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酣睡之时,鸟声响起。我知道,鸟在喊我起床,睁开眼,窗外大亮。我一直认为,鸟是大地上的精灵,它们的歌声,无处不在。
清晨听鸟鸣,是很惬意的事情。如果你细心一点,从鸟鸣声中,可以分辨出哪种鸟刚睡醒,哪种鸟是初次鸣叫,哪种鸟是二次鸣叫,哪种鸟已经叫了很多次。你能从鸟声中分出懒惰的鸟、勤快的鸟。在鸟声中锻炼你的敏感度,活跃你的思维,锻炼你的识别能力。
第一声鸣叫,声音喑哑微弱;第二声鸣叫,声音嘤嘤低沉;第三声鸟鸣,声音通透流畅;到了第四五声,声音清脆嘹亮。想想也是,第一二声时,睡意未消,迷迷瞪瞪,喉咙发紧,尚未打开,声音自然也就微弱低沉。慢慢地,睡意已退,嗓子松弛,鸣叫自然畅通,听起来也就婉转悠扬、高昂激越。
鸟声响起的时候,我开始起床晨练,伸伸胳膊,晃晃脑袋,扭扭腰,踢踢腿。做完这些基本动作,太阳正好露头。真正的晨练开始,先是小步走,然后大步走,再是小跑。
我所在的单位位于城乡接合部,西边是独山,独山玉知道吧,就是从这座山上挖出来的;东边是白河,南阳的母亲河,养育了数百万南阳人;南北是树林,原来种满了桃树,每年春天桃花开时姹紫嫣红。近几年土地被征,桃园没人管理,桃树死了,长满了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树——构树。几年工夫,密密麻麻的构树把这片土地覆盖。前面还有几十亩紫荆和桂花,春天紫荆花开,秋天桂花开,春秋之时,花香四溢。
锻炼身体,或者去林子里、白河畔看看鸟,听听鸟鸣,倒也自在。
每天,在鸟声中醒来,就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晨练,这似乎成了我的习惯。同事说:“祖逖是闻鸡起舞,你是闻鸟晨跑。老祖家出人物。”我知道,他们是调侃我。
晨练是固定的,路线也是固定的,周而复始。每天起来,走出单位大院,沿着前面树林中间的小路走,两边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洋洋盈耳。鸟声之外,能看到它们矫健的身影,在花丛中跳跃,在树梢上蹲立,在林子上空盘旋。清晨,花朵格外鲜亮娇艳。春天的紫荆花,花期很长,一个多月时间,都能看到那一串串细碎的花朵。紫荆花不怎么香,淡淡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秋天的桂花藏在叶片下面,鹅黄色的花粒。晶莹剔透,看着舒畅。老远就飘过来一阵阵浓烈的花香,令人陶醉,心情大好。
从桂花、紫荆花林子里走出来,向东一拐,就是白河。白河水清,鱼很多,或三五成群,或一大群在水中游动,慢慢悠悠、自由自在的样子,让我向往。有时候我想,做一条鱼多么幸福。有时候水鸟掠過河面,溅起一片浪花,腾空而起时,我看到水鸟口中叼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我甚至看到小鱼在摆动着尾巴不停地挣扎。这时候我又想,一条鱼活得也很艰难,危险时时陪伴着它。我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不知道是做一个人好还是做一条鱼好。
