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峰的文章有一种无古无今的东西,这是一种美妙的阅读体验。通过他的书写,能在今天这个时代,体会到古代文人对文章的态度、生活的态度、审美的态度、日常行止的态度。这种态度既属于古人,也属于今人。所以好的书写态度是无古无今的。
和竹峰见过,聊得还投缘,对好文章的理解上,看法接近一致。好文章是什么?好文章古人叫“锦绣文章”,就是说一定要有文章之美。因为锦绣,阅读中审美眼光也锦绣起来,胸臆间升起来一团气,这气也是锦绣的。竹峰的文章就是在朝着锦绣文章的道路上走,他完全有能力写出真正了得的锦绣文章来。
那天见面高兴,吃饭前特意画了两幅画送给他。一幅画是一只老鼠在书匣上面啃书,我写“竹峰属鼠,又好读书,因作老鼠啃书图把赠也”,题款是“好书宜细啃”。竹峰就是一只可爱的老鼠,在慢慢细啃好书。竹峰有本书叫《民国的腔调》,我特别喜欢这个书名。所以画了一幅“民国样范”的画,心里想象的是鲁迅,但只画了眉毛和胡子,眉毛胡子一把抓,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样范”是湖南方言,就是模样的意思。题小款:“竹峰小兄有民国腔调大著,吾据此作小圖,以呼应耳。”都是给量身定制的,礼轻情意重,算是一种相惜吧。
竹峰喜欢庄子,说司马迁是中国第一个小说家等等,他这些喜好、选择、标准,包括结论,我非常欣赏。他读鲁迅的文章,首先最喜欢的是他的序跋。鲁迅的序跋确实精彩至极,甚至比正文还好看。中国古代文人,序跋写得非常漂亮,有一种很随意的驾驭。好东西都是放松的,放松的状态下才有神来之笔,紧张不可能有,端起来更不可能有。
我觉得竹峰的修养非常好,看他读很多的经典都是一读再读,而且是深读,读出来的东西有自己的理解和体悟,然后化为书写实践。竹峰还谈碑帖、书法,这些姊妹艺术上的道理,和写文章是一回事,当用审美的眼光去打量任何一个艺术门类的时候,其实都是一致的。中国的书法、中国的文章,留白、浓淡、疏密,道理都一样。
竹峰说读鲁迅的小说之前,最好是先读一读鲁迅的传记,因为身世是文章的底色。这是真正的解人之语,读书读通了。了解这个人,回过头再看他的文章,你就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最近重读《从文自传》,为的是对沈先生的小说有更深的理解,我要重温一下他的作品。所以,竹峰在读书的时候,非常有自己的心得,这种心得不受外来影响,都是基于自己的审美判断。真是少年老成。
竹峰提到中国文章要有墨趣。墨趣是什么?齐白石的虾子,他的笔墨把虾子的那种透明感表现得特别的精彩到位,充满可以反复把玩的笔墨趣味,这种修炼,不是一般人可以超越的。现在的大多数文章没有墨趣,写文章的人不知道语言可以像笔墨一样出彩,不知道语言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生动、叫生香。
我觉得好的绘画、好的书法必须有两股气,一种是才子气,才子气是先天的;还有一种是后天的,叫书卷气,也就是文气,就是修养。才子气决定个性和辨识度,书卷气决定厚度和深度。胸无点墨不可能作出好画写出好字。有了这两股气息,无论是在书法、绘画,还是写作,都会不俗,有品位、有品相。
竹峰有些文章,真是好,极具神韵,见文章之美,才子气与书卷气共存。他把握文字、语句都非常准。好文章有娓娓的从容的语气。他能有这种从容自信,又产生这样一种语气,大不容易。现在很多文章,基本没有语气。好的文章就是聊天。聊天用得着急迫吗?聊天才有一种亲切的语气。聊天有的,写文章为何没有了呢?
何立伟,作家,现居长沙。主要著作有《白色鸟》《小城无故事》《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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