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从太行东麓的丘陵地带
沉到黑龙江底,混迹于冰层下的鱼群
只有化作一条鱼,才懂得鱼类的无言
《呼兰河传》每个字都是一枚鳞片
一行行参差排列,闪烁着令人战栗的寒光
作者留在尘世的脚印
也呈鱼群状,逆流而上,在风中消散
夜读萧红,目光如刀
就是身为一条死鱼,给一条活鱼刮鳞
落水鬼
月亮就是那块被西西弗斯推到山顶的石头
早晚会掉下来,将黑暗砸一个大坑
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你看
月亮正高速坠落,越来越大
越来越低,即将落在池塘里
池塘中,另一个月亮正浮出水面
越来越近,越来越高
那是落水鬼在推着石头上岸
拯救压在下面的呐喊
在中国,五十岁的老蒲,二十六岁的小魏,六
岁的梦田
每一个落水鬼都是西西弗斯
当年,他们只溅起一点点水花
一辈子就绽放那么一次,仍努力把涟漪画圆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椭圆,是阿拉伯数字0
断代史
在真定府隆兴寺,千年以上的侧柏、国槐
有十七株。每一株古树,都是半部中国通史
——根植于唐宋,成长于元明,衰落于晚清
记录无数惊雷闪电,口诛笔伐,战火硝烟
有的头早被斩断,垂垂老矣
树荫仍护佑子孙,枝桠总指向苍天
而我忍气吞声,不过苟活八九十年
所有的肋骨劈成竹简,又能写几行地方志?
却踌躇满志,想在中年,完成一部断代史
众人皆笑我,痴
除非朝代不由风雨来断
螳螂举起柳叶刀,蟋蟀按下钢琴键
酒国
那个每天早上喝一碗烧酒的木匠
是我的堂兄。不喝够酒
他的手就会颤抖,一不留神
便把墨线画成警戒线,将花窗雕成铁窗
那个浑不吝的黑大汉是我的表哥
喝干二斤白酒,爬上超高压输变电铁塔
讨薪。同乡们拿到了薪水
他像风筝,挂在上面
而我表弟,酒后经常打老婆
往死里打。老人以为得罪了神灵
请法师做法,烧高香,迁祖坟
他邪性不改,更魔怔
终于把老婆打跑了,只剩下四岁的儿子
在七倒八歪的空酒瓶里找妈妈
与他们不同,我苦读诗书
练剑胆琴心,依旧没有把酒瘾戒除
经常烂醉如泥
糊在墙上,就是一张中国地图
华北平原愈加空旷,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兄弟们星散在大中小城市,越发虚无
在他们眼中,朝阳和落日都是失败者
像两颗瞪大的眼珠,血丝,通红
何况一介书生?地下水
漫延流淌,到我们这一代
早已没有了血性,只有酒兴
哭有什么用?
古战场
凌晨两点,大股寒流从太行山上下来
在西三教村,遭遇小股暖流抵抗
下山虎碰到地头蛇,瞬间厮杀起来
夜空布满冷兵器,城乡结合部变成古战场
已经扎根的树,被连根拔起
刚落脚的砖瓦,被掀翻在地
师大新毕业的月亮,穿着白纱裙,四处躲藏
在小胡同里奔逃,误打误撞,钻进我的被窝
啊!青春真美,肌肤润滑,又如此慌乱,冰凉
西江浩荡
假如我现在辞职,受打击最大的是母亲
在她心目中,无所事事的青年等于恶棍
再恶又能恶劣到哪里?难道时光倒流
让我回到二十一岁,重尝那些屈辱和不堪?
大学毕业第三年,我曾辞职南下
浪迹粤西山水间,骨骼清白,身影孤单
像一根筷子,寻觅另一根筷子
再找一个饭碗,可周围都是水泥电线杆
西江浩荡,一泻千里,不愿停下来
分一杯水,给我这个北方人煮饭
我站在岸边,望着沸腾的江水
泪如雨下,每一根骨头,都成了刀削面
孟醒石,现居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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