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鸣

　　阿圆的婚事(外二篇）

　　莫晓鸣

　　自从跨入三十岁的门槛，阿圆竟一反常态，工作之余变得深居简出，宁愿一个人待在家里形单影只。阿圆有一张还算标致的脸，性格温婉却颇有主见，不容易像大多数女孩那样一冲动就随波逐流。这种性格使她在工

　　作和生活中进退有据，纹丝不乱，貌似对自己认准的事情都成竹在胸。

　　阿圆的家在海南岛中部农场，父母都是农场的中层干部。这对业已退休赋闲的夫妇近年逢人谈起女儿的婚事，倏时就会瞳孔放大，情绪难抑，言辞滔滔。其实阿圆多年前就承认自己的情路坎坷，仿佛是在宿命里奔赴一个又一个泥淖，有美好的开始却没有美好的结果。先是初恋的失败埋下了隐患：阿圆在外省念完大学，顺利进入海口一家中学教书，大约六七年前，阿圆曾遵父命带回一个男友，但父母私底下嘀咕的结果却是不同意他俩再交往。父母言之凿凿的理由是：男友是大陆籍，只身来海口打工，且又居无定所，万一有一天他撒手走人，肯定如石沉大海。当时在阿圆看来，父母的想法不可理喻，但她万万想不到，后来事态的发展更令她感到不可理喻——父母竟以喝农药相逼。最终阿圆妥协，与男友分手。只是从那至今，阿圆再没有任何关于续任男友的消息透露给父母。

　　很多往事不堪回望，阿圆痛定思痛之后还谈过两次恋爱。一次是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对方家在海口，长相活泼帅气，又稳稳当当在海口海关工作。这听起来有点像众多女孩的奢望，难怪对方一下子就俘获了阿圆的芳心。两个人迫不及待地相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俩的日子犹如缀满鲜花和露珠，芳香四溢而晶莹剔透。但依据一个偶然的破绽，阿圆不舍追寻得知，男友自小家境殷实，养尊处优，读书却不肯用功，他初中毕业读了技校，技校毕业后却高低不就一直没业。男友的真相大白令阿圆痛心疾首，涕零如雨，这样一个混迹社会无所事事的男人如何可以托付终身？阿圆不顾对方的苦苦哀求，咬咬嘴唇便挥剑斩情丝，强装出一副义不容情的样子。

　　日月流逝，年岁惊心，又经历了一次恋爱，阿圆并不能焕然一新。阿圆二十八岁那年初春，犹犹豫豫地找人算了一命，老瞎子先生口中念念有词摆弄完她的生辰八字，拍案断定她秋天必有喜事临门。果如其然，几个月后海口举办的“金秋十月相亲交友”活动中，阿圆认识了一个湖南男孩，经过短暂的交往，渐渐以心相倾的两个人便决定携手共赴爱河。而这时更有如天助的是，五六年过去，阿圆的父母对未来女婿的要求逐年放宽，如今已不再苛求他的工作单位和出生籍贯。但半年后他俩还是分手了，仿佛热烈弹奏中的琴突然断了弦线。起因是有一次阿圆带一个闺蜜与男友一起吃饭，大概是为了显示无处不在的男人风度，男友频频给闺蜜挟菜打汤。殊不料，此情此景使阿圆暗暗妒火中烧，回家的路上便无法掩饰自己的爱之深恨之切，面目狰狞地与男友大吵了一场，在男友无比委屈的申辩声中，她甚至指摘对方居心叵测人品可疑。从此，恨铁不成钢使阿圆时刻警惕——男友的电话、手机信息甚至出门的时间地点都受到了她一丝不苟的盘查。最后，忍无可忍的男友为了自由毅然提出分手，就这样，两个曾经谋划幸福的人唯有泪眼看泪眼，忍痛成陌路。

　　两年前，阿圆在海口买了一套一房一厅的二手房，大概是居住无忧之后，阿圆竟隐隐生出了宁缺毋滥、可以不惜终身独居的念头。远在乡下农场的父母可能发觉女儿的心思偏离，唉声皱眉之际，装作嘘寒问暖实则试探催促的电话便隔三岔五打向海口。阿圆当然不胜其烦，但谁又会指责和不屑父母的一片苦心？

