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
太初有言:方言。
可以确凿无疑的是:任何语言的极致都倾向于一种自我恋爱的单向度方言。
如沉默所示:沉默是方言中最神秘的部分。
最大的悲哀就是:我们只能使用一种已知的语言并在这种语言中悲哀。但悲哀之所以悲哀是因为悲哀一直在寻求关于她的最确切的语言。
诗歌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方言中的方言:永远被少数人在使用中发明,不是为了最高虚构,而是源于基本存在。她的秘密藏在日常生活赋予她无处不在的粗粝和黯淡中。
虚构是一种还原。但有时候展现的却是一种语言的现实。
只有一个障碍:语言。
交流使用语言,但语言阻止交流。
文学证明了想象力是一种万有引力。
无论是表面的,还是内在的,追求深刻不如沉默于神秘。
那些持久的、终其一生的追求和建构,只是为了瞬间的停顿和崩溃。尽管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但没有一个看起来是在真正启示下一个。
“为上帝而工作。”上帝是谁?上帝只是上帝的一个对象,也是上帝的一个角色,既在上帝中,又在上帝外。不为自己而工作,也不为他人而工作。为自己和为他人与为上帝工作一样都是出于本能。
使用什么样的语言不仅决定了你看待世界的方式,而且影响了世界对待你的方式。你使用的语言,决定了你之所在。
的确存在着一个只有语言而没有你的世界,虽然语言可能言说的是你,而不是世界。由你构成的世界和由语言构成的世界相互平行地奔驰在一个巨大的黑洞中。
我希望单词在句子中是语言之摆而非语言之根。相应地,这个孕育着单词的句子像是一根丰满而富于弹性的根,蜿蜒地蓄满了引力。
诗不是思想,不贡献完整而清晰的认知。它顶多是在用一种不可能的方式讨论不可能,所以好诗每一次看起来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却又像是從未见过。
时光流逝,词会变老。我们辨认着她的形状,眼睛也在变混浊;我们念读着她的音韵,嘴巴也在变空洞。但是我们仍然相信她表达的最古老的感情只是此时此刻的重逢。
我们不应盲从词的自性。我们应该看看她在这个句子里是导演还是演员。而那些称得上佳句的也并非全是词语的自编自导,有时他们是以一个观看者在呈现出最佳的观看之道时顺便为自己画了一个美妙的轮廓。
为隐喻而存在,就是为词而发明一个词。
如果为句子发明一个句子,那就是诗。如果为诗发明一首诗,那就是引文。
引文像一只青蛙:跳跃时,可爱极了;静止时,却又有些可怕。
蝴蝶的翅膀简直就是它风帆般轻盈的肉身,蜻蜓的翅膀才是它肉身两侧逸出的双桨。
词不仅仅为隐喻而存在,它构成语法。在你我之间传递的,是一个语法维系的词语竞技场。
对“表面的深刻”和“表面就是深刻”的最深刻的区别就是能认识到深刻本身只是一个引向无限深刻的最广阔最肤浅的诱因。
水烧开了,水壶盖上的鸣笛正发出伟大的吹嘘声。
有时,我们会突然停顿下来,甚至闭上眼睛,只是为了印证眼见的空白和想象的空白其实是同一片空白。
我在一张照片中的幼儿园小朋友的脸上突然看到了一个油腻中年人发胖的、松弛的、慵懒的、蛮横的神情。这既是幻觉,也是未来。我没有继续看别人,也没有用镜子看自己。
在抵抗和冷漠炼就的绝望下写作合适于把诗歌推向一种崭新的热烈。
语言信任了你,意味着你可以不必遵从你自己的心灵而只服务于语言的肉体。
一个绝妙、凝练的句子出现在散文中和出现在诗歌里,效果显然是不同的。有可能这篇散文仅仅是因为阐释孕育了这个句子的这首诗而存在,这首诗却不完全因为拥有这个句子而存在,这个句子也不完全是因为这首诗而存在,她可以是诗中之诗。她提炼了她自身。
2016年
