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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物语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 热度: 16753
格尼

  番茄地

  村庄的房屋整体坐北朝南(也许有一两家例外),站在院中,左右都是菜园,房后也是,叫做东园子、西园子、后园子。房屋和菜园形成“凹”字,菜园是瓦房的兜。

  番茄在我们那儿叫洋柿子,那时没有圣女果、黑珍珠、绿斑马、矮生番茄等这类品种,都是大柿子,红柿子、黄柿子和“贼不偷”。“贼不偷”从结果到成熟都是绿色,容易隐藏,贼专挑红的黄的摘,所以叫“贼不偷”。

  避免重茬,番茄地每年变换方位,换哪儿都能一眼看見。我们小孩子等待番茄成熟的日子是难挨的,番茄结果后,每天要去地里遛。雨后,大人不让进园子,容易踩硬土壤。总是听见母亲嚷:“都听着,不行进园子耙插!”

  我们哪管那些,满脚是泥也要去遛。那泥真黏,能把鞋底变成黑船,拔不动腿。晴天也不让进,容易碰折秧子,秧子比小孩儿高。还容易碰掉果子,果子从小就怕碰,摸也不行,摸了再不长,慢慢化了。我们还是遛,猫腰蹲着,或趴地垄沟里,让大人看不见,也避免碰秧子。

  谁愿意碰秧子呢,一碰,它就放毒,我们无法理解甜香的番茄为什么秧子一身臭气。说臭气并不准确,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有苦,有涩,有辣,苦到极苦,涩到极涩,辣到极辣,又浓又烈,让人头晕,喘不过气。我们甚至担心碰到秧子会熏死在番茄地里。

  总是姥爷给番茄掐尖打叉,隔几天打一次。姥爷抱一堆番茄叉扔在院中,我们就跑了。也不愿挨着姥爷,他身上好几天都有那味儿。姥爷说:“多香啊!”

  姥爷去世后,母亲给番茄掐尖打叉。母亲也说:“多香啊!”

  姥爷和母亲时常做同样的事:为闻味儿去捋番茄叶。我们怀疑大人和小孩儿的鼻子不是同一种器官。

  终于能遛到熟番茄了。最初,没有一个番茄能待到完全成熟。半青半红时,我们就摘下它,放炕琴柜的被子里或高低柜的衣服里,以及木箱的棉花里,捂几天,捂得透红,捂得金黄,这才吃。对于有成熟经验的摘番茄高手,“贼不偷”藏不住自己,它的绿刚开始变老,绒毛刚褪尽就被摘了。到盛夏,番茄大量成熟,怎么也吃不完,它才在地里熟透。这时候有的番茄大得差点赶上南瓜。大人指定哪些番茄不准摘,留种。

  姥爷和母亲又做同样的事:掰开留种的番茄,挤籽,淘洗,晾晒。挤过籽的番茄分给我们吃。

  我们是这样摘番茄的。

  来到番茄地,捏着鼻子,快速遛完几垄,找到喜欢的那个迅速下手,摘完迅速撤退。即使这样,也难免吸几口番茄秧的气味。我们大口喘气,用衣襟擦了番茄,掰开,比谁的更沙。然后边吃边说:“熏死人了。”

  有一天,我终于感到番茄秧是香的了。这时,我已走过了很多路,打工路,婚姻路,生育路。必然,也经过了很多事。

  我在城市嗅到番茄秧的香气,因为我在楼顶栽种了番茄。我和姥爷、母亲做同样的事:为闻味儿去捋番茄叶,多香啊。女儿却捏起鼻子喊臭。并不是怀念故乡,才感到它是香的。如果嗅到番茄秧的香气,必定是苦过涩过辣过,浓烈对浓烈,相融相侵了。

  黄瓜地

  黄瓜和番茄是蔬菜,也是我们的零食。等待黄瓜长大和等待番茄成熟一样漫长。其实,黄瓜只要坐果,三五天就看见大黄瓜了,再等两天,更大更壮。但是,搭好架,黄瓜秧快有大人高了,黄瓜才开始坐果。如果矮秧子坐果,要被揪掉,否则它一生的产量就让一个最早的果实毁掉了。

