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一只叫嵇康的蝉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 热度: 16970
范金泉

  一

  我就是那只叫嵇康的蝉。为什么叫嵇康,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时候,我们兄妹仨住在同一个泥洞里,我是老小,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它们叫我嵇康,于是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嵇康,这名字好听,也好玩。

  我们的父母是谁,对蝉来说并不重要。所有的蝉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造物主当初没安好心,让我们蝉在童年时代都要在黑暗的泥土中,忙碌三到五年,才能享受一两个月阳光下的生活。这事儿代价过高,有些蝉熬不过三年,便在泥土中消失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有了记忆,也有了思想。说是思想,会让人笑话,不过一点点蝉悟而已。蝉能有什么思想,是个动物都比蝉过得滋润。不过,我想开了,不能攀比,猪往前拱,鸡往后挠,各有各的活法,啥事儿别较真。古人说得好,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称心。

  我家的泥洞在一棵柳树旁边,离地半米深,靠着一条小河,水草丰沛,柳树根须茂密。我们兄妹三个,在泥洞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渴了,饿了,吸一下草根、树根的汁水就能活命。蝉家族是文明的,不会伤害任何人。

  我姐胆子小。这年夏天的一天,它从泥洞里爬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爬了回来。它说外面太危险了,不等我脱掉身上的硬壳,命就没了。

  黑夜,不是安全吗?

  其实一点儿也不安全。无数个两条腿的巨兽,他们是人,手会发出白天一样的强光。我无处藏身,还是回到洞里吧。

  大哥说,我们已经到了蜕壳的时候,身上这层硬硬的壳,如果不脱掉,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死掉。真是没办法,我们再等等。等到夜深人静,外面的人少了,我们出去,活命的机会就多一点儿。

  一缕月光滴落在洞中,带着鱼腥味儿,小银鱼一般在洞中游走。

  危险来了。一只蚂蚁爬进洞穴,紧跟着就是第二只、第三只。蚂蚁很可恶,想把我们变成食物。还好,我们厚厚的铠甲能抵挡住蚂蚁的攻击,但这也只是暂时的。蚂蚁对付我们是有办法的,他们围着我的手关节和腿关节啃噬。一只蚂蚁我还能对付,他们围攻,用不了多久,就能卸下我的手和脚。

  我哥说,咱们的洞穴已经暴露,需要快速转移。

  临时打洞逃生是不行的。一年前,在我哥的带领下,我们兄妹仨以现在的洞穴为依托,向四周开掘了求生通道。一条向西,那儿有棵银杏树,我们的洞就挖到了银杏树下。一条向东,不过,向东的这条通道有点危险。当初,我们掘洞时,遇上了一窝蛇,这熊玩意七八条缠绕在一起,好吓人。幸好是冬天,它们处在冬眠状态。我们悄悄地从它们身边爬过,有惊无险,吓出一身冷汗。往南更不是玩的,那儿有几个鼠洞。里面有没有老鼠说不准,但一听到“老鼠”两个字,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家伙是传播疾病和瘟疫的能手,难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不过,在泥土中的蝉却是老鼠的美食。我们不怕它,能成吗?向北也不好玩,北边有一条河,河的对岸是居民区,高楼林立。那些居民白天很少到树林里来,一到晚上,天上繁星出现,地上的街灯亮了,他们就会倾巢出动,男男女女,花花绿绿。有的排队喊着口号,叫唤得震天动地。有的手中发着强光,专门在树林里等我们。我们一出现,无论是在地上,还是在树上,肯定被抓个正着。人吃我们,不像老鼠和蛇带着泥土就吃,他们的吃法讲究,把我们洗干净,当然,是我们还没有蜕掉铠甲之前,他们给我们起了个名字叫“爬查猴”。这个名字怪怪的,我可不喜欢,我们不是猴,和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人把我们泡在盐水里淹死,盐分进入我们的体内。淹过数日之后,把我们放进油锅里炸,也有的放在鏊子上煎。我的天,那滋味可不好受。然后,我们就成了人类餐桌上的美食。因为价格不菲,每年夏天,我们钻出泥土的日子,便有人捕食我们。

  月光下,蚂蚁进洞的数量越来越多。一旦被蚂蚁包围,想走就难了。大哥发话,我们从泥洞里一路向西逃去。我姐在后面,它走一段路,便回过头去把洞堵死。

  这棵银杏树下的洞,比原来的洞宽敞许多。我们兄妹仨经过数个时辰的长途跋涉,已筋疲力尽。略微休息,大哥便用它锋利的前爪,爬上洞顶刨土。一会儿工夫,它的前爪就伸了出去。很快,它又把前爪缩回来。它像是一个猎人,潜伏在那儿听地面的动静。上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我哥非常谨慎,在那儿听了一阵子,然后退回洞底。它说,上面还有人活动,我们要出去的话,在黎明前最合适。