　　虽然已年过三十，阿圆两项重要的择偶标准却仍然坚挺——只准年长自己五岁以内，身高必须一米七以上。具备了这两项，其他的条件都好商量，都可以随心而定。就凭这一点，我判定阿圆的心智还不够成熟。

　　这些年，阿圆完全成了我的一个似有若无的朋友，彼此除了中秋和春节的两趟从手

　　机发送的祝福信息，再也没有更多的往来。城市生活的忙忙碌碌和费尽心机使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

　　上个月，阿圆的一位女同事气派豪华地结婚，大概是受了欢天喜地景象的刺激，阿圆便对自己的婚事格外殷勤起来，因此我接到了她拐弯抹角的求援电话。但我放眼身边的朋友，三十至三十五岁的未婚未恋男人几乎没有。这时我赫然省悟：在城市里，与比比皆是的大龄女生恰恰相反，大龄男可能越炼越奇货可居。

　　这之后没多久，在一次饭局上，一位朋友酒后吐真言，悔不当初地痛骂自己相交多年女友的背信弃义和不忠不善。一个大男人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在座的其他男人面面相觑，纷纷停下手中的酒杯和口里的吆喝声。但就在那些“三步之外必有芳草”的劝说中，我想起了阿圆。

　　这位朋友自己经营着一家文化公司，公司的运转状况和规模我不详。但他的人品还不错，唯一让我感到不适的是，每次聚在一起，他都会眉飞色舞谈起诸如最近跟某某明星打了个电话，某某女明星给他发了一个笑爆肚皮的黄段子之类。

　　经过一番短暂的身份才貌权衡，我决定在他与阿圆之间搭桥。那晚我带他赴约国贸区与阿圆喝茶，路上便嘱咐他，第一次见面，务必低调些。他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初次见面，大男大女在一起自然会少了表情羞涩和谈话生硬。不一会，他俩很快相谈甚欢，不时爆发出忘情的笑声，我如愿以偿被边缘成第三者。时间被窗外的微风吹得飘飘渺渺，夜色渐渐向深处滑去。可能是得意忘言或是实在憋不住了，我的朋友竟旧调重弹他与娱乐圈大腕的交情：“你知道冯小刚在海口投资的电影公社项目吧？那是我在背后牵线搭桥的结果。所以冯哥每次来海口视察他的项目，都会通知我去接机。”——此语一出令我无比惊愕，觉得这些言语特别刺耳和不合时宜，并暗暗在心里纠结：完了！彻底完了！

　　第二天一早，阿圆给我打来电话，侃侃而谈昨晚那场不折不扣的人生际遇。感谢我为她介绍了一个堪称优秀的男孩，但不知这样一个重事业且有前程的人能否看得上她，能否让她心仪的缘分算得上真正的缘分。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虽然出乎我的意料却给我带来惊喜。当然，我不忘在电话这头鼓励她，并祝福她日后种豆得豆，祝福有一天他俩相藏依恋，行越天涯。

怀念一个搬走的邻居

这些日子雨夜特别漫长，有时对窗独坐，对雨思人，好几次强哥竟大大方方地浮现我的脑海。其实强哥的形象很容易令人过目不忘：壮硕的中等个子，小平头，大脸大腹，挂在面前腰带上的一串钥匙一步一叮当，冷不防夺人耳目。但是早在两个月前，强哥一家已经大车小车搬走了，那张不时迎面而来的胖脸极有可能渐渐淡出我的记忆，只剩下一个电话号码闲置在我的手机里。

　　强哥就住在我家旁边的另一个楼道，平时他喜欢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闲聊，我也有到保安室看报纸的习惯，我俩就这样聚首一室了。记得刚认识那天傍晚，强哥借醉吐真言，连声慨叹时世不易，埋怨自己不成才不争气，实在愧对在天之灵的将军父亲。然后就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自己父亲原是海南军区的一位少将，当年那些与他一同在军区大院长大的孩子，现在当官的当官，当大老板的当大老板，转眼尽成海中蛟龙人中之杰。