  搭黄瓜架要把插在两垄地相邻的四根木杆捆住,一组接一组,每家都会种十来垄黄瓜。黄瓜地比番茄地更容易隐藏,我们只要钻进去,茂密的叶片可以完全挡住大人视线。即使大人忽然到来,我们只要钻进对垄的黄瓜架下,像小狗那样蹲坐,就不会被发现。这种时候,带毛刺的小黄瓜纽顶着小黄花,恰好悬垂眼前。它真小真嫩啊,像小毛毛虫。

  黄瓜是奇怪的东西,闻别人吃远比自己吃更香。尤其是黄瓜刚下来的时候,连咀嚼的声音都带着魔幻般的清香。清香,没有任何词语能超越,就是清香。又好像不够。那么,浓浓的清香到底是不是病句呢?确实清香,确实是很浓的清香。当黄瓜香来到鼻腔,眉头会自然舒展,周围一切变得美好起来。也许,成仙或抵达仙境就是这样的感受。初夏,人与人见面总会问:“你家黄瓜下来了吗?”

  黄瓜下来了,肯定是件美好的事。

  自己是一定要吃的。前几口照样像闻着那样美好,再嚼几口,最初的清香就渐渐消失了。自己听自己咀嚼,声音是粗鲁的,更别谈与清香相近。吃过黄瓜的人再去闻别人吃,是闻不到清香的。香味不在了。这是有意思的事,距离牙齿越近,香味越来越远。如果写《爱莲说》的周敦颐写黄瓜香,是不是也像写莲那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如果这样,没人吃黄瓜,清香从哪来呢。

  黄瓜地没有香味,有刺,从茎叶到果实,浑身是刺,就像那清香是这些刺守护着留存下来的。

  姥爷知道黄瓜地里哪地方坐纽儿了,这时期看得最紧,总是把他的孙女外孙外孙女集中起来,给我们讲鬼故事。我最爱听故事,哪怕姥爷讲过许多遍,我还能从头到尾听完。那个早晨,下着毛毛雨,姥爷又讲故事,我们在炕上横七竖八仰歪着。最后,炕上只剩下我。听完故事,我也走了。姥爷说:“不许去园子啊!”

  他们都在园子,在黄瓜地里。我进去后,反手把园子门拴好。

  我来到黄瓜地,挨垄找,他们三三两两窝在黄瓜架下,有人窃笑。我也钻到一窝架下,感到有东西抵在脑门,一抬头,一个小黄瓜纽顶在鼻尖,花被我额头蹭掉了,嫩尖抵着我的鼻尖。我吓得满脸通红,认为花掉了就不会再长,并且额头已经摸过它,用不了几天,它就会化掉。头年初秋黄瓜就退出了,再经过漫长的冬天,漫长的春。黄瓜的清香很久没来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吃掉了它。它有点涩,我的舌尖发木。

  我一进屋,大家都吸溜鼻子。那时的年纪,我并不知道黄瓜香通过我的呼吸已经满屋都是。姥爷问:“谁摘黄瓜纽了?”

  他们说没摘。我也说没摘。

  姥爷说:“以后别摘了,等几天就成大黄瓜了。”

  长大以后我才明白那天我做着掩耳盗铃的事。像铃铛一样,清香是有响声的。牙齿碰到黄瓜,黄瓜香就铃铃响了。

  西瓜地、南瓜地

  刚搬进红瓦房那阵,后园子和西园子还没耙平,后园子北端靠围墙的地方有块洼地,西园子有个深坑。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年。人工耙平无法实现,找耙地机进菜园有些小题大做,还要豁开垡墙。父亲计划什么时候找谁家带自动犁的四轮车犁一下。刚搬西头,许多事比占不了多少地方的洼地和坑重要,计划就成了计划。

  姥爷舍不得那块洼地,洼地是半沙地,第一年种了西瓜。每次进菜园,都看见姥爷在西瓜地里。姥爷不让西瓜秧有一个多余的叉,不让西瓜地出现任何一棵草。西瓜越来越大,凸出洼地的时候,姥爷就长在西瓜地里了。站在后窗,看不见西瓜地,要往房后走一段,才能看见斜坡下的洼地。姥爷说:“第一年开的地肥得很,西瓜长得比脑袋还大,浑身还是绒毛。有毛就离红瓤还早。”西瓜的确大,像要滚出垡墙似的。