  这洞口上面是一块草坪。有条野狗在这儿转悠,它在洞口上面撒了一泡尿,尿液顺着洞口的缝隙流到洞底。狗的尿臊味瞬间将整个泥洞淹没了。世界上咋还有这样的气味,这算是个啥世界。我受不了,嚷嚷起来。

  这不算受罪。活着就是要受罪的。人也一样,人生就是痛苦。和咱们相比,他们也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罢了。

  再坚持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时间久了,这尿臊味会把我的肠子熏出来。真的,一点儿不撒谎。

  我们在地下待了三年,啥罪都受了,不差这一哆嗦。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是一只老鼠闯进我们的洞,我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当初,咱们的邻居不就是个例子吗?它们的洞大,里面住着七只蝉,一夜之间,被一只混蛋老鼠全吃了。

  不一定是老鼠干的,说不准是黄鼠狼干的,这个货也心狠手辣。

  好啦,别争吵了,我已经看明白了周围的环境,咱们要选选各自的路线爬上树,要尽快把身上的硬壳蜕掉。如果运气好,遇上太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飞。

  我姐爬上洞顶,掀开泥土,探出头去。它观望了一阵子,又退回洞中。它说,我看清楚了,我们的位置是在一条河的南岸,离咱最近的是上面的银杏树。附近其他树木也不少,为保证成功,分头选择还是对的。上面没人。这个点,人都在梦中。他们的梦在河中的水葫芦叶子上漂,散发着鱼腥味儿。有一个人的梦变成了一条鱼,在水里游动。那条撒尿的野狗也走远了,不过河边还有一只觅食的黄鼠狼。这货我们也惹不起。还有一只水獭,它在东面河边的艾草丛中咳嗽,嘴里咳出了血,看样子像得了新冠肺炎。我们也要防着它。我爬这棵银杏树。FE97DC46-DC68-4F6F-82A5-95341992185D

  我们出发吧,老待在洞里也不是事。我的后背有些疼,蜕壳的时辰到了。出了洞,我们的速度要快。

  泥洞的深处传来了声音,是蚂蚁呼叫同伴的声音,它们追过来了。

  我们兄妹仨爬到地面。我姐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银杏树。我哥奔向一棵枫杨树。它们爬行的速度像蝼蛄一样。泥土在它们身后嘶嘶作响。小青虫的梦,蝴蝶般在河边的芦苇丛中乱飞。

  二

  我去哪棵树?那个生病的水獭还在咳嗽,发出的声音像猫叫春。黎明前的黑夜里弥漫着一股苦杏仁的味道。在黑暗的泥土中挣扎了数年,突然回到一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世界,无数的蝉承受煎熬的终极目标,也许就在这儿,这是蝉的宿命。河边有棵老柳树,它黑魆魆的身躯像是整片树林的守护神,它的枝条低垂在河面上。我快速向它奔去。我找到了一条粗大的树根,沿着树根向上攀爬。当我爬到离地一米多高时,一条觅食的流浪狗从树下经过,我不敢大意,绕到树的背面。又一条流浪狗出现了。两条狗相见,似乎是仇人,它们咬起架来。你们咬吧,狗咬狗一嘴毛。趁着狗咬架的空隙,我爬上了三米高的柳树杈。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棵柳树有条树枝斜着伸向河面。我爬啊爬,感到有些累了,背后疼得直咬牙。我知道,这是蜕皮的信号。我不能再爬了。于是,我抱住了一根新发的柳枝。柳枝鲜嫩,我锋利的爪正好刺破柳枝的皮,我抓紧了这根柳枝。看看四周,也没什么危险。柳树根部有个洞,那儿住着一窝老鼠,在两条流浪狗打架的时候,所有的老鼠都不敢出来。这个时辰,人们正在睡梦中,梦境里,白云在飘。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族类。他们的梦境散发着芝麻盐的香味,层层叠叠,如同牛毛草一样在河面上蠕动。此时,我鼓起的脊背开裂了一道缝,一股湿润的空气,带着柳条苦涩的清甜气息,灌入了我的体内。我感到背部的缝隙越来越大。我先把头伸出来。整个身躯奇痛无比。想快速蜕壳是不可能的。我慢慢忍受着,一点一点把身躯往外抽。此时,已经接近天明,月亮还没有落下。我必须在太阳出来之前,蜕掉身上的壳,但是谈何容易。我的头向下垂去,这样更容易使下半身的手和脚伸出来。这种做法很危险,万一不慎,会掉在地上摔死。即使摔不死,蚂蚁也会嗅着气味赶来。我稚嫩的身躯将会成为蚂蚁的食物。我的目光移向河面。好家伙,一群鱼发现了我。它们认为我头朝下,只有小部分躯干在壳内,掉水里是正常的事。鱼群的眼睛像星星,在河面上闪着银白色的光。它们的目光充满了无数个世纪的饥饿,一如泥土中黑色的岁月。鱼群看着我倒挂金钩,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迫不及待。它们哪儿知道,这是蝉的绝活。它们在墨绿色的河面上,划了一个圈又一个圈。我的位置离水面足有三米高,有条穿梭鱼想跳起来将我吃掉,它努力跳了数次,每次都是一米多高。除了它,还有几条鲢鱼和鲤鱼也跟着它跳。它们跳起跳落的样子,穿过岁月的弧线,在河边水葱的叶子里亘古不变。为了不让这群鱼的阴谋得逞,我做了个后滚翻。我在尾巴抽出躯壳时,回头朝下了。我检查了手脚和羽翼,完好无损。特别是羽翼,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抖动了一下,两个肩膀上的羽翼已经超过尾部两厘米了。我将有飞翔的能力,这时候我才知道,造物主是公正的,它并没有亏待蝉这个家族。能在天空飞翔,是许多动物的梦想,也是人类的梦想。但人类无论怎样强大,永远都长不出翅膀来。

