割断了与古老文明的精神脐带之后,单凭追新骛奇能够走多远?这能成为未来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必由之路吗?
佐布里斯特研究基因,生物细胞的复制再生。他不相信预言,他能感觉到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可并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第一,基因的存活和繁衍是需要一系列竞争与合作的。生存需要制造一个可以安居其中的运载工具,并且激化更加有效的生存技能;第二,基因群居,选择各种方式与自身和外界保持联系,复制基因的生存机器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第三,凯恩斯·史密斯曾推断,DNA分子是成熟基因生存机器的掠夺者,新的掠夺力量在进化的推演中会不断被创造出来。《但丁密码》剧照
电影《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里,反派滅霸通过抹杀半数生命,达成所谓宇宙平衡
动物生存繁衍的世界里,似乎总被强制性的摄入了人类的思维模式。人类的傲慢不允许自然受教的过程。事实上在动物竞猎的军备赛场上,猎物与猎食者的博弈是没有过多风险偏好的。猎食者的速度由被催促着同比进化的猎物们加速鞭挞着。猎物们也只有在逃逸的惊心动魄的闪躲中,才会产生溢出的求生难度系数。最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中,孕育了最优化的基因。
基因进化论与社会发展的逻辑很相似。在数千年的进化演变中,是生物学家解释了为什么是人类推动了社会的发展。人类是高级动物,进化的过程让他们学会了由简单生存到复杂繁衍,从周围的环境中获取能量的技能。佐布里斯特为自己的使命自豪,当旧有理论被赋予新功能的时候,人类不仅有能力创造新世纪,而且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从狩猎采集开始,人类学会了对动物和植物的驯养,它的结果发展了农业,解决了温饱。随后,因为资源的稀缺,恶劣的环境压力,人类开始发明工具建造房屋,于是我们有了庇护所,因此带来了更多的人口,将村庄变为城市。在城市的扩展、连接和进化中,创造了城市基础设施系统,规划运输通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建立庞杂的生活、防御、通讯循环网络连接更大范围的疆域,创造了国家。
在更高层级的社会发展中,人类有了更精致的生活方式,更加富有,掌控更强的军事力量,并学会控制情绪,利用自身的情绪弊病:贪婪、懒惰和恐惧开始了对陆地、草原和海洋的征服,建立了帝国。
社会发展:文明冲突中的竞争与合作
十五至十七世纪,在大西洋完全寄生链条上的竞争和掠夺就没有停止过。在此期间大西洋的繁忙中,荷兰是主角。荷兰资质不高但野心勃勃,他通过“极其便宜的海上运输协议、熟练的技术和良好的管理”,在沿波罗的海到北大西洋上理清了整个欧洲的贸易。
日用品特别是食盐与谷物的运费最便宜,荷兰人从控制波罗的海的航海活动开始,在阿姆斯特丹掌握了“种子、木料、树脂、碳酸甲和大麻”的控制权,不仅满足了自身需求,更创造了大量盈余与周边国家开展贸易,交换产品,并向大西洋海岸供应法国、葡萄牙、西班牙的食盐和葡萄酒,在港口地区聚集了大量财富。接着通过对北大西洋渔业,特别是大西洋鳕鱼和鲱鱼的准垄断,相对应于地中海此时的经济低迷,荷兰确立了自己在欧洲的经济地位。
一个特别需要提及的经济现象:首先,贸易的国际网络,联系了财富,加强了荷兰的利益。起初,来自外国的投资资本在专业化的生产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对市场的需求做出了有效的回应。他们互相竞争与合作,建立稳固的贸易网络,并且投资和孵化专业实体。
阿姆斯特丹与西班牙进行贸易,赚得比索,用比索与意大利交换丝绸和其他纺织品。而胭脂虫和靛青是纺织品的不可或缺的染料。西班牙中美洲的主要资源是尼加拉瓜的靛青,增加了向塞维利亚的进口。荷兰是这些商品的主要买主,刺激和推动了整个欧洲的需求。在这条网络链条里,还有一项也特别重要的维持了荷兰在欧洲市场上的活动,蔗糖。精炼蔗糖在这一世纪吸纳了最多的资本。荷兰人、佛罗伦萨人还有德国人在这一经济中投资,在劳动力和海上运输成本不高的地区发展大规模种植园农业。荷兰海上贸易的骄人成绩在这场角逐中脱颖而出,这要归功于来自葡萄牙里斯本的犹太移民,对炼糖工业和食糖贸易贡献的智慧。
当时的联合省共和国的商人向整个欧洲出口这种产品。从法国、英国、波兰、瑞典到奥地利和德国,他们懂得严格限制种植园的供应品生产,紧紧控制着供应链上食物、面粉、鱼与木材的互相联系的网络,比如,食糖或者精炼过程中的副产品糖蜜,也是加工朗姆酒的必备产品。
荷兰在北欧的贸易依赖地中海,不得不和英国、法国共享大西洋的战利品。1652年英荷战争。十七世纪末,大西洋的海务由英国接管,英国走完了海上商业革命的学徒时期。从最早西班牙与葡萄牙之战获得“教皇子午线”划分东半球与西半球开始,西方海盗列强就这样一代接着一代传授着瓜分世界的天赋人权逻辑。
假设佐布里斯特不仅是个生物细胞工程师,也是一位历史学家,他不会忽略丘吉尔的一句话:“你越能回溯历史,便越有可能展望未来。”那么佐布里斯特也极有可能在社会发展每每抵及它的硬上限时,不只是看到停滞、瓦解和崩溃,和我们所知道的所有可怕事物,比如在压力爆发中所释放出的天启五骑士。也有可能会想象出另一种社会形态,那个未知的共生时代的到来。
如果他懂得更多生物科技之外的高科技范畴下的综合知识,他会更具想象力,因为除了“生物科技”,还有“电脑科技、通讯科技和太空科技”,这就意味着二十一世纪的科技,“会像坦克取代骑兵”一样取代武器。“摩尔定律也许会将我们进化成超越生物之上更加先进的物种”,也许,更像是“毒液”一般的共生物种。再如果,佐布里斯特不仅热爱研究容易骨质酥松的生物体,更加热爱变幻莫测的海洋,他也许不会选择与气候变化共舞,但是他会比天启五骑士更早活到奇点的降临。因为塑料玩具和冰箱不仅使世界变成了温室,化石燃料排放出的二氧化碳也会造成饥荒和干旱,带来数亿计的移民。移民跨过草原传播瘟疫,它的背后是一个不稳定的国家政权。而资源的竞夺、恐怖分子的袭击、核战争的威胁造成更多共同体的分裂,它的背后是更具毁灭性的金融灾害,无论科技如何迭代,该发生的不会却步。
佐布里斯特为他的追随者们留下了一条路,它不应该是一个终结、一段历史的终结,而应该是一条一条布满但丁式密码的互联网,让每个能够连接到它的人拥有平等的认知权利。它能化解不平等、不均衡,抚平历史的创伤,同时为每一个鲜活的新生力量,开创一个充满希望的行星:让我们前往火星。
电影的最后,危险如期解除了,装有病毒的袋子没有在空气中爆裂。兰博教授活了下来,他想说点什么。他说:两股逆向的水流交汇到一个温暖的水域,吸引了一批小鱼在此停留,大鱼看到小鱼群,纷纷游到这片溫暖的水域来捕食,没想到,渔夫的大网早已等在这里,将他们一同捕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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