诗是所有方言中的一个特殊的存在,但她丧失了这所有中的任何一种特性,或者说,她从未拥有过任何一种特性。她看起来很普通,让我们记住了方言所忽略的她在任何方言中的不可解释性。她的唯一性是诗人们追求而达不到的(仿马丁·海德格尔)。
只有在方言把语言的命运变得无限逼仄时,语言本身才成为命运。
波浪打开一扇门。大海打开一扇门。大海是门的所有格,但不是门。
海是海的最高虚构和总括。方言却是语言的最初还原和例外,是语言的一个单子。
方言保留的不仅仅是形象,更是原音。声音的延续意味着某种仪式的开始。
欣喜有如悲伤,同样难于忍受。
幼儿信赖声音。艺术中最早产生的是声音艺术。声音艺术几乎是艺术之母,因为她几乎只产生在我们的幼年,所以我们最后依赖于语言。
为了抵御干旱,岛上的植物大多有刺。刺是一个勇于退化的器官。
方言不是方言的镜像。方言不可能在另一种方言中找到确切对等的词。方言只是一个镜像似的回声。诗是无数方言交叉、渗透、繁衍、变异的共同的回声。
声音的消失不是为了召唤声音,只是无数寂静的一个来源。所有的寂静都是同样的,仅仅是为了让我们倾听到不同的诗。
诗不是纠正和辩论,更不是阐释和陈述,而是用方言来显现方言之谜。
当我们认同了乌云是云的影子,也就明白了诗是方言的镜子。
同样需要爬上去,我们才能看清树巅和山巅有多么的不同。
一切声音都归之于音乐,方言之翼却飞向诗歌之树。
我们理解并相信了我们的假设。唯一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假设呢?对语言的假设形成于诗,但她不依赖于诗的存在。
我捕捉到一种气味,把他装在瓶子里展示给你看。他的形状就是瓶子的形状。
任何艺术都只是关于艺术的艺术。诗是关于诗的诗。如果说方言是关于方言的艺术,那么诗是诗之方言,还是方言之诗?
我们处在一种稳定的声音关系中。那声音编织的是洞穴而非大厦,她吸纳我们是为了穿过她,而不是吸引我们栖居于她。
诗是面对,不是见证,更非成为。
我注视着:这是一句尸体?还是一具诗体?
虫洞注释了树,方言注释了诗。
所有的方言筑砌在一起,就是巴比塔。诗是他们唯一的粘合剂。
如果你看得足够远,你会看到视野尽头有一架望远镜。
那么多地下纠缠在一起的词和根,而树只有一棵。我从每个角度在每个季节都去观察她,我期待她能暗示出是哪一条根哪一个词对她的现在和现状做出了决定性影响。但她说,她看我像另一棵树。她使用了一种树的语言。
诗行之间的停顿和跳跃是必须的,尤其是靠得最近的两行诗。看起来毫不相关,却又心心相印。
诗之分行是因为词语无法填补行与行之间的空白。
现在我要骑这辆车去买菜,是这辆车吸引了我。很多情况下,仅仅因为一个词而写出一首诗。比如:儿子生下了父亲。但这首完成的诗有可能和这个最初的词没有了关系。诗把这首诗带到了另外的词面前。那个词看起来像一个懵懂的读者。
他没有抓住看似应该抓住的一次机会,那是一个关于如何放弃机会的机会。他努力了,但他的抓被机会抓住了。
最伟大的歌词也必须依赖于歌唱。只有伟大的歌唱而没有伟大的歌词。
确信你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确信你的确信。
现实的情况是:在一首诗完成前,我们不知道她的作者;当她完成后,我们又忘记了她的作者。只有诗真正理解作者的命运,但她什么也帮不上作者。
只有在一个狭窄入口的呐喊之声才可能是足够高远辽阔的,像一个出口。
磨花的唱片在播放中带来的沙沙声正是我最想倾听的。
小家伙在琴键上胡乱按,也许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表达他此时的情感,他更不知道他的情感是什么狀态。
方言:看起来必然如此和听起来应当如此。与其说是一个诱惑,不如说她抵制了所有的诱惑。
我们展现出我们的可视性:如果我们能看见我们的眼睛。
