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主义的火焰
一切从内部开始。像是沿着叶脉开始生长一样,那些火焰,顺着一个方向,义无反顾地在奔跑着,在一场战役中丢失了最后的城池,丢盔弃甲地疲于奔命。它只是极其微小的个体,齑粉的内核总是带着渲染的颜色,夸张的外表依旧掩饰不了虚伪的内心。是谁给了它伪装大师的称号?
是的,我不该带着歧视的观点去判断,错误的解读往往比一只豁口的碗更加让人寝食难安,就像一根弦被挑起后的回声总是会惊动一只栖居在树间的鸟,它们有着某种共同之处,或许是血脉相连的远亲。上古的一次偷盗行为,让这群普罗米修斯的后裔们一生充满了神秘色彩,它们是被流放在荒原上的游牧一族。缺水的地域,很难让人保持冷静,一棵隔夜的芨芨草,也能对着天空干嚎。实际上,它是无声的,像一头走失的羊羔,在如血的夕阳下冷静得像一位学者;也像是一枚沉默的枫叶,默默地燃烧了整个秋天。
我总是想象着它最初的模样,定然不会出现在叶芝舍不得扔掉的炉子里,或许是一匹西域汗血宝马的马鬃,成为张骞过关隘时的文牒涂饰。也就是在刚刚那一刹那,一只细小的蚊虫被施以炮烙之刑,偶然间成了某个时间点上的终结和开始。夜幕降临,它缓慢地出现,一根火柴就是一束火炬,和周幽王点燃烽火台一样充满戏剧色彩,最后的虔诚者们纷纷伏地而拜,或许应该把仪式放在赫拉神庙里,让诸神更加能够看清这并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一场密谋已久的溃败。
不可否认,它在跳动,山间松鼠的心脏一般,透过薄薄的表皮,传达出一种生命的迹象,它不仅是一种鲜活的存在,而且是一种唯心主义的信徒,它曾在草料场窥视着林冲决然离开的背影。但是,它是炙热的,温度持续上升,不愿意待在白居易的古原上,成了被豢养者的一场突围,它是绽放在开元盛世上空的祭品。
我终于忍不住去触摸它,怪兽般的皮肤,三足金乌的模样,总是不避讳任何人。我曾在烛台上见过它,高高在上,忠诚的骑士,守候着夜色。我还在灶口里见过它,一群猛兽的幼崽,总是不安分守己,蜷缩在一起,又渴望热烈地生长。或许,它仅仅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浪儿,收留者决定了它的脾性。如果它拥有毛皮和骨骼,又或许,我会再次歌颂它,跳着原始部落的舞蹈,忘却它对秦朝竹简的暴行。
只是,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即使再温暖的外表,也隐藏不了它锋利的獠牙。
形而上的土壤
山峦是大地的静脉曲张,难道只有在夜里才能看到那些黑白的版画吗?土壤湿润,水分子以混合形式的饱和比例开始渗入,像是一群衔枚的急行军。我以一位攀登者的姿势去寻找通往蜘蛛巢的小径,在山上,隐藏在鸟兽避难的地方,和它偶遇。
它是如此卑微,一只蚂蚁都能成为凶神恶煞的敲诈者。它从地表走入地下,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复兴之旅。裸露在外的表层受尽了风雨的欺凌,成了斯巴达盔甲般的冰冷,隔断了任何感觉。如果有一种遥远的距离,那必将是这样的一堵墙,坍塌在地,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我也和那些愚民一样,认为自己能去天涯海角,会吟诵宫商角徵羽,目光永远向前。只有在我的汗水和泪水往下滴的时候,居住在地表的生灵开始狂欢,我才发现我错过了一场盛大的约会。
我在追赶着什么?它一直在我的脚下,托举着四十二码的鞋子,我能跑得比土壤更远更快吗?不,我更像是一只未受戒的猢狲。