  伴随西瓜成长,有我们小孩子满地圆滚滚的惊喜。可是,几场大雨下来,西瓜地淹了。如果再给几天好天气,姥爷就能收获一地大西瓜。姥爷上了火。父亲说:“西瓜嘛,有收就吃,没收的喂猪,不卖钱的。”

  父亲当然只是安慰姥爷,那一地圆滚滚的生瓜蛋子,谁都难受。那些天,我们每天吃一肚子刚露粉的泛白的西瓜。

  第二年,姥爷又在洼地种了西瓜。人还是长在西瓜地里。像第一年一样,西瓜到了要红瓤阶段,地又淹了。我们又吃半生不熟的西瓜。

  第三年,姥爷竟再次种了西瓜。不知姥爷跟天较劲还是跟地较劲,或者跟自己较劲。这次,姥爷没上粪,想让西瓜在连雨天到来之前成熟,小就小一点。他站在西瓜地里,手不在瓜秧上就在他花白的胡子上。事与愿违的事时刻发生着,偏偏这年连雨天来得早,地又淹了。淹几天,瓜秧就死透了。这次雨水比前两年更多,形成一片水洼,小孩儿脑袋那么大的西瓜漂在水面,姥爷还是摘了回来。这些西瓜堆在外屋地,着实有些滑稽,让人哭笑不得。

  姥爷发誓再不种西瓜,许多天没说话,谁跟他搭话,他猛回头,拉着脸,像要咬谁一口。

  不知谁发现的,深坑里长了个大南瓜,不是一般的大。

  深坑里有乱石和碎瓦,每年夏天长些一人多高的蒿草,我们小孩子遛完菜园,顺便去里边撒尿。坑壁有南瓜秧我们早就发现了,种南瓜时掉的南瓜籽就会长秧子。一棵秧子不容易授粉,一般不结果。没人伺候也不容易结果。谁也没在意那棵南瓜秧。坑旁是豆角地,再过去是南瓜地,那才是南瓜该出现的地方。

  母亲割了蒿草,扔在院中点燃熏蚊子。母亲割蒿草也没看见南瓜。总之,南瓜被发现时,大家都围在坑边。

  它太大了,绿得发黑,还有绒毛,还要长,想填满深坑的架势,它把坑长成了南瓜地。就像姥爷在西瓜上用的劲儿都长在南瓜身上了。原本让南瓜继续长,不知谁不小心踩断了秧。

  谁也没看见过那么大的南瓜,足有几十斤,一人竟抱不过来,是父亲和姥爷一起抬出坑的。南瓜放在曾经堆生西瓜的地方。父亲说:“东边不亮西边亮啊。”姥爷这才露出笑容。

  大南瓜水分太多,最终也是喂猪。但大南瓜在外屋放了很长时间,见证着坑里的生长。

  向日葵地

  小时候站在向日葵地,心中埋下一个童话:向日葵错把太阳当成同类。我和伙伴们指着那些花盘笑:看,脑袋又转了,跟腚狗。至今我仍相信这个童话。满地向日葵,日夜厮守,喧哗,却仍然孤独,集体仰头望天。好像询问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天上的向日葵过着怎样的生活?

  村庄不把向日葵当经济作物,只当零嘴。种得多,过年时分一些给种得少的人家。我们这儿管向日葵叫“毛嗑”。哪家过年少得了毛嗑,必定一地瓜子皮。我家一般在甸子地种向日葵,菜园也种,菜园的向日葵大多时候出现在院墙边。围着院墙种完,够我们吃毛嗑头了,也就是向日葵盘,不用晒干的向日葵盘,这是初秋的零嘴。有时在一面院墙边种几垄,就能收获半麻袋瓜子。