我愿意凝视着方言为诗的形象组织起来的肖像画。
灵魂的素描和灵魂的地址都不提供灵魂的属性。
2017年
语言的觉醒犹如人的觉醒:诗意识到诗的存在而不需要诗的证明:蛇依靠自噬尾巴而不断长出新的尾巴。
语言到过的地方长满了风。世界是被感觉到的,而不是被表达出来的。或者说世界是被吹动的,而不是被推动的。
有可能的诗歌和假想的诗歌,但没有靠可能和假想来完成的诗歌。
对方言的解释是困难的,因为我们如果要清楚她所包涵的特性,需要的不是语言而是语言所对应的事物。但这种事物具有的特性要求把语言放进一个洞里。即使是词语之光也打不开的洞。这种事物能反映语言的特性,但不是语言的特性本身。她和语言构成的正负相补,既不是真的诗歌,也不是假的诗歌。
如果我们把一种语言抽象到无法用语言来表达,那就是剥离了词与词的假设,而不是词与物的真实。
诗如何流露出诗性?我们观察到了,是我们的眼睛代替了语言的风景。
诗带来了神秘。但语言显示了她能够说出而且必须知道的神秘。语言和诗构成的双重神秘同样也存在于朴素的事物中。但事物本身并不因神秘而晦涩不清,即使是最复杂的看起来也简单而天真。
存在着负诗歌的必要条件是,她首先是一种可能,才可能是一种真实。即使在一首诗中我们也能够通过词语来表现并非发生的语言关系来书写一首负诗歌。如果这种语言关系是真实的,那她的存在至少是可能的。
词与词的关系如果需要词来表现,那么图像为什么不可能只是图像的一个成分呢?诗与诗的关系是不是可以假定为一种关于诗不是语言关系的事实?
我认识到这首诗之外的无穷的语言关系,因为我用这首诗给语言关系设置了一个界限。他凹陷在所有语言关系中,既像一艘船,又像一块碑。
负诗歌是与元诗歌本身同样意义上的一种关于诗的追问。
我们关于诗的第一个认识比我们认识的第一首甚至更重要。
在所有的诗中我们用方言来衡量她的语言事实,用负诗歌来描述她的语言事态。
当然,我们必须用一首元诗来描述诗时,我们对每首负诗歌都可以追问:那个并非如此的诗是什么呢?但是对这首诗的回答又只是一个问题的描述。
诗独立于诗时,元诗歌和负诗歌像两张月亮之皮,互相照耀,但都是借助于反光。
我不能说我触及到方言之芳华,但方言却触及到了我的果实。
既然这首诗是写出来的,那就不适于再朗诵。读和写之间像是隔着一张彼此过滤的网:写滤掉了声音,读又滤掉了形象。但我不能说这张网就是诗之思。语言被吸附在网格上。
我们创造了一种语言来让我们相互不理解,那么我们通过否定语法和词物剥离有可能是真正有效的事实。诗幸运地产生于这样的混乱中,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以彼此理解为目的的。
诗有时被看作一种语言,有时被看作一种语言的运动,有时又被看作一种关于语言的运动,甚至只是一种运动,关于运动的运动。
一个词并不告诉我们她将出现在哪一首诗里,更不会告诉我们她所等待的诗是一个事实,还是一个命题。
这个词探测到了这首诗的微妙处,而诗让她们脱离本性服务于她们并不具有的共同的诗性。诗是一个假设,假设不是判断,而是运动。
诗不是方言的混合,而是方言的运算。
我们首先是通过方言认识到诗的存在。而诗把我们引向方言并不能证明方言的诗性。只有这个引向的过程像诗行一样迷人:既不触及人,也不深入物。因此,有的诗行是无意义的,但我们不能省略她。
诗歌分解为物质的方言,但方言不是诗歌的最小成分。这是一个物理学命题呢?还是一个日常生活命题?
确定存在着一种“诗之道”吗?在方言中被描述,但不在方言中显现。
诗与非诗共生一个世界;元诗和负诗共用一种方言。
既然我们所写的一切都可能是另外的样子,那么,这首诗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另一首诗的出现。
从这些方言去推知这首诗的性格是可能的吗?诗的意志不是方言的意志。她的对象是语法吗?