  太阳升起,第一缕光芒照在河面上时,水上便浮动着一层如梦如幻的轻纱。清风徐来,水波缥缈。这个世界太奇妙了。我又回头看了下身后的柳枝,我黄褐色的壳在阳光下一片金黄。我要感恩这个壳,我围着它轉了三圈,磕头作揖之后便离开这根柳枝,爬向柳树的枝干。这时候,我的身躯还没有变硬变黑,羽翼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我飞翔,我需要慢慢等。我的视力出奇地好,数个眼睛都能看清周边的景物,一草一木有什么动静,我都能察觉到。

  河边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人是最可怕的,我怕被发现,便隐藏在树干背后,偷偷观察他。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歪着头,戴着太阳帽,手里提着一个大包。他来到柳树下,先从包里取出麻扎子,又从包里掏出鱼竿、鱼钩。在鱼钩上捏上鱼食后,他把鱼钩扔进河水里,便坐那儿了。他这时不看水面,而是把右手伸进嘴里,使劲晃动一颗即将烂掉的龋齿。龋齿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咯吱咯吱地响着,如同鱼群在水中交配的欢叫。

  又过来一个钓鱼者。这是一个老头,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他也在这棵柳树旁坐下,然后取出渔具开始钓鱼。这个人是个话痨,坐下来嘴就说个不停。他说自己是教师,教了四十年书,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没捞个职称。要想把经济损失挽回,就要多活几年。生命要有长度,活到九十多岁才够本。晃牙的人不理他,两眼盯着河面上的浮子。浮子在一棵芦苇旁游动,像一只红蜻蜓在慢慢飞。突然这只“红蜻蜓”沉入水底。晃牙的人将鱼竿突然举起,扑扑啦啦,一阵响动,一条足有五六斤重的穿梭鱼被拉上了岸。晃牙的人把它装进柳树后早就备好的水箱里。这条鱼在水箱嗤嗤转了数圈,它想跳出来,努力了数次都失败了。不久前,正是这条鱼,想蹿上柳树将我吃掉。现在我在树上看着它,它也在水箱里看着我。一转眼的工夫,它从一条自由的鱼变成了阶下囚。它的结局可想而知,被人凌迟处死,然后下油锅。它又往树上看看,眼睛里充满了怨恨。我抖动了一下翅膀,感觉一股凉风从身边掠过。我知道,我将会飞翔。我和那条鱼对视了一阵儿,它的眼睛像一个陷阱,在我通往未来的道路上蒙上了一层黑雾。

  那个话痨钓鱼者依旧叨叨个没完。这是咱们半个月来钓得最大的一条鱼。这下好了,中午用这条鱼做酸菜鱼也行,做麻辣鱼也行,清炖、清蒸、红烧、炸鱼排都可以。我包里还有两瓶鱼台米酒,咱哥俩一人一瓶剋它。