  无论是甸子地还是菜园的向日葵,都受怠慢。甸子地的不怎么上肥,随便扬点就是。打叉也不仔细,时常到处是毛嗑丫子。毛嗑丫子是分叉,因为叉多,都长不大,开花时,九头妖似的。但是秋天照样收很多大毛嗑头,总有那自己完成自己认真长的。

  菜园的向日葵管理也懒散,洋镐刨下去明明有石块,懒得拣,仍撒种进坑,一脚土盖上踩实,就像压了孙悟空的五行山。即使这样,向日葵比孙悟空本领大,照样拱出来。我们说它贱。越贱越被怠慢。菜园大肆栽秧时,浇水是大工程。茄子、辣椒、番茄、黄瓜、姑娘果,样样需要浇透。即便长到十四五岁,拎一塑料桶水,也要连悠带晃才能运到菜园。手勒生疼,浇不了多少苗。更别说水筲,需要两人抬。浇园子这样的活,大人往往不当事,也顾不上,全让孩子们干。两人抬一水筲水,来来回回还是浇不了多少。遇到天旱,天天浇园子。我们从不浇向日葵。有时水抬到地边,分明看见向日葵苗发蔫了,也不给它一瓢。但是,它一天比一天高,高过菜园里的一切。这时,向日葵就会开花。

  我们说:“真快,毛嗑开花了。”

  每个晴好的早晨,金色向日葵追随金色太阳,直到日暮,太阳落山,向日葵就垂下头颅。暗夜中,它垂头的样子,多么孤独。它就是在一次次孤独中成熟。也许,如果不被怠慢,如果不孤独,它的花朵也不会灿烂到辉煌。

  向日葵成熟以后,我们拿起镰刀给它砍头。向日葵杆继续留在地里,等它变干。好多场院就在向日葵地旁。砍下的头堆在光溜溜的场院,持续释放热量,如果不连夜敲出瓜子,很容易捂烂。它有很多刺。我们经常借著月光围坐,戴上白线手套,一人一根短木棒,前前后后敲它,擂它。有的不够干,敲碎了才把瓜子敲下来。敲完以后摊开才去睡觉。月光下,一地瓜子,几堆空盘,杆立在一旁。向日葵的一生就结束了。

  一年中初次吃炒瓜子最香,它丰富的油脂浓郁的香气使人尝到了丰收的味道。寂寥的晚上,到仓房舀几瓢瓜子,用簸箕簸了,炒好晾凉,再簸一簸,你一把我一把,满屋都是嗑瓜子的声音。实际,吃两把就不想再吃了。可是,寂寥的人只要将手伸向瓜子,就有了寄托。脑子有事情做了,指使手指不断捏起瓜子往嘴里填。人在吃瓜子,也在吃孤独,不停说:“不吃了,不吃了。”手却没停下。

  孤独无法填满孤独,这时候越吃越毛躁,直到愤怒,一把抛下手里的瓜子:“烦死了,不吃了。”

  到了春天,向日葵仍然回到土壤,发芽,生长,开花,结果,过着它的轮回生活,完成它顽强的一生又一生。

  土豆地

  小时候不明白大人也会犯错。失算就是犯错。父亲是一家之主,渔网没下准可以叫失算,种地没种准就叫犯错了。头年土豆涨价,三毛钱一斤,种土豆多的人家种准了,都说:“淘上了。”好像种地是淘金。第二年,不光我们村,许多村大量种土豆,我家也不例外,往年种黄豆或玉米的地种了土豆。这还不够,大部分菜园也种了土豆。那年的菜园,黄瓜、番茄、青椒、豆角的占地面积很小。香瓜、姑娘果这些连一席之地也没有。

  土豆收成极好,大的一个有一斤多,但收土豆的来了,开价就是一毛。三毛和一毛,这种差距让人无法接受。无法想象的还在后头,价格不断下跌,八分,五分,最后三分钱一斤有人要就不错了。

  从种土豆开始,父亲的决策就犯大错了。到后来,一毛没卖,八分没卖,五分也没卖,三分了,还能卖吗?父亲说:“毁了,毁了,这下毁了。”

  土豆不像黄豆玉米能存放,可以等待价格浮动。一下霜就危险了,如果上冻,冻土豆只能扔掉。一般人家地窖只有一个,最多两个,所有地窖塞满也装不了多少。到处是土豆,院子里一大堆,东屋西屋外屋地窖,场院里小山似的好几堆。人们被丰收的土豆难住了。

  最后一辆收土豆的东风汽车来了,车慢慢走着,一人从车窗伸出头来喊:“收土豆了,最后一趟啊,再不来了!”

