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古元研究专家、古元学生、《古元传》作者曹文汉先生近日向广东省珠海市古元美术馆捐赠了一批珍贵信件,包括古元信件19封以及李桦、王琦、力群等信件14封等共计33封,这些珍贵信件对于古元藝术研究乃至中国现代版画史研究具有珍贵的价值。
曹文汉,1937年出生,北京人,196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师从李桦、古元、王琦、黄永玉等版画名家,曾任东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版画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美术专业教学和研究工作,尤擅长版画创作和美术理论研究,作品被中国美术馆等机构收藏,专著《古元传》在国内外产生较大影响,1993年被国务院批准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
曹文汉:第一代版画史学者
谈到曹文汉的学术研究成就,首先就是他编写的《古元传》(吉林美术出版社,1989年)。根据《古元传》《后记》介绍,1980年,古元到吉林讲学并举办个展,吉林省美协安排时任东北师范大学美术系副教授的曹文汉担任接待工作,自此曹文汉得以与古元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深受教诲。此后又经过多年的准备和酝酿,他于1987年正式开始撰写《古元传》。两年后的1989年8月,《古元传》正式出版发行。《古元传》出版后,在学界产生了很大反响。为了撰写《古元传》,曹文汉曾与古元、王琦等老一辈版画家长期通信,并曾与古元做过一个星期的专题访谈,这些通信资料和现场访谈都使得《古元传》不仅内容生动,而且具有扎实的史料价值。
对于《古元传》的写作,曹文汉在《后记》中也作了简要说明:
“对古元老师三十余年的感性认识,二十余年对古元老师艺术的进一步学习和研究,近十年对古元老师各方面材料的积累和自己多方面的准备使我终于拿起了这支笔……在写作过程中,我也得到了各方面的帮助和支持,尤其使我感动的是,师母蒋玉衡以及古元老师的女儿古安村、古娟娟,儿子古大彦,儿媳李小依为我提供了极为宝贵的第一手材料。而我的老师、老版画家王琦以及版画家晁楣老师,学兄张作明、同窗周建夫等都给予了我莫大的支持和帮助。”2
正因秉持严谨负责的学术品格以及清晰敏锐的学术问题意识,使得《古元传》在出版后已经并不单纯是一本“为自己的老师撰写的传记”,即作为一本通俗性的文学传记,而已经成为中国现当代美术史学界公认的古元研究的基础资料来源,亦即古元研究的权威著作。据读秀数据库记录,《古元传》被引用达38次,可见其学术研究价值是被认可的。
《古元传》的学术价值体现在其并不局限于记述或复现古元的艺术人生,同时也对古元艺术相关学术问题进行了悉心考证和分析。因为这些考证都来源于古元口述以及作者向王琦等老一辈版画家的通信资料,具有独特的学术价值。例如,曹文汉在《古元传》中最早对1942年徐悲鸿盛赞古元木刻作品具体是《运草》还是《铡草》的历史事实进行了考证。他在书中谈道:“有一则重要的历史事实在这里需要澄清和纠正。据当年一直在场陪同徐悲鸿参观展览的木刻家王琦回忆:徐悲鸿当时赞誉的木刻作品为《割草》,画面是农民铡草的场面,而多年来人们一直误认为是古元的木刻作品《运草》,画面是赶车运草的场面,虽然这两幅作品都为古元所作,但既是历史事实,就应恢复其本来面目。”3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吴雪杉在最近发表的论文中不仅引证了曹文汉的观点,而且详实地分析了曹文汉的考证过程。4这都体现了曹文汉写作《古元传》的严谨程度及其问题意识。类似《运草》还是《割草》这样的问题讨论,在《古元传》中可谓比比皆是。通过充分利用特定的历史时期的有利条件,曹文汉通过详实可信的资料来源,澄清了古元研究中的许多重要问题,这不仅有助于加深读者对于古元艺术人生的认识,也为当代古元研究的继续深入开展提供了有力的学术支撑。