  我刚才大老远就看到有几条大鱼,从这堆耷拉着的柳条下往树上蹿。这些鱼想爬树,奇怪了,它们爬树想干吗。

  这还用说,树上有它们想要的东西呗。这树上能有啥?哎呀,那柳条上有爬查猴皮子。这爬查猴成精了,爬到那儿蜕皮,谁也不会发现它,即使发现它,谁也奈何不了它,这熊货爬得又高又险。昨天这棵柳树上一个爬查猴皮子也没有,这是今天的。这哥们儿看来蜕皮之后飞走了,它成精了。FE97DC46-DC68-4F6F-82A5-95341992185D

  能成什么精,你往树上看看,说不准它还没飞走呢。

  它确实没飞走,躲在一个树杈的后面。这货正回头朝下,对着阳光晒翅膀呢。它身体变黑了,也不能吃了。

  这东西最好别吃,它在泥土里待了这么多年,身体里满是细菌,说不准还携带个什么奇怪的病毒哩。

  你别吓唬我好不?我喜欢吃爬查猴,俺媳妇也喜欢吃。她最近几天,天天夜里带着手电筒出去逮爬查猴,每次都抓几十个,吃不完就放冰箱里冻着,以后再吃。

  这时候,树林那边又过来几个人,他们站在柳树旁边的水箱跟前,观赏那条穿梭鱼。看到那条鱼,人们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一个老者往树上看看,这人一头白发,行将就木。不过这老头眼贼,他发现了我,便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弹弓,对着我瞄了几下。我不明白他那样瞄我是啥意思。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白色的金属球打在我眼前。这个人好狠毒,金属球镶嵌在树干的缝隙里。我用手触摸了一下,这金属球滑腻腻的,像一颗珍珠。这么贵重的东西用来打我,不是太浪费了嘛。这个熊糟老头子,肯定年轻时是个败家子。你不是打我吗?还要置我于死地呢。我偏不怕你!我自岿然不动,看你能奈我何!这个白发老头看我不动,洋猴子拉犁来了洋劲,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属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金属球的威力我是领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便荷叶包鳝鱼溜之大吉。我在开溜前,又看了这个老头一眼,他脸上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我知道他不会活多久了。他的灵魂已经被臭蒿气味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在举起弹弓瞄我时,我“嗤”的一声飞走了。这个老头也不含糊,一怒之下,把我刚才蜕下的蝉壳打飞了。我蜕下的壳,在阳光里,像一只蝴蝶在翻飞,落在河面上变成了一朵盛开的睡莲。

  我的翅膀是嫩的,不易飞翔太久。附近树林里有一棵皂角树,我便飞落在皂角树上。皂角树满身是刺,最起码不会有蛇,螳螂和鸟也不愿意在这种树上逗留。我选择皂角树,相对比较安全。我在一根干枯的树枝上栖息下来,这根树枝是这棵皂角树最高的枝条,能监控四周的动静,一旦有危险,我随时逃生。活着是硬道理,没有比活着再重要的事儿了。阳光毒起来,我的身体变成了黑炭色。透明的翅膀里,我黑色的筋也凸出来。我检查了一下扬声器,我会鸣叫,且内力充足,我肯定是一只叫得最响亮的蝉。我有这个自信,一点儿也不是吹。鸣叫是有风险的,这一点我知道。古人范仲淹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他的话可不能相信。这时候,一只蝉飞过来,落在我头顶上。这是一只不能鸣叫的老蝉,它的扬声器已经断了。它面容憔悴,一脸沧桑,一看就是一只不幸的蝉。它一见我就叨叨起来。它对我说,它在天空飞翔了三年零六个月,遇到过无数天敌,曾遭遇过鸟群的围追堵截,也曾遭到两只螳螂的夹击,但凭着勇气和智慧,逃出了螳螂的魔掌。它还说,这个世界大得出奇,我们飞一百年也找不到天的尽头。我对它说,作为蝉,会飞不是目的,鸣叫才是真理。我当然会鸣叫了,只是我的扬声器在和一只螳螂的搏斗中,被螳螂咬掉了,从此我便不再鸣叫。它说着这话,一脸要哭的样子。我又问它,蝉的寿命到底有多长?它说,五年。怎么会呢,不是两三个月吗?立秋之后,我们的好日子就所剩无几了。对普通的蝉,也许寿命只有两三个月,对我来说,有永生的办法。你知道吗?太阳的光线是一堵墙,我会在太阳的光线上打洞,只要钻进去就能获得永生。你太厉害了,我做不到。既然我们有缘相遇,小老弟,我要教你几个逢凶化吉的招数。一呢,你不要轻易鸣叫,只要你鸣叫就会被螳螂察觉。螳螂的头上有声音定位仪,哪儿有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在什么位置,他立马就知道。二呢,当螳螂从下面袭击你的时候,你掉过头来跟它对视,螳螂记忆力差,立马就忘记了你是蝉,看到你个头大,它就不敢对你发动攻击了。三呢,即使你鸣叫,也不要在一棵树上叫,要采取游击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就像我,在这棵枯枝上也待不长,我还要继续飞,我会找到太阳光线的洞,那是我生命的归宿。在太阳光线的洞里,满是青玉米的味儿。我之所以活得长,是因为我有理想,找到太阳光线的洞是蝉的理想,慢慢你就知道了,到了一定的年龄,你也会慢慢找的。一定不要忘了,临死之前,找到太阳光线的洞。它說了一大堆不疼不痒的话,然后飞走了。