　　面对眼前这个还算陌生的胖男人，他的喋喋不休当然难以引起我的惊讶和附和。我礼节性地扭过头对他“呵呵”几声，便又将目光投到报纸上。他的这些不知真假的话，自然比不上发生在五湖四海的新闻更能吸引我。

　　从此之后我渐渐得知，在我居住的这个小区里，有很多人都知道强哥的“将门犬子”身份。在这个人心藩篱各自为政的城市，无疑这都是他逢人便宣传的结果。看来只要让别人知道他出身“将门”，他并不特别在乎自己是“犬子”。去年的一天中午，强哥将满头大汗的我拦在楼下的树荫里，不顾我推辞硬塞过来一支香烟，然后边给我点火边热情宣布：兄弟，我要走政治了，我过去不咋样，现在不咋样，并不代表我将来不咋样。兄弟，我看你面善，不像个不牢靠的人，更不像个忘恩负义的人，有一天我走政治成功了，有了一官半职，一定会好好扶你上马，再痛痛快快地送你一程。

　　此时我刚从外头忙活回来，饥肠辘辘头重腿软，为了能早点上楼回家，我连忙非常配合地对他连声道谢，并祝贺他早日梦想成真，好让我也搭上顺风车实现自己的男儿壮志。大概是我的这番话让他很满意，他情不自禁地斜着头对我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说：好兄弟！真是好兄弟！苟富贵一定莫相忘。

　　我想应该是从这时起，不管是在他的心里或者我的心里，我们的关系都更近了一层。

　　小区里有一女习惯深宵与买醉而归的丈夫大声吵架，甚至恶狠狠地将家具摔得震天响，全然不顾邻家的睡眠，常常不负责任地打破别人的清梦。有一晚强哥在值夜保安的挑唆下，终于对吵架声变得忍无可忍，便虎虎生风手舞足蹈跑上楼去。强哥循声寻到肇事者门前，也不敲门，只是隔门喊话：你们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你们再一意孤行这样吵下去，信不信我用炸药包将你们家炸了，彻底来个斩草除根！想不到这一出隔山震虎立马有了效果，忽然门打开，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妇人怒气冲冲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支扫把，大声回应道：谁要炸我家？谁要炸我家？强哥一看这架式，忙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搔了搔后脑勺：哎呀，哎呀，对不起，我走错门了，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了。说完这番前言不搭后语，他急忙转身，拔腿咚咚咚狂奔下楼，顾不得在楼梯拐角处跑丢了一只拖鞋。

　　这一逃跑不抵抗事件经多嘴的保安传播，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小区，害得强哥好几个月脸面暗淡，俯首敛眉底气全泄。那阵子我很纳闷，像强哥这样相貌强悍的人，又是一个爱面子喜欢虚张声势的人，怎么就能听任保安不计后果地多嘴多舌？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就是凑巧了，甚至有如天助，竟使强哥一下子又找回了做人的硬气。这之后不久的一天夜里，海南电视台的晚间新闻重点报道了张奋强先生不顾个人安危，勇斗抢劫嫌疑犯不幸受伤的事迹。只见医院病房的画面里，强哥双手裹缠白纱巾，面对记者的采访，他一再强调自己是军人的后代，应该继承先烈的遗志，随时随地奋不顾身见义勇为。说实话，这条新闻来得很突然，或者说强哥的义举让我颇感唐突。第二天我和小区里的几位邻居去医院看望他，彼此客套了几句之后，他便拉着我的手推心置腹般说：在街上碰到犯罪行为，换了是你莫兄弟，你一定也会挺身而出是不是？我只不过为国家和人民做了点有益的事，虽然报纸和电视都采访宣传我，但我仍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请你们回家后一定要放心，以后我还会尽一个军人后代的责任，为椰城百姓的安全尽一份绵薄的力量。