想象力才是最伟大的控制力。
诗构成方言的属性。但诗不是方言的对象,因为诗在方言之内。
存在着一种诗的内在结构吗?我应该把诗的外在形式和它等同起来,这样我们就能理解诗既是形式,更是内容。诗的形式的总和构成了关于诗的所有内在知识。
当务之急的是,使用这些共同的方言突显出来的唯一方言,接近于诗,或者说诗在方言的约束中获得了语法的真相和言语的自由。
诗歌的真正意义应该是所有诗歌相互矛盾相互缺失的东西,这恐怕也是诗歌存在的充足条件。
诗是“在诗之中”发生的一个无关语法的方言事实。她因为我们的听而存在:沿着诗,方言既是演算,也是演奏。
每一首诗都存在于一个诗歌的系统中,而这个系统事实上只是关于诗的一个假设。这个假设是必然存在的,只有当他被使用的时候,他才延伸到我们的经验,并刷新存在;如果没有进一步地联结起不同事实的对象,他就保持着一直类似于磁悬浮的睡眠状态。我们的方言激活他,在我们未知的语法中变速又变轨。
我写得很慢很慢,方言流出的汁液结痂成了一座座赤褐色的孤岛。
方言并不只出现在一首诗中,也出现在对这首诗的阐释中。
诗的矛盾对象不是散文,而是那些试图要证明诗的诗。但在这个意义上,他的矛盾既是一个封闭的假设,又是一个开放的现实。
是否存在着一种“理想的”方言,他把他自身的本质与非本质在诗歌中区别开来?但诗歌的本质和非本质也许只是我们日常的方言才能触及到的一个假设的事实。
诗歌在方言中追求一种有机化学般的必须的复杂度,但方言本身却是原始物理学似的可以任意组装拆卸的简单玩具。我们借助改变语法焦距去探测游弋在宇宙的方言之星。
我们在写作一种关于诗歌的类似物,其本质可能是反诗歌的。但我们关于诗歌的全部理解也许只能从她的反对者那里获得最多的支持。
方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如果我们想用她来表达希望,她曾经在什么地方和希望有过接触呢?
我们期待着一种未来诗歌,她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这种期待来自于回忆中,而且始终只是一个期待。
一种未来的诗歌似乎不同于一种缺失的诗歌:前者在回忆中朝向未来,后者在期待里指向过去。
方言领我们来到一个沉默地带,那里对立着一种与寂静相对立的寂静之声。
我写这首诗,不是为了记录每个方言的意义和声音,而是为了描述他们在一起共同演奏出个体的声音。
大海的声音不是大海的,是波浪的。是大海制造和容纳了她,把她盛在一个盘子里。
声音很好地显现了一个发声的空间,当我们不清楚声源时,我们在这个空间相遇了。我用视觉找到了听觉的形象。她还抚摸了我用于抚摸的手指,我没有感觉到抚摸。
最为困难的是:我必须从方言的发生地出发去寻找她的发生地所在的方向。
我观察过两个词之间的距离:有声音那么长。连接他们的既不是直线,也不是曲线,是他们彼此影子纠缠而成的一个隐秘的隧洞。
最艰难的是:用一种方言去描述另一种方言。诗是关于方言的描述吗?那么,什么是诗之方言和方言之诗?
我写得很慢。在光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方言开始慢慢蜕皮,直到光洁的言语之躯完全展露出来。
困难在于:对方言的最好解释就是使用方言。
音乐不是语言,她召唤语言。
只有植入到诗中,才能真正体现方言的本质。
我们应该积极去尝试过一种没有言语的生活,然后用方言来描述她。
在没有语言发生的地方,我们的描述才是事物本身。
在现实性和可能性之间存在着一种过度性語言:方言既不是前语言,也不是后语言。
我们是通过有限的方法发现了无限的存在。但无限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能证实但无法看见。
我信任我的感知,因为我触摸到了方言。
诗不是为了让我们认识到关于诗的认识,而是要向我们显示出她距我们有多远。建筑不是为了让我们显示她的结构,而是为了让我们居住。
诗不是为了证明诗的存在而存在,而是为了证明诗的缺失。
知道得越多越厌恶,我对自己更是如此。
表达的困难始终在于:能把这些模糊之处画得无比清楚地接近她本来的模糊吗?