《古元传》受到了古元的高度肯定。古元曾在1987年4月给曹文汉的信中表示:“由你执笔为我撰写传记,我很高兴,表示同意。”5为了向曹文汉提供资料,古元甚至亲手抄写了部分延安时期的相关评论文章(本次捐赠信件)。至1988年3月20日,古元在得知《古元传》初稿完成之后给曹文汉写信:“……你大功早步完成,很高兴……‘自序我不写了,是否不必要序言?”(本次捐赠信件),以向曹文汉表达鼓励。次年,待《古元传》正式出版后,古元又亲自将书赠送给众多美术界友人。特别珍贵的是,在本次捐赠信件中,有一封古元1990年2月1日寄给曹文汉的信,其中摘录了郝志国、曾德锋、古文胜、周建夫、杨澧等先生的读后意见,他们都表达了对《古元传》的肯定意见。此外,此次捐赠中曹文汉与廖静文、彦涵、力群、李平凡、葛维墨、晁楣、马克等人的多篇通信,也多谈及《古元传》,并表达了肯定态度。
以《古元传》的编写和出版为标志,曹文汉也将古元研究和中国现代版画研究作为了自己毕生奋斗的学术事业。在《古元传》出版后,曹文汉继续致力于古元研究,持续为《人民日报》《文摘报》《新文化报》《美术研究》《社会科学战线》《新文化史料》等报刊撰写评论研究文章。在此次捐赠中,曹文汉将部分二三十年前的重要报刊文稿资料也一并捐赠给了古元美术馆。其中,多篇颇具学术价值的研究论文更体现了曹文汉的独特艺术观察、深刻的学术造诣和严谨的治学精神,特别是体现了他对于古元艺术的深刻见地。
不仅如此,曹文汉在中国现代版画研究中也有很深造诣。在《中国新兴木刻—延安学派》一文中,他试图从学理上深入剖析、建构力群所提出的“延安学派”课题并阐述其重要的学术意义和民族文化意义。6他通过对“延安学派”形成背后的历史语境、现实条件、艺术思想、艺术创作方式、艺术风格等进行系统考察,试图进一步夯实力群“延安画派”观点的学理基础,体现出鲜明的艺术史视野。
曹文汉应属于新时期以来第一代版画史代表性学者,他通过《古元传》以及一系列版画史研究论文已经奠定了在学术史上的重要位置。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曹文汉实际主要是一名优秀的版画艺术家,他的人物题材版画造型优雅、形式优美,很具艺术表现力,如《蔡若虹像》(1998)以简练的线条语言造型,体现出鲜明的民族风格。在20世纪80年代,只是出于对古元及其艺术的挚爱而投身理论写作,期间所经历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但这也正体现了曹文汉所具有的理论天赋,此后逐步构建起一位版画理论家的崭新身份。
曹文汉捐赠古元信件与剪报的文献价值
在曹文汉捐赠的古元信件之中,虽然有很多两人情谊深厚的交往信息,但也包含着许多珍贵的史料信息,可直接为相关研究提供史料佐证。部分頗有价值的信件详介如下:
古元最早的一封信是为在吉林长春举办的“古元版画展览”(1980年7月)准备资料(展览海报包含在本次捐赠文献之中),并手写他的部分木刻作品和水彩作品信息目录(1980年6月28日)。此次古元提供了250幅作品的信息,如此系统的作品信息基本涵盖了古元艺术历程中的大多数代表作品,作品资料信息极为系统和完备,为我们判定有些作品的创作年代提供必要的史料依据。
1980年12月16日的信件,古元评述了曹文汉的版画新作:“祝愿你在艺术技巧上精益求精,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方面更进一步,反映出生活中更多更美的情趣,艺术趣味上更加浓郁,艺术给人们的感染力更强。”这不仅体现了古元对于曹文汉艺术的评论;同时还体现了古元新时期艺术思想中对艺术技巧的重视、对观察生活的强调、对艺术创作的美好情趣的追求以及对艺术感染力的重视,简短的一句话却涉及艺术技巧、艺术和生活的关系、艺术创作本质的多方面内容。
1981年11月15日的信件,古元谈到了创作《春鸟集》插图、《扶桑杂记》插图、《高干大》插图及出版相关事宜,可见古元在1981年对于插图创作的重视。
1987年,古元在信中谈及1947年经山东—大连—朝鲜而最后抵达东北所绘制的地图,可以说生动地补充了古元1947年奔赴东北的重要史料,弥补了今天难以了解的古元历史经历的重要一环。
1991年3月17日的信件,古元谈道:“《新旧光景》木刻连环画是1943年11月完成,1944年延安光华书店石印出版……原作的尺寸每幅:10.5公分×8.5公分,共22幅。《走向自由》原作的尺寸即如我给你的十六幅复印件一样大小(有的大点,有的细小点,每幅不是完全一样,稍有差别;《新旧光景》每幅大小统一)这两套木刻连环画在展览上展出,第一次是1980年夏天在长春。”此信非常明确地说明了古元延安木刻连环画的代表作品《新旧光景》和《走向自由》两组作品相关信息,可作为相关学术研究的直接依据。