　　我听着他这般言辞和语气，闻知他的双臂被凶残劫匪砍伐得刀刀见血，连忙叮嘱他务必好好养伤，并及时夸奖他不但是椰城的

　　好市民，也是我们小区的大英雄，绝对无愧于军人后代的光荣称号。他被我恭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坐在病床上连连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今年三月强哥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分白天黑夜都端着一张肉块拥挤的笑脸。有一天晚上他将我拉到小区的僻静处，终于压低声音说出心里又喜又忧的秘密：十八大后，在京为官的某某伯父终于再上一层楼了，当年某某伯父与他父亲是战友，伯父任连长，他父亲任连指导员，两人配合默契是十足的黄金搭档。只可惜他父亲英年早逝，壮志未酬。不知如今他若专程上京拜访，伯父是否会念及旧情，礼遇当年战友之子。

　　我连忙安慰他，说大人物一般都腹里能撑船，当然是大胸怀大气魄，重情重义，爱民如子。想不到，他竟然对我这种敷衍其词产生兴趣，激动得不停比划着双手说：只要我能进得了伯父的家门，将当年他与家父的合影一摆，相信伯父一定会伸出提携之手，到那时木刻成舟，我不前程似锦都难，我不旧貌换新颜都难。

　　但是此后不久，强哥竟然举家搬迁了。他说要搬去海甸岛住海景房，椰风海韵会让人生活在另一个境界，更重要的是他已探明，那个他准备安顿新家的小区住户非富即贵，不是海口商界翘楚就是省市领导。记得搬家那天，他还忙里偷闲给我讲了一遍“孟母三迁”的故事，并盘算跟这些精英人物为邻，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人进步的机会一定特别多。还有，从此他一觉睡至天明不成问题，三更半夜再不会受那个疯婆子的吵吵嚷嚷了。

落榜生

在我居住了十年的小区，每天进进出出，可以迎面打招呼的人并不多，这其中就包括小区保洁员刘阿姨。她是个五十出头的小个子女人，在我的眼里她身影殷勤，每天都挥舞着扫把在小区各处飘来飘去，身后扬起一道道薄薄的尘土。有一次她告诉我，她是土生土长的海口人，丈夫也是，家住我小区对面的三亚下街。

　　今年五月的一天上午，我刚下楼，刘阿姨拦住我匆匆的步履，接着脱下了自己嘴上有些汗湿的口罩，对我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个念过大学的人，今年我儿子参加高考，应该报考什么专业，毕业以后才容易找工作？听后我皱了一下眉头，这位高瞻远瞩的母亲可把我难住了，在我的印象中，过去的热门专业似乎有经济管理、电子计算机、国际贸易，但是时过境迁，现在行行出状元，行行都可能冷不防暴现富贵新宠，我当真想不出什么专业是热门。为了不让她失望，我故作高深揣度了一下，说当今社会房地产多年高烧不退，要不你让他报建筑专业。刘阿姨听后点点头，随口谢了我。

　　如往年一样，火热的六月底，高考成绩公布。我惦记着刘阿姨十年磨一剑的儿子，这天在小区里碰到她，便问她的儿子考得如何？她先是皱眉、摇头、叹气，接着埋怨自己和丈夫枉为人父母，竟然在儿子紧要关头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她要来这里打扫无休无止的落叶和纸屑，丈夫要日复一日跑出租车，两个人从事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工作，难以找人替换，所以就在儿子高考那几天，他俩都抽不出身来陪儿子应考。结果儿子考物理的时候，迟到半小时，左左右右哀求就是进不了考场。儿子虽然读的是普通高中，但他在年级是尖子生，于公于私都重任在肩，上“二本”应该胜券在握，如今丢了一科成绩，后果可想而知——他的分数连“三本”都够不上。

　　听后我便安慰这个不停抹眼泪的母亲，说好马都有失蹄的时候，你不要自责太深。可供他选择的大专院校还是很多，或者，他也

　　可以上复习班明年再考。

　　刘阿姨听后摇了摇头，又伸手抹了一下眼角。唉声叹气说孩子的自尊心太强，九牛二虎都拉不了他回头。我和他父亲都这样劝他，他不听；他在武汉读大学的姐姐也这样劝他，他还是不听。如今我们做父母的都焦急得嘴里长泡了，他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有时还一个人在房间哈哈傻笑。我们更担心，照这样下去，孩子的脑袋迟早会出毛病。

　　恰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只好点头辞别刘阿姨，边接手机边朝小区门口走去，撇下了她那一张惆怅的面孔。