白河里还有多种水鸟。我来白河,很多时候是为了看鸟。白河里的水清了,鱼就多,鱼多了,水鸟就来了。现在的白河,有多少种水鸟我没数过,夜鹭、白鹭、池鹭、苍鹭、斑鱼狗、白瑟鹭、斑嘴鸭、翠鸟、绿头鸭、反嘴、牛背鹭、鸳鸯、燕鸥、蓝翡翠等等。它们的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鸟的鸣叫,让我身心轻松;鸟的飞翔,让我心情澎湃;鸟的自由自在,让我感到自由世界的美好。
二
春天总是在鸟声中苏醒。叽叽喳喳的鸟声,把树唤醒,长出了嫩绿的叶芽;把花唤醒,绽放缤纷的花朵;把小草唤醒,探头探脑,从土层里伸出头;把风唤醒,温柔地抚摸大地万物。
倒不如说春天把鸟唤醒。南迁的鸟在这个季节北归,旅鸟飞着飞着又飞回来了,歇了一个冬季的鸟开始筑巢,冻僵的喉咙慢慢打开,喑哑的鸣声变得清脆激越。春天是不是把鸟唤醒,听听它们的鸣叫,你就知道了。
是的,鸟让春天苏醒,春天让鸟声嘹亮。
春天我喜欢到林子里转。这个季节是鸟繁殖的季节,很多鸟开始筑巢,走在林子或者灌木丛中,不经意间,就会看到一只鸟巢。高大的树木上,被喜鹊、灰喜鹊、噪鹃占据着,它们的巢大都筑在这些树木上。低矮的灌木丛里,是白头翁、黄臀鹎、树麻雀的理想家园。它们把巢藏在灌木丛中,借助密密麻麻的叶片,把巢遮盖得严严实实。
去年初春,下了一场桃花雪。我突然想起,曾经买过十几斤米喂鸟,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霉变没有。找来一看,还没变质,就决定去白河边撒鸟粮。白河边上有一片小树林和灌木丛,我曾在那里发现两个白头翁的鸟巢,还在一棵桂花树上发现黄臀鹎在筑巢。冷不丁下了一场桃花雪,鸟们有没有食物吃呢?
走到白河岸边,看到有一团火苗在燃烧。我有点好奇,走近看,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士,穿着火红的羽绒服,在河边拍鸟。一定是个热爱鸟的人。我走过去问:“下这么大雪,不冷吗?”她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不冷。”我说:“有鸟吗?”她说:“你看看,那上面是啥?”
我沿着她相机镜头所指的方向看,前边不远处,紧靠白河边,用栅栏圈出一个水塘。水塘的栅栏上,有数十只白鹭蹲在那里。可能是天气寒冷的原因,白鹭蹲在栅栏上一动不动,像一排雕像,十分壮观。我问:“那么多白鹭蹲着,是不多见的,为什么不拍呢?”她看着我,面无表情:“我拍动态的。”
冷风吹着,雪花飘着,她就蹲在地上等待。我站在她身后,她却视若无人,我不说话,她就不吭声。独处的女人,一般不容易沟通,我想。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女人,站在这里是多么无趣。转身准备走,她却开口了:“这大冷天,你来干啥,看雪吗?”我说:“看什么雪,我撒鸟粮。”她说:“你喜欢鸟?”我说:“是的。”她突然盯着我看了一阵儿,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我知道你,写鸟的,是不是?”