  就有人喊:“多少钱一斤?”

  “三分!”

  父亲犹豫很久说:“不他妈卖。”

  后来母亲流着泪偷偷卖了些。收土豆的人带来的红色编织袋,必须全挑好的大土豆,不用上秤,论袋卖,一袋五十斤,一块五毛钱。卖得心抖手抖。

  东风车走了,仍然到处是土豆,没地方下脚。母亲直喊:“喂猪,喂猪!”

  自从土豆价格暴跌,猪就每顿吃土豆。母亲拎着煮熟捣烂的土豆倒进猪食槽,猪一闻就叫唤,甚至愤怒地拱翻猪食槽。不吃就是不饿,母亲拒绝喂猪,猪饿得嗷嗷叫也不吃。围在身边的土豆和嗷嗷叫的猪让人心烦。我经常捡起土豆朝远处扔,猪迅猛撵去,发现是土豆,用力一拱,就像踢球,土豆滚到院外去了。猪不罢休,愤怒地跑回来拱我。猪对土豆的恨已到巅峰,宁可挨饿就是不吃。猪和人一样,愤恨土豆的丰收。我们小孩子更恨,尤其恨菜园的土豆地,占了香瓜、黄姑娘的地方。

  难道没人想过都种土豆会影响行情导致跌价吗?这是大人们犯的错,土豆祸害了周围许多村庄。

  没卖土豆的有两家,我家和王大爷家。相隔几户,王大爷常来和父亲研究土豆,真的没办法了吗?研究着,霜冻来了,能找到的旧棉被都用上了,以及苫布和塑料布,白天打开通风,晚上捂严。照料再仔细,还是有土豆捂烂了,烂的不挑出来,会传染更多土豆霉烂。我们整天在土豆堆上。

  入冬了,父亲和王大爷才敲定研究结果:自制磨粉机。

  买不起磨粉机,粉坊的加工费太高,父亲提出自制机器,母亲和王大娘反对,经过日夜争执,反对无效。父亲喜欢钻研,自学机动车修理,乡亲都来找他修车,忙不过来,之后有疑难杂症实在修不好了父亲才出马。父亲的木匠、瓦匠活也做得精細,但造机器,还是头一遭。父亲自己也虚。王大爷断言:“说你行你就行。”

  粉坊设在王大爷家仓房,计划用四轮车发动机做动力,带动粉碎机,以及滤网。父亲列出了购买清单:皮带、滑轮、铁皮、轴承……

  父亲整日钻研制作,有时顾不得吃饭。经过两次试验失败,父亲脾气暴涨,谁在旁边多说两句,父亲就吼:“一边去!”

  我们提心吊胆,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土豆的命运走向。

  机器终于能够连续运转了,父亲才露出笑容:“必须整服它。”

  惊心动魄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粉坊正式磨粉那天,天已冷得厉害,土豆冻了不少,我们又开始重复土豆丰收时的动作,一筐一筐捡土豆,一筐一筐往车斗里倒。所不同的是,这次不往车斗里倒,而是倒进清洗槽,水泵出来的水流动着,一人用木杵清洗。为减少冻土豆,我们每天干到凌晨三点。父亲的棉裤棉鞋遇水结了冰,一走路哗啦直响。

  淀粉第一次出缸,晾晒在场院的塑料布上,白得刺眼。哪怕漆黑的夜,也泛着白光。虽然终于解决了土豆丰收的问题,虽然那也算丰收的白光,但土豆便宜,相应的淀粉也便宜。它白得让人心惊肉跳,不亚于一场雪灾。那以后,我不敢看菜园那年种土豆的地方,那总是有白光。

  许多年后,我从城里回村看见院子里还晾着那年的淀粉,每年都要翻晒一次。淀粉白森森的,诉说着往事。我又想起了菜园的土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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