  三

  我在这棵皂角树的枯枝上,又待了一个时辰,这时候,我想到了哥哥姐姐。它们怎么样了,我开始担心它们。按照常理,我们出发前,把体内青玉米的气息全吐出来了。只要我们走过的地方,就有青玉米的味道。那时,我姐爬的是一棵银杏树,我哥爬的是一棵枫杨树。这棵皂角树距离河边的银杏树五十多米,我没费多少力气就飞到了银杏树上。银杏树上有一丝淡淡的青玉米味儿,没有姐姐的身影。地面上几棵野芦苇打着呼哨疯狂生长。一只红色的蝉对我说,我一闻到你身上的青玉米味儿,就知道你和那个不幸的蝉是姐弟俩。黎明前,一个老妖婆提着塑料袋子,手里发着光,来树林里捉我们。幸好我爬得快,老早就躲到一根树枝上,那个老妖婆没有发现我,她发现了你姐。她用一根细竹竿子将你姐戳下来。你姐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逃,就被那个老妖婆捉住了。她把你姐装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你姐在塑料袋里发出的声音像待宰的羔羊。哎,那个老妖婆太可恶了,她就住在河对岸的小区里,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我无心看一个老女人的脸。当前最要紧的,是找到我哥,它可是我的主心骨。有了它,我的生活就有了方向感。没有方向感的生活,就像大海里航行的小船,用不了多久就要翻船。我哥当初爬的是一棵枫杨树。那棵枫杨树离这棵银杏树也不远,枫杨树附近还有两棵树,一棵是乌桕树,一棵是梧桐树。从一条林间小道往前走,是一个几十米高的土台子,上面有座塔,塔旁还塑着一个鸟头人身的怪物,每天都有一帮花花绿绿的男女在那儿烧香磕头。青玉米的味道在我记忆里依旧浓浓的,像春天里粉红的杏花,满世界飘舞。我飞到枫杨树上,在一个十几米高的树杈上,看到了我哥。它的后背还凸起着,一看就知道它还没有变成蝉。我十分吃惊,知道它遭到了蚂蚁的毒手。我落在它身边,它已经没了生命的迹象,身体发黑,四肢被蚂蚁肢解得所剩无几。有几只红蚂蚁从它腹腔里掏出肉来往外搬运。我看着有些心酸,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棵枫杨树有个蚁洞,一个蚂蚁家族就生活在那儿。可以想象得到,我哥爬上枫杨树的时候,被蚂蚁发现了,它们成群结队扑过来。蝉在蜕皮的时候,最怕的就是遭到蚂蚁群的攻击,它们先挖掉蝉的眼睛,然后肢解蝉的躯干。即将出壳的蝉,身体嫩得像一朵地丁花,蚂蚁能轻而易举地咬破蝉的任何一个部位。蝉这时想跑,比登天都难,只好认命,成为蚂蚁的食物。FE97DC46-DC68-4F6F-82A5-95341992185D

  哥和姐的遭遇,使我的心情充满了黄褐色的忧伤。这种忧伤如同青石板路一样冰凉幽长,这是一条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的路。我将在这条路上,咀嚼充满梧桐根苦味的岁月,孑然独行。