我需要一个空间,用空去填满她。但她只是一个结构性的恢复,恢复了一个空,而不是被填满。
我们这些可怜的遗老剩下的那么一点点所谓的道德感,破旧又脆弱,还常常用来装逼和自恋,既是显示自身虚弱的挡箭牌,又是不满与时俱进的失意的蜡枪头。
任何一首诗都可能是其他两首诗之间的一个持续或过度,但不是之间的一道门,因此,她是含混的、渐变的,既属于前者,也属于后者,但她最好地保持了她自身的完整性。
沉思诗歌依然只是诗歌的一部分。
心与言之间有一个中间地带,那是自在之物。
理解这首诗并不意味着诗就是这样的形式。我以前把这首诗看作一个浑然的整体,而现在我把她看作方言的排列组合。
只有在诗的空间里,我才能看到方言的位置。
诗之光的痛苦在于:她同时也照耀着那些带给她痛苦的、反对她和拒绝她的方言。
对于方言来说,诗可能是她能描述的所有事实之外的一个假说。写诗就是用方言来证明这个假说。事实上,她无需证明,也不能被证明,只是无限地逼近。同样,诗在接近方言时,似乎证明了这首诗只是诗的一种形式。方言所逼近的假说有可能也是诗所期待的诗。但那始终只是一种永不到达的期待。
我有时不敢回看我写出的诗。有时是害怕,人不能两次被同一把刀划伤;有时是喜悦,不同的雨淋在同一块石头上。但这些都不是我真正需要的。我只是想这首诗利用了我过去的经验对我的现在构成了期待,而此时我恰恰来到了现在。这种期待中的相遇对双方来说都构成了期待之外的期待。
我能计算出到达海甸岛需要穿过多少条街道,但我算不出我到达那里需要换掉多少双鞋子。
我把这首诗和构成这首诗的方言,以及方言的对应之物,放在一起,我发现他们并不在彼此之间,并不相互吸引。
诗是一个流动的概念,在形成这个概念的过程中,方言像图钉般的礁石,嵌在那里,为了固定水流而破坏或改变了让水流的速度和方向。
诗不是为了寻找和创造一种理想语言,而是为了使用和澄清现在的方言的一般用法。
就在我们读到这首诗之前,我们看到了什么?
永远不要去追问一首诗的意义,因为她本身并不靠有无意义而存在。
我渴望这样一种状态:当我使用一个方言时,立即就能体验到某种直接而没有掩饰的东西,他们并不一定指向诗,而可能是某种诗所浸润的替代物:比如为这首诗伴奏的钢琴或小提琴。
每个方言都可能在一首诗中出现,或者说始终有一首诗在召唤和期待她的出现。但更可能他只是留在诗之纱布里一粒滤不掉的无用的颗粒。
只有把你的诗挂起来,才能知道哪些东西才是应该自然掉落的。方言永远挂在长枝般的句子上,因倾向于成熟而永不成熟地保持着最好的弹性和生命力。
我愿意和你交换一个方言,因为我不想因拥有她而理解了她,那样我就不能始终处于一种重新开始的状态,甚至对她有了一点点熟悉的依赖。
我们关于澄清事物的方法太多,以至于在澄清的过程中,我们自己先变得浑浊了。而那些被澄清的事物,却因无数澄清的方法的存在而变成了一个隐喻的体系:每一束不同的光从不同的角度照进去,他们靠折射混合在一起,又靠反射而分开。
我还是会想:诗的本质是什么?我们是否可以用另一首诗来代替这首诗?如果可以,诗的本质是否就是所有诗的共性?所有诗创造了诗的本质,但诗并不居于某一首诗中。诗永远处于被另一首代替的过程中。
如果我们把“第一首诗”固定在这里,我们的写作不再是针对“最后的诗”或“终极之诗”,世界也不再只是为了完成一首诗。
诗是方言的语法。方言的语法就是方言的意义。
我们在读一首陌生的诗的时候常常会自言自语地提示:“啊,原来这也是一首诗。”但我们在看到一个陌生人时却不会发出他是不是一个人的疑问。
理解就是重复。重复可以加深理解,但同时也把理解犁出的沟壑抹平了。
他发明了一种方言,现在迫切需要发明一种新的方言来解释这种方言。
诗不是先验地被赋予了某种结构而悬挂在墙上,他不在现实中寻找对应物,更不是为了适应现实而再次被发明出来。
也许方言有一种和我们的情感相对应的语序,她并不依赖于诗的表达。因为诗是独立于诗的表达的一种引力。
每当我思考诗的意义时,我的思考是处于一种什么关系中呢?