夸父的步伐还能追赶得上吗?很显然,这个时候,拒绝太阳的殷勤,所有的暧昧都有点少年维特青春期懵懂的味道。我生怕路上会遇到一个老人,智叟还好,至少不会想着把整座山进行迁移。那些粗糙的山中精灵,究竟在这里干了什么,拒绝最后的亲情,成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骨子里,它们是一批安土重迁的遗民。
躺在地上看书,我喜欢宋应星说的“土脉”这个词,土壤也是会跳动的,无关干湿程度,静静地躺在那里,揣想着白云的昨日梦境。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穿过皮囊下厚实的土层,一直在跳动。我从此相信那些匍匐在脚底下的不再是硬邦邦的冰冷之物,它随时会发动一场政变,只是暂时引而不发。如果它像黔首一样,在陈涉的旗帜下云集响应,我完全能够想象那一粒粒土壤会多么地亢奋,暴走状态下的它往往带着嗜血的焦渴。
一切都在深陷,只是我们不知,时间与河流,容颜与王朝,终究会成为暗无天日的醉生梦死。你想和蚯蚓比一比耐力吗,还是只愿意享受着一枚叶子撞击这颗星球的轰鸣?
我们终究会败给土壤,它给我们划了地平线,这是我们的起点。只是,我们从未飞得更高,像是带线的风筝,一旦有所造次,便会打回原形。
消失的金币
没落的贵族,兜里仅剩下几枚硬币,和孔子一样落寞地站在东门。一群饥饿的吞噬者,在夜里露出明晃晃的金牙。
我始终怀疑它的忠诚,一块景德镇的官窑碎片都能让我高枕无忧,我却无法怀拥这一堆冰冷的身躯入睡。即使它如此光彩照人,仿如断臂的维纳斯,它也不值得我付出微薄的感情。或许,我曾在梦魇之际,幻想着它的那些近亲能够给我一对翅膀,和庄子一探蝴蝶的有无或者仅仅只有一把淬火后的钢刀,能够斩断这百转千回的世俗情节。它是坚硬和锋利的代名词。然而,当它改头換面,或成冠冕,或成龙椅,登堂入室,成为某种身份的象征,从此我们就形同陌路。
若有王孙归去,能否捎个话,它的坚硬外壳是否仍旧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内心?或者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它是高冷的,像一位盛装的女子,缺少了人间的温度。我常常想去拜访它的先胄,那沾满铜绿的身躯,无需牒谱就能认祖归宗,人们崇拜它的胴体胜过它的容颜。实际上,它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神出鬼没。我曾在一片废墟之中,拾到一枚上古的贝壳,脆弱、焦黄,我用幼稚的笔法临摹着象形文字,希望能够依稀辨认出它当年的容颜。它是金币的前世,瘦骨嶙峋,风烛残年,却依旧没有人能拒绝对它的膜拜。丑陋的外表因为出生的高贵而让人趋之若鹜,生死之交,执子之手,却成了它的玩物。在霍比特人的眼中,被龙族史矛革守护的那一堆金币意义究竟何在?
我抚摸着它冰冷的皮肤,事实上,它就躺在我的掌心,在吞噬着我的温度。我曾怀疑它是不是被农夫救起的那条蛇,而我们总是好心办坏事。我们被它的光泽、名字所勾引的神情激荡,而忘记了它仅仅只是一块金属,甚至更早之前只是一块被游牧民族用脚踢了踢的土圪垯。
在苍茫的时间里,它被我们赋予了神秘的价值,被当权者供上神殿。而最后我们却在作茧自缚,被反噬成空荡荡的躯壳。我看见那些肉食者们,在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欲言又止。它在民间成了神的化身,比庙里的那些泥胎更加备受尊崇。我试图用古老的咒语去还原它本身,却被同类所制止,谁愿意在梦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仍旧是一片黑暗呢?
