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个梦,周庄!
一个古镇泽国,偏安于历史尘烟之外,时光静静为之注脚,一注脚就是九百年。
言偃、刘禹锡来了,来得太早;我来了,却来得太晚,依依的宋水春风可老?明清的石桥骑楼可瘦?
却见你依然清秀如昨,桃花、新柳、青竹、晨容。老去的只是斑驳的历史和时间。
我是乘坐大巴来的,一路风尘,渴望水。所以,一到苏州和周庄,宛如步入天堂,塵埃里久埋的滞钝之心,豁然被磨亮。古朴的小镇,呈青灰色,但不是余秋雨有雾眼中“清晨的残梦”,它青得雅洁,沐着丝绸晨光。那水,像是上海乐团一级指挥曹鹏祖指挥的水乡曲。依稀看见曹鹏祖站在故乡的老埠头,指挥着浪花和静静的微波,晨光则如万千白蝴蝶飞向人们的耳目。
现在,我在用不切近的语境叙述周庄。是的,周庄的清晨像无数块梦镜,湖和天,是最大的两面。
“吴树依依吴水流,吴中舟楫好夷游”,我们从一个渡口上船,船帮晃如摇篮。沿着无形的情节线刀析,“东方威尼斯”以及“江南第一水乡”的内涵和外延逐渐明朗:
青砖黛瓦,绿影婆娑;古老埠头,绽放几朵水灵灵的女人;南湖的天空飘浮着云白,镇东的远圩芦绿稻青。
水是消音器,消去现代人群的喧嚣:天是录音棚,那么纯净无杂音的天籁。
水滨茶楼还传来阿婆甜甜的唤声,茶也是江南另一种静谧的水。若我登岸,“三毛茶楼”里,一定会有个泡一整天时光的我,与张奇寒老先生一起看三毛照片,聊三毛故事。老先生不在,就一扇轩窗,品茗观湖,读早报或剑冰先生的散文,或者听人说明清传奇,江南茶道。
全镇依河筑屋,桥街相连,窄的是巷。桥巷都是成双的,水上水下,这里没有单数。巷有石板,走过有清空的声音。小巷不是戴望舒的,油纸伞也不是。桥是石的,装饰着临河的窗子,即使没有明月,也有卞之琳的梦境。它已经伫立了好几百年,等谁都等老了,桥身湿漉漉的,生着青苔。小巷的门扉也等着人敲,但它不是郑愁予的,这里没有马蹄得得。那铜亮的门环,真想摸一摸。
后来弃船上岸,果真摸了,像方文山的词。还摸了手机,把江南和我的魂安排在相片里。桃花、丝绸,团扇都摸了。在张厅玉燕堂,还想摸一摸朱漆的木器——椅子、方桌或案几,心想那纹理里一定隐藏了主人鲜活的指纹;在万三墓,却没有摸碑刻——那字间大量的留白。多少前朝旧梦,曾经繁华,然而末了还不是如此,只想觅着偏僻的清冷——此生之终极。河水流淌带走了许多,历史只凝固成一堆石头。
许多游客从我身边走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人打听着富贵园购物广场,我却喜欢在这里独坐,看湖面上虚幻的波光。此刻已转下午,周庄的光影摇曳,开始由清亮渐渐转入鲜明,古老的沧桑也渐渐被滟滟波光映红了。但我在想,到了黄昏,这些鲜艳的光影将去往何处,我想起沿途看到的寺和塔,莫非将被它们收了去?答案是肯定的。
万三水墓北边,是个古戏院,仿佛能听到几声隐隐的昆腔。这里常演出原汁原味的昆戏,《牡丹亭》里“游园”“惊梦”两折,最为有名,却不知“惊梦”能否把我惊醒。
真正的醒是饿醒,饿醒我的是周庄的小吃,这些世俗小烟火,提醒了我还有身体。这里的美食是有历史的,且沿袭成时令的习俗。周庄有句民谣:一月元宵,二月二撑腰糕,三月青团子,四月十四神仙糕,五月炒肉馅团子,六月二十四谢灶团,七月豇豆糕,八月糍团,九月初九重阳糕,十月萝卜团,十一月冬至团,十二月桂花猪油糖年糕。当然,这都是老一辈的习俗,现今早已经打破了时令,一年四季都能买到。糕和团确是当地特色美食。以青团为例,是用青草或艾的嫩汁加以菜蔬汁,与糯米粉捣制,内夹豆沙馅,外涂芝麻油,爽口润滑,有悠长草香味,是春游的好零食。原先用于祭祀,可能是祈祷风调雨顺,后来祭祀功能淡化而变为民众喜爱的食品,正如一段文字写道:“苏州的绿水沃土,孕育出极具江南特色的稻作文化,糯笃笃的吴侬软语,又化作香甜软糯的苏州糕团”。我想起曾在沈万三故居东北边看到的偌大田园风光带,我品尝的可是经典的农业文化?
夕阳西沉,该找客栈了。早知有一家名日“心忆”的,名字好,欲寻未果,穿街走桥又另觅了一家,亦古色古香。这时从檐下看水中,几条画船游过,一个美丽年轻的船娘,哼着民歌,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霞鸥姑娘?等水静波平,水道又显影出了周庄胶卷,迷离放映着石桥、楼宅、绿树、云彩和飞鸟,放映着周庄的今世前生。暮色降临,灯火初上,一盏一盏分不清是灯还是星眼。友人邀我再游夜镇,我累了,只想进房推窗静览,然后枕水而卧。周庄的夜很美,很静,除了灯火,还有流水涓涓,红红的灯笼映照水面。我且一夜睡去,沉沦不醒,明晨,将坐上大巴毅然决然地离去。于我来说,周庄宛如恍惚的轻梦,我只是一个不速之客,有着尘世的肉身和现实的重量,我是不属于周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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