我不能说一首诗是如何构造出来的,是词和句子在语法的建筑图中吗?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我们在谈论和处理这些材料时,希望诗像一个理想之物。从日常开始,她反过来抽象了词和句子的意义。我们所构造的诗只是关于诗的一个反向:既不被用来证明诗,更不被作为诗的一个特例。
因此,诗是方言的一个外在事实吗?因为我们用方言来思考诗,而不是用诗来思考方言。
我会想到一个声音,一串声音,一个声音群,一个声音的银河,一个声音的黑洞。他们不是句子的音响化,是方言的一种想象活动:在这种活动中方言抛弃了自己的影子。
虽然我们对待一首诗的态度来自于我们对这首诗之外的诗的态度,但后者显然并不构成前者的一部分。在我们读到这首诗之前或之后的所有诗中,这首诗是它自己,它和之前之后的诗并不构成交叉或叠加关系。这首诗向我展示的只是一种传统在这里的某种局部的排列组合。但这个传统不一定就是诗的传统,甚至也不是诗之传统的一种补充或特例,我愿意把她视为诗的镜子或影子。
诗赋予了方言一种伟大的初始力。方言的运动轨迹给了我们寻找诗的地图,她负责把我们带进诗之迷宫,但不负责把我们再领出来。我们必须发明一种新的方言来沿着原来的轨迹建造一座新的迷宫。
剥开方言粗粝的硬壳时,划伤的手指流出的血与方言的汁液混在了一起。
我们应该拆除语法的藩篱和声音的羁绊,用另外的节奏把方言焊接在一起?
对于一个演奏者来说,刚打开的钢琴和忘了盖上的钢琴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方言所表示的意义,一首诗不仅不可能真正揭示出来,还有可能发展出她没有的,甚至相反的意义。
那镜子中的詩不是诗的肖像,更不是诗在“诗的意义在诗中”的一种表现。
事实上,我一再地警惕按照方言的本义在诗中去使用她,而是努力去发明使用她的方法;如果方言真的有一种天然的本义。
作者和读者的共谋让诗获得了一个角度,有可能是诗的角度。
这首诗从她所属的地方来,带着深深的乡愁和胎记,把过去变成了关于未来的考古。
新的聪明带来新的愚蠢。古老的智慧从来都只在未来的时刻展现她的魅力。
写诗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动作。每个人都可以模仿她,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模仿神秘,因为他们本身是神秘的。而他们的神秘就在于他们看起来和每个人都如此相似,而且能够轻易地模仿。
读完一本书,抬起头,大地像是从天空的坟墓中刚刚醒来,宇宙正往杯子里慢慢地注水。
我们不能说关于诗的知识是诗的变化的结果。
方言是一枚枚楔子,把这张布钉在了墙上。诗人要做的工作就是,把这张布取下来,让那些文字在靴子下发出声音。
为了证明一首诗的存在,我们使用方言来写出她,但方言却首先是需要诗来证明的。
我们之间存在着深深的误会:你创造了这个词,而我只是这个词的创造性使用者。
我们只有静止不动才能体会到那从不静止的流水的本质。
我们所看见到的仙女座早已死亡,只是她保持在这样的死亡状态的时间还会很长,远远超过她漫长的生命时间。
我们写出了诗,然后惊讶于她是诗。
我们在思考这首诗的完成度和丰富性时,一定是因为有另外的诗在吸引她。
诗是一种声音。她在逼近,用一柄割去耳朵的刀。
一首诗促使我们去寻找的,不是与之相对应的一种确切的理解,而是构成这种理解的若干迷惑不解的迷信。
必须有意识地在诗中制造些必要的晦涩,她指引我们去认识诗的神秘的同时,并把这种神秘性保存在词不达意中。
思考和沉默都是对方言的冒犯。
读完一本书就意味着切断了与某种写作的联系。
在方言中发明出另一种方言来测量这些方言之间的引力和斥力,保持着整个方言的平衡。
未来诗歌:一种宇宙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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