走在回归故乡的路上,谁还会在捡到六便士的时候,下意识地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
公无渡河的水
我开始揣测它曾经是大禹的后裔,神圣的造物者却成了张牙舞爪的流浪者。如果没有充裕的羊奶,它终究只是一群没有部落的游牧民族。
庄子的秋水,早就溢满了星河。在一群泅渡的人之中,我成了爬上木舟的逃兵。我不奢求拥有一块被赏赐的领地,那个在水之湄的女子更加让我辗转难眠。我浑身湿透,因为雨,因为水,因为观音大士手中的净瓶,普度众生。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一尾游戏在莲叶间的鲤鱼,从大禹的脚下,偷偷游走。
有什么比它更加柔软,似楚王好的细腰,还是风中摇曳的白茅?可供西施浣纱,也可濯我缨。它是母系社会的化身,把肮脏的泥土冲刷得更加肮脏。顺着一条河流行走,可能永远找不到去往对岸的独木桥。在一把油纸伞下,我还是那个愿意走进雨巷淋雨的书生吗?这么多年,我背着一把素琴,走过暖风微醺的歌楼,倾听过暮雨敲打的客舟。如今,一霎梅子雨,反而落得清爽。
在一场雨中,我酩酊大醉,跌跌撞撞的烟雨,让我无处避寒,更何谈再去问风月之事。面对汪洋一片,我只能兴叹,井底的青蛙只需要一点点水,便可心安理得地欣赏起井口的月色。那些自称拥有大海的人,可能只是一条活在车辙里的鱼,更加渴望等待着上天的恩赐。在欢腾的鼓点中,光着脚踏雨,你说的愚昧和童真,也许是另一种无法想象的快乐。
大象无形,三生万物,何为大?水滴石穿,澎湃如钱塘之水,梧桐雨下的明皇踱步思念,屋檐下的雨霖铃或许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不忍听,却又不忍不听。面对一场雨,语言是苍白的,那些大珠小珠是落在人间的精灵,你怎么去形容呢?从屋舍里抱出一些瓦罐,用来盛一些无根之水。风花雪月是日后的事情,饮食男女才是当务之急。
相对于卑微的土地而言,它从云霄而来,遗落在凡间,滋养着万物,无声无息,这是一种难得的仁慈,却又是一种吝啬的施舍。我是否应该告诉众人,这些晶莹种族的生母是大地,而绝非这些高高在上的云朵。无论它化为冰、水、云、雾……在返乡的途中,我们都是一群孤儿。
苍穹下,我无法忘记那些龟裂的土地,在祖辈的眼神中,天罚大概就是如此。
伐木丁丁的朽木
一层层,层层叠叠,纹理是你最后的底线。一切厚重的枷锁都不如这一块朽木沉重,伐木丁丁,锈迹斑斑的斧头早就成了烂柯人的见证。孤月高悬,燧人氏的后人在荒原上燃起了篝火。
山涧里的小松,蜗居在巉岩下,不谙世事。外面的风吹雨打,雷击电闪,刀割斧劈,似乎和它无关。谁能决定一棵树的高度呢?地平线并不是天空的底线,却有着无数的树木为之臣服。一场无名的山火,让介子推成了最后的坚守者。
在木鱼的敲击声中,我们一次次地破防,为了最后僅有的尊严而选择抱薪救火。那些自诩为鲁班的门生们,在鸟兽的眼中,只是一群手持斧斤入山林的野人。利刃冰寒,刺入骨髓,我们无法去体会一棵树的悲鸣,只有风懂得。
风慈悲。
一点点地深入,一层层地解剖,在时间的轮回中,众神为了塑像,已经忘记了那些散落的木屑。木屑易燃,在塑像倒下的那一刻,熊熊烈火中,只剩下一堆黢黑的木炭。