此外,曹文汉捐赠的一批剪报资料也颇具文献价值,许多剪报文献现今已很难查找了,其不仅在很大程度上补充了我们对曹文汉研究古元成就的认识,而且清晰呈现了曹文汉古元艺术评论的学术理路和问题意识。如《古元出差》《古元在长春》《古元和长春—深切悼念古元先生》等剪报,生动记录古元几次国内访问活动,刻画了质朴亲切的古元晚年形象;《半个世纪的怀念—记古元与碾庄》《碾庄行》等剪报,讲述古元碾庄故事以及曹文汉亲自探访碾庄的感受;《毛泽东评价古元》《被毛泽东称为“老实人”的古元》等剪报,通过详实的资料证实了毛泽东评价古元“老实人”的传言;《美的心
曲—古元的水彩画》等剪报,则是较早研究评论古元水彩画的文章,体现了曹文汉敏锐的学术思考。
结语:真挚的情感与沉重的责任
无论是在《古元传》、还是在其系列研究评论文章中,都让我们深切感受到曹文汉写作的强烈情感色彩—他“对古元的理解和挚爱的感情”。正因为他的写作饱含着真挚的情感,才让我们读后感到如此生动、鲜活,以至让我们似是正面对面与古元交谈。正如于蓝的评价:“您的文笔清新、朴实,感到您对古元的理解和挚爱的感情全倾泻至文章之中。”(本次捐赠信件)不仅如此,他始终秉持严谨负责的宝贵学术品格甚至是站在民族和国家艺术的高度来看待古元的价值并开展书写的,他注意到古元艺术之于民族和国家艺术建构的重要意义,进而以更加深刻的眼光审视看待古元及其艺术。他谈道:“我也常常战战兢兢,诚惶诚恐,逐渐由一种朴素的多年师生之情升华到对民族和艺术的一种沉重的责任感。”7这正体现了曹文汉的古元写作已经脱胎于个人的兴趣和热爱,而体现出一种深邃的艺术史学术眼光。他将个人真情与严谨的艺术史研究紧密有机结合在一起,进而使其《古元传》和相关文论显得格外富有价值。
2023年末,我们不断听闻老一辈艺术巨匠的陨落,钟涵、周令钊、侯一民、杜滋龄等,其中许多老艺术家还尚未来得及留下一批研究史料。相比较而言,曹文汉《古元传》的写作充分利用当时老一辈艺术家都还在世的有利历史条件,倾力开展访谈、多方搜集资料,为当代留下了一部不可或缺的重要美术史文献著作。曹文汉先生的工作也启示我们,当前对于还在世的老一辈艺术家应当以更加紧迫的学术责任心及时开展访谈和资料搜集整理工作。
此次曹文汉先生无私地将个人珍藏几十年的珍贵信件、剪报文献等全部捐赠给古元美术馆,也系统呈现了曹文汉先生毕生的艺术历程和学术历程,体现了曹文汉先生的高风亮节。通过捐赠,这些饱含真情的珍贵信件、剪报文献再一次在古元美术馆与“古元”相会。这些信件和剪报文献不仅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将进一步补充完善古元美术馆的古元相关艺术馆藏,而且极具展览展示价值,通过古元美术馆的展览策划和展示,将在古元艺术的传播、研究、教育、交流等方面持续产生深远影响。在此文刚刚完稿之际,非常遗憾地得知曹文汉先生因病于2023年1月7日晚在长春去世,享年86岁。仅以此文向曹文汉先生表示深切悼念。
1.曹玉琴主编.吉林英才馆大观Ⅲ[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381.
2.曹文汉.古元传[M].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1989:217-218.
3.曹文汉.古元传[M].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1989:5.
4.吴雪杉.“割草”:一件古元名作的形成与变迁[J],美术学报,2022(6).
5.马犇编.书,是最美的缘[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8:33.
6.曹文汉.中国新兴木刻—延安学派[J],美术研究,1992(3).
7.曹文汉.回首《古元传》的写作[J],美术家通讯,19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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