  那只不死的老蝉说的话不无道理,要想活得长,必须保证安全,然后,再寻找太阳光线的洞。从这一刻起,我有了计划。我决定去河对岸看看,寻找到那个捕捉我姐姐的老妖婆,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把手狠狠地压在树皮上,祈祷上天,让她像那个生病的水獭一样,天天咳嗽不止。不是我心狠,谁让她天天害命呢。这世上,没有比害命再损的事儿了。她天天捕捉一袋子爬查猴,这个老妖婆心肠真是太毒了。太阳爬上树梢时,我便飞到了河对岸。我检验了一下飞行能力,我能一口气飞行一个时辰,一次飞上几千米不成问题。这条河的对岸,原来是一座叫“济州”的古城。四个城门都有手持器械的武士把守,戒备森严的样子。青玉米的味道是我们兄妹仨的法宝。我寻着这种味道,飞过运河总督衙门,又飞过古南池,在来鹤观附近的小区找到了我姐。这个小区有几排旧楼,我顺着青玉米的味道找到一户人家。青玉米的味道是从一个冰箱发出的。我知道,那个老妖婆把我姐放冰箱里冻上了。这是一个不大的冰箱,就放在厨房里。厨房的后窗正对着一棵老楝子树,我便在一根树枝上潜伏下来。我能看到这家人的厨房和客厅,他们全家人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

  我来到这儿不到一小时,那个老妖婆就出现了。她脸色苍白,皱纹密布,有着像蝙蝠一样的牙齿,难怪她好吃。她用粉将脸上的皱纹涂平,试图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但仍免不了像驴粪蛋子上下霜——表面光溜。驼背显出的老气横秋,只能让她在舞场里追忆失去的青春岁月。她咳嗽的样子真像那只生病的水獭。她从阳台咳到卧室,又从卧室咳到客厅,再从客厅咳到厨房。她穿着一双红色的塑料拖鞋,发出的呲呲声,如同一条蛇行走在沙漠里。老妖婆一丝不挂地在家中晃荡。她来到客厅里生吃了一个紫色的大茄子。青玉米的味道,像鸡冠花一样,在她脚下一片火红。我不希望她碰那个冰箱,又希望她打开那个冰箱。我以为這个家就她一个人,但另一个人出现了。我看清了他的脸,他就是那个晃牙的钓鱼者。他一进门就说,你穿上点衣服好不好?看你那一身肉,油布袋子似的,吃了几十斤生茄子了,也没见你把肥减下去。我不减肥也有追随者,有人就喜欢我胖。别丢人了,喜欢你的人都是些啥货色,你自信满满,还不是一天到晚睡我床上,撵你你也不会走。这叫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钓鱼者说完这些话,哈哈笑一阵儿,然后坐在沙发上,泡上一壶茶,打开电视便开始晃牙。他晃牙发出的声音,像小青虫啃噬着一片地瓜叶子。你生活的三部曲是钓鱼、喝茶、晃牙,那颗驴牙有啥晃头,找个憨巴子牙医也能给你拔掉。钓鱼者脸上露出一片青苔。我今天钓上来一条穿梭鱼,足有五斤重。你放冰箱里吧。咱家的冰箱是个宝,十多年了,装进去的东西也数不清了,也许能拉三大卡车吧。你喜欢吃鱼,我喜欢吃爬查猴。可这些东西咱们都没吃。冰箱里青玉米的味道依旧像鸡冠花一样火红。厨房里紫茄子传来了哭泣声,像水面上弯曲的光线,缠绕在客厅的灯柱上。小区内只有孤零零的几棵楝子树和法国梧桐树,无精打采的,在太阳的暴晒下艰难地熬着。没有鸟的叫声。我观察了许久,每棵树上都没有螳螂的踪影。看不到螳螂并不代表没有螳螂。钓鱼者依旧在晃他的牙,老妖婆依旧在吃生茄子。岁月在他们的房间里像银元一样哗啦哗啦直响。