它的形态是如此众多,混迹在人间,充当着审判者。你看那细草微风岸,幼嫩的乡情,在橙绿的叶脉上生长。你看那自小刺头深草里,倔强地攀爬,和凛冽的寒风做一场殊死对抗。我见过一棵高耸的树,虫蠹侵蚀了树干,它依旧向着天空生长,似乎在刺破苍穹。即使轰然一声倒下,它也是垂直而下,木质的躯体却铁骨铮铮。从竹简上的刻痕到纸张上的书写,它摇身一变成了文明的卫道士。
一叶扁舟,荡漾在忘川之上。每逢端午,从河泥里挖出来的龙舟依旧能犁开水纹。若是重回古代,我定会木箸一扔,夜半乘舟去看望山对面的隐居人。浮生一世,寄情于山水,却不得不有所待。有时候想想,我们和那个被众人嘲弄的刻舟人有何区别,以为自己钟爱的宝剑还在原处,事实上,早就舟行万里外,水静而无波澜。
风吹、日晒、雨淋,就像院坝里的那棵枣树,历经三代,最后成了孙女辈的妆奁。一个樵夫,在初次见到斧头砍破树皮的时候,是否会倒吸一口冷气?在灶口里,松木的香味被火诠释得淋漓尽致。
一点点剥落,一点点散落成沙。朽木,是无用之用。每至秋风起,我们总会想起祖辈们睡在我们的脚下,在慢慢腐烂的木质斗室里一声长叹。
飘来荡去的气
它可化云、化雾,化龙……最终化作浩然之气留存于天宇间。吐纳之际,云卷云舒,都化作汩汩河水上的一声欸乃。
它藏于山间的晴岚,弥漫于江面的水汽。愁永昼的薄雾,解不开的解连环,换来登楼后的仰天长叹。气,生于水,成甘霖而普度众生。气,发于山林,成林雾,而滋养山精鬼怪。你无法通过一种形态来捕捉它的漂浮不定,在蒲松龄的笔下,它是妖气。你也无法用任何一种形式来驾驭它的游荡起伏,在吴承恩的脑海中,它是仙气。气,随物赋形,我们的皮囊外披着一股气,在烟火人间游荡。
我感受到它在我的体内流动,比血液更加真实。它也深入土壤深处,蠕动在大地的空隙。升腾起的袅袅炊烟,会把大地的讯息传给云霄吗?丝丝缕缕,缠绕在或轻或重之间,人世间的淡定者,恰如一段迷失的爱情。
在森林里行走,记忆的迷宫闪现在迷雾深处。我感到一股气流从脚底而升腾,微微而来的风,如坠太虚幻境。中国画里的气,衣带当风,气带动了韵味。宣纸之上,弥漫着宫廷的暖风和市井的烟火,我深深吸了一口,身体内涤除玄览。
在遥远的国度中,我们沐雪而来,看着在风乎舞雩中奔跑的孩童。我时常想念那些寒冷的冬天,靠着山墙取暖的老人,让整个村庄异常地温暖。茶水浮沉,气流深浅,在浮沉深浅之处品咂着生命的滋味。清气上浮,随风轻扬,在无尽的虚幻中攀爬。浊气下沉,散落成灰,消失于混沌之中。
有没有利刃,能轻易地剔开这一段迷茫时期,把天上的诸神请到凡间,共享饕餮。我们怀着崇拜的心态匍匐在前,把祖辈的虔诚发挥到了极致。从鸿蒙开始,我们就是一个共生体,肉体的硬度却没有被歌颂,虚无总是充满着神秘感。
雾气渐渐散去,神灵闪现,它迈着细碎的步伐来到人间。阳光下,一切都是如此静谧,湖泊一样的湛蓝,让我们丢弃盔甲,携手隐居于此。在千年的呼唤中,我们御风而行,夕餐秋菊,在神女峰上呼啸。肺腑里的律动,能否更让我们清醒地明白,这人间是如此真实?
或许,你忘了还有一个女子,从湖水里偷偷走上岸,水汽散去,我们为她取名为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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