　　这天深夜，我在书房的一晕灯光里静坐，窗外呼啸着风雨声，不由得让人对大自然的浩荡气势不寒而。今夜是海南台风天气。这时我想到了自己当年发誓鲤跃龙门的寒窗苦读；想到了为供我读书，父亲烈日下的挥汗劳作；想到了每次送我去上学，伫立村口的母亲渐渐被我拉长的望眼……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假如没有那场纸上对决的高考，真不如我今夜会栖身何处，真不知我会在日子里沉浮出一副怎样的皮囊和面孔，命运的运算肯定是另一种算式。

　　又一天晚饭后，我正追踪电视上一部颠三倒四的古装穿越剧，看得嗤之以鼻却又欲罢不能。忽视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是刘阿姨，身边还站着一个神情羞怯的大男孩。

　　“快叫莫叔叔。”刘阿姨忙赔出笑脸吩咐身边的男孩，然后抬头对我说，“今晚打扰你了，这是我的儿子。”

　　我一下子便能猜到母子俩的来意。男孩怯怯地向我问好，我忙将他俩迎进客厅。

　　刚坐定，刘阿姨便迫不及待地扭头对儿子说：“莫叔叔念过大学，是个过来人，你对他说说，为什么不想读书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男孩偏头看了看我，立即低下头去，左手不停地搓着右手，竟然默不作声。

　　“听你母亲说，你在四中上学，前年我还去四中做了一场文学讲座，你去听了吗？”我努力翻出一桩陈年旧账，试图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男孩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很快就摇了摇头。

　　“你母亲说你成绩很好，年纪轻轻，为什么就不想读书了？今年失手，明年还可以再考嘛。”

　　“对啊，明年还可以再考嘛，真是岂有此理！为什么不想再读书，原因是什么？你不想对爸妈和姐姐讲，你就大胆对莫叔叔讲，他是个过来人，他一定会告诉你该怎样做。”大概是见儿子进门后一声不吭，刘阿姨变得焦急起来。

　　男孩埋头喝完半杯水后，终于吞吞吐吐开口了，大概意思是：家里穷，父母的收入都不高，如今姐姐正在上大学，如果他再考上，父母根本供不起；高中三年，他努力学习，发愤图强，确实是希望能考上一家好大学，让父母脸上有光，那天高考考砸了，对他打击很大，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却也使他如梦初醒；当今是个“拼爹”社会，哪怕是全家举债供他读完大学，毕业找工作时，家里没钱，又没后台，到时就业肯定又是一个大难关，如果他不再读书了，父母便可提前脱离苦海。

　　他时断时续的语调，听得我一愣一愣，一个高中生竟然有这般觉悟。刘阿姨边听边嘴里喃喃责怪自己缺少文化，笨手笨脚，挣钱如鸡扒土，让孩子受委屈了。

　　面对这母子俩，我该说些什么呢？男孩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当然，做母亲的不顾黑夜将儿子领上门来，一定是希望我能说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道理，给她儿子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海口流传一句这样的话‘打彩票一时穷，若不打一世穷’，如果将此话换成‘读大学

　　一时穷，若不读一世穷’，阿姨，我这样说是否也对？”不可否认，我试图将这番话说得通俗易懂，但表述得很牵强。

　　刘阿姨略略思忖了一下，连声说：“对！对对！”

　　我接着说：“农作物一定会按季节生长，什么时候发芽、长枝，什么时候开花、结果，都有自己的生长规律。人也一样，每个年龄段要做每个年龄段的事，若是谁违背了这种生长规律，到头来一定会追悔莫及。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坐在学堂里好好读书。”

　　听我这么一说，刘阿姨又发出一串附和的赞同声，而她的儿子，却将刚抬起的头低了下去。或许他将我的话听进去了，或许他只是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任其拂耳而过，然后无影无踪。

　　第二天我到岛外出差，十多天后再回海口，一连几天不见刘阿姨的身影。问值班保安，回答说她几天前辞职了。听后我心里一怔，刘阿姨去哪里了呢？当然还有她那个落榜的儿子，我也不知他何去何从。

　　莫晓鸣，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小说集《风中的青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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