  四

  我在无聊的时候,腹腔里有股气流要往外冲,这是要鸣叫的前兆。大凡物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我正要鸣叫时,突然飞来一只蝉,是个母子头。它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我头顶上方。为了示好,它主动摘下一小片树叶送我。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蝉,除了两只大眼,另外的小眼睛已经失明了,很显然,它的视觉已经迟钝。无论怎么说,作为同一族类,需以礼相待。我接受了它的礼物,并把翅膀扇动了几下作为回报。它的话简单明了。它说你在那棵柳树上蜕皮的时候,我就关注你了,当时我也在那棵树上,只是我在更高的一根枝条上。你爬到那个最危险的地方去蜕皮。你的这一选择立马打动了我。这是件有智慧的事,你不愧是我们蝉家族的精英。我算什么屁精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个把月的生命,啥事都弄不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们还不如蟪蛄呢,这么短暂的生命,若以精英自诩,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了这么漂亮的话来恭维我,你以为我会飘飘然吗。我可没这么傻,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没有掉馅饼的事。你拍我马屁,肯定有图谋吧。说说看,你想弄啥子事。很简单,你年轻、帅气,我想跟你交配,传宗接代,让蝉家族香火旺盛。你不要给我讲蝉家族的事,想要交配还为时过早。我不想和你交配,因为你太老了,又老又丑,你的复眼至少瞎了两个,我一看到你早上喝露水的心情都没了。我若跟你交配,岂不让天下的蝉笑掉大牙。话可不能这样说,一个月之前,我是这运河两岸最漂亮的蝉,向我求欢的蝉每天都有一大群,排着队呢,我一个也没看上。也许你知道,我们这儿有一只不死老蝉,它是我们的蝉老大。它封我做了咱这一带的蝉老二,我的权力还是有的。比如哪只蝉叫得最响亮,哪只蝉交配的次数最多,这都是要评优先的。我呢,正好管着这档子事,我说谁行谁就行,不行也得行。你懂不?我懂这干什么,你做了蝉老二,原来靠的是权色交易。我突然明白了,这个老母子头,原来是个禅妓,真不要脸,竟然大言不惭地来找我交配。一个做蝉妓的母子头,我会理你吗?不把我的青春童贞当个事,这不是侮辱我吗!圣人的话不无道理,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个蝉妓咱惹不起,还是躲躲好。我没再跟她搭腔,转身飞走了。我听到她在后面骂,好小子,给脸不要脸,你等着,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飞到一棵高大的法桐树上,它有着茂密的树叶。我隐藏在树叶的阴影里,为了躲避那只蝉妓,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鸣叫是必须的,但是要怎样鸣叫,这件事儿要想好。我认为自己躲在这棵法桐树上,没有同类发现我。这个夜晚,月亮刚刚升起来,树干被月亮的光线舔得一片银白。这时,“刺啦”一声飞来一只蝉,又“刺啦”一声飞来一只蝉。远处,有只蝉被螳螂捉住了,它的哀鸣像喉咙卡了刀片一样,把声音一块一块割下来扔在地上。它的哀号越来越凄惨,没有蝉敢去救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敌人吃掉。飞到法桐树上的蝉,它们发现了我,朝我爬过来。你刚脱掉硬壳还没鸣叫过吧?我们都鸣叫过了,按说是你的长辈。这件事千真万确,一点儿不假,一点儿也不能含糊。长辈就是长辈,有义务教育下一代。你知道刚才对面树上的蝉为啥让螳螂捉住了呢,就是因为它的鸣叫跑调了,暴露了目标,螳螂喜欢抓跑调的蝉。哇,原来还有这事。我在鸣叫之前,是不是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培训,是不是还要教点人事儿。人事儿必不可少,这年头无利不起早五更,谁愿意做赔本的买卖。不过呢,我们的收费也不高,就是中午最热的时候,你给我们提供一片鲜嫩的带有露水的树叶。我要是做不到呢?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这事没难度,不过是蚂蚁的小鸡鸡。闲话少说,说说我在鸣叫前需要培训啥?你这么年轻,对重大事情一点儿也不严肃,啥事儿要严格按照蝉老大说的做,那个不死老蝉是我们的蝉老大。你对它不恭,被别有用心的蝉告密,按罪名是要处死的。像螳螂这样的敌人虽然可怕,但告密者比敌人更可怕。有的蝉毫无底线,为了吸一下芦苇叶子上的水珠,就可以出卖朋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蚂蚁有严密的组织纪律,咱们蝉也有,不信你乱叫一通试试!好啦,咱们不谈这些,先谈谈培训的主要内容吧。请你记住,小年轻,啊嘟啊嘟,我爱蝉老大,气死螳螂,烦死蛤蟆,梦里吃荷花。FE97DC46-DC68-4F6F-82A5-95341992185D

  就这些。不是太难,我用一个星期就能记住。还要记住,咱们蝉是最伟大的,咱鸣叫出来的是诗歌,是真理,是哲学,是信仰。咱比青蛙高级多了,青蛙和咱们蝉相比绝对土鳖。它们被蛇抓住后,叫得难听死了,而且还向蛇求饶,它们缺少从容赴难的精神,一点儿也不慷慨悲壮。都说嘴大吃四方,它们的嘴大,屁用不管,鸣叫的时候耳朵鼓起来,难看死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青蛙叫的是啥意思,大意是,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着鼓来了,坑里蛤蟆长大了。就这点熊出息。它们的梦想就是长大、再长大,然后,蹲在荷叶上闻天上青玉米的味道,看看天鹅的身影。

  天还不亮的时候,这几个同类叫了几声,齐刷刷地飞走了,它们飞去的身影,像猪耳朵一样晃动几下就不见了。它们消失在像尿液一样的空气中。

  它们飞走后第一秒,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一片树叶,将一枚金蛋砸在我身边。我知道,落在树枝上的金蛋是不会有洞的。又过了几秒,我想鸣叫几声,一张嘴,忘记了它们教我的声谱了。我只啊嘟了一声,后面是啥呢,全忘干净了,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远处,一缕清风吹过,充满了青玉米的味道。我不愿在这棵法桐树上待了,便顺着青玉米味道的方向,又飞回那棵老楝子树上。我又能看到那个装着我姐姐的冰箱了。那个晃牙的钓鱼者还在,那个吃生茄子的老妖婆也在,他们在忙着做一件事。楼下停着一辆大卡车。有几个黑脸大汉正从车上抬东西,鸡鱼蛋肉,还有一袋子又一袋子的蝉。他们的冰箱真是神奇,看上去很小,其实能装进去数辆卡车的货物。我现在明白了那个不死老蝉说的话,它说太阳光线的洞,只要钻进去,就能获得永生。一缕光看上去很小,其实里面是个大宇宙。又有几枚太阳的金蛋砸在我身边。我又啊嘟了一声,但是后面的词儿还是想不起来,努力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最后一句,我要吃荷花。也许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吃荷花。那个晃牙的人,还有那个老妖婆,他们生命的意义就是要吃掉整个冰箱里的世界。我这样想的时候,冰箱里掉出来数个沾满青玉米味道的月亮。这些月亮像黑色的烧饼一样,在楝子树下滚动。我又啊嘟叫了一声,然后从要吃荷花开始,词儿的大意是,瓜子壳里孕育着一对恋人,楝子花开,成精的鱼儿入梦来。我刚叫完这一声,一只蝉飞过来了。这是一只老蝉,它的尾部已经发白,一看就知道它已经活了两个多月,剩下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它一见我就嚷嚷,你是谁?你安的什么熊心?是谁让你这样叫的?你不要胡叫乱叫,这条老运河沿岸的蝉都归我管。你叫得狼腔虎调的,算个啥子事吗。咱们要强调纪律,要用一个脑子想事儿,知道不?要一个声调,一个节奏,不能跑调,更不能自以为是,想咋叫咋叫。咱有咱的歌词,啊嘟啊嘟,我爱蝉老大,气死螳螂,烦死蛤蟆,梦里吃荷花。就按这个调唱,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我会找人来收拾你。这只老蝉说完就飞走了。它走时,身后留下了一串蝼蛄的眼睛。

  我的天,你算个熊啊,还敢威胁我哩。我心中十分反感。这时,一只黄雀飞来,它在我身边的树枝上叽喳一阵,又叽喳一阵。它的眼睛通红,腹部有一小撮白毛。它望着我,一脸不屑的样子。我趴在树枝上不动,我感到它要攻击我,但它没有发动攻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對死亡。我可以成为你的食物,你说不准很快就会成为他人的食物。这只黄雀又叽喳了一阵儿,然后飞走了。它没有把我当食物,其实,我发黑的躯干一点儿也不好吃。

  黄雀飞走之后,我感到腹腔里开始鼓起来。日头悬挂在树梢上,空气里热浪翻滚。这个世界该我认真叫两嗓子了。范仲淹说的话还是对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我虽然是一只弱小的蝉,但造物主给了我生命,我就应当发出自己的声音,我要尽情欢唱,歌唱阳光,歌唱万物,歌唱青玉米。我啊嘟了一声,后面的词儿又忘了,只感到一群蝼蛄的眼睛在楝子树上飘动。没办法,我只能唱出属于我自己的歌曲:瓜子壳里孕育着一对恋人,楝子花开,成精的鱼儿入梦来。

  这时,奇迹出现了。那个晃牙的钓鱼者,他家的门窗玻璃开始碎裂,他在惊愕中停止了晃牙。那个吃生茄子的老妖婆,把一块茄子捂嘴里之后,就不动了,她的眼睛像螃蟹一样。青光四射。我发出的声音冲进厨房,震碎了那个冰箱的门。那款世界上最大的冰箱倒下了,里面装满的足有三大卡车的食物,从门窗里飞出来。青玉米的气息漫天飞舞。青玉米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宇宙。在我的叫声里,楝子树开始东倒西歪,运河广场上的石塔倒掉了,那个鸟头人身的塑像也倒下了。

  在大风中,太阳的光线开始变形,有条光线裂开了一道缝隙,我可以钻进去。我想到这儿,抖动翅膀,朝那道光线的缝隙飞去……FE97DC46-DC68-4F6F-82A5-95341992185D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