她说完这句话,扭过头,再也没有说话。一个奇怪的女人,我想。我决定离开。我说:“你忙吧,我走了。”她突然站起来说:“加个微信吧。”
她微信名字叫鹭丝。我走了很远,她大声地说:“我看过你很多写鸟的文章。”突然,身后传来“呱——呱——”的鸣叫声,随后,几只白鹭腾空而起。那种声音,是受了惊吓发出的。她刚才大声说话时惊动了白鹭。这也许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终于可以拍到动态的白鹭,也不枉她在雪地蹲了半天。
离开鹭丝,我顺路去了单位后面的桃园,记得桃园边上有棵石榴树,上面有鸟在筑巢,不知道是什么鸟。想去看看鸟产卵没有,再确认一下。走到石榴树下,看到那只鸟巢还悬挂着,鸟巢里空空荡荡。心里顿时有点失落,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快到单位时,我想起院子里的紫荆丛中,也有白头翁的鸟巢,想顺便撒点鸟粮。刚进院子,就传来一阵清脆嘹亮的鸟鸣声。我看到院子里的竹园上落了一群麻雀、几只白头翁,几只喜鹊和八哥在草坪上蹦跳,好像是在觅食。雪早已把草坪覆盖,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食物?我把剩下的米全部撒在院子里,但没看到一只鸟下来觅食。
回去,刚打开空调,坐到办公室,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喳喳”声,清脆响亮,带着欢快。不用猜,那几只喜鹊吃到了我撒下的鸟粮。喜鹊是有灵性的,吃了我的鸟粮,回报我几声鸣叫,这家伙知道感恩。
在春天,观鸟时,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看到一棵不曾留意的树,突然间开出艳丽的花;看到一只从未见到过的鸟,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看到一个场景,比如白鹭捕鱼的画面;看到一个人,比如拍鸟的女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常常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三
夏天,鸟群很多。单位的院子里,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的鸟。除了麻雀,看到最多的一群鸟是棕头鸦雀,有百余只。这让我惊讶,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大群的鸟。棕头鸦雀,是比麻雀还要小的鸟,从头顶至上背棕红色,上体余部橄榄褐色,下体淡黄褐色,翅红棕色,尾暗褐色。这种鸟小巧玲珑,好动不好静,在草地或树枝上停留几秒钟时间就会飞走,边飞边叫:“咄咄咄咄、咄咄咄咄……”非常可爱的鸟类。白头翁也喜欢结群。最多也就二三十只。乌鸫一般三五只、十几只一群,我见到过二十多只一群的,仅看到过一次。这种全身黑色的鸟,叫声嘹亮动听,善于模仿其他鸟类的声音,所以它也叫“百舌”。
其他的鸟,比如斑鸠、八哥、灰喜鹊、伯劳、绣眼、黄鹂、白颈鸦、啄木鸟、戴胜等,基本上都是三五只一群,有的一两只。乌鸦是群集鸟类,但这几年很少看到大群的乌鸦。早年在乡村,经常看到百十只、数百只的乌鸦聚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大声地聒噪,很烦人。十多年了,在单位的院子里,十多只一群的乌鸦,也没看到几次。
可能有人会说,一个小小的单位,能有几只鸟?我想说的是,千万不要小看我们单位这一片,西有独山,东有白河,前后是几百亩树林。可以说,是鸟类理想的天堂。十几年来,我看到的鸟种类繁多,说百多种怕你说我夸张,说五六十种可能会少说了些。尤其是最近几年,鸟越来越多,鸟的品种也越来越多。过去没看到过的鸟,也都来这里做客,说实话,出乎我的意料。
单位的院子很美,占地十几亩,种了很多树,有沙松、月季、玉兰、冬青、杨树、紫藤、紫荆等,还有一个竹园,除了道路和操场,院子几乎被绿植覆盖。夏天的时候,树木花草的枝头上落满了鸟,有留鸟、候鸟,还有旅鸟。除了一些常见的鸟类,这两年又出现了很多不常见和不熟悉的鸟,多年不见的黄鹂鸟、红嘴蓝鹊、蓝矶鸫、星鸦、紫啸鸫、寿带鸟等都曾留住过。
今年深秋的一天,我去单位前面的林子里散步,很意外地看到几只红交嘴雀。在我的印象里,已有十多年没见过这种鸟了。红交嘴雀很少到平原地带,它们喜欢生活在松林里,啄食松子。我想走近看,但它们迅速地飞走了。还有一次我看到两只金翅雀,在单位的草地上溜达,一前一后,一只颜色暗淡,一只色彩艳丽,很耐看。这鸟我十多年前看到过,那时单位的前后是桃园,桃花开得正艳,两只金翅雀在桃树上栖息。我后来专门写了一篇《花瓣上的金翅雀》记录观鸟的经过。没想到十多年后,再次与金翅雀邂逅,当时我很激动,掏出手机,想靠近拍照,但它们鸣叫着飞走了。
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噪鹃。今年夏天,单位附近突然来了一对噪鹃,这种鸟也不多见,本来挺高兴的,但因为这对噪鹃的到来,让我闹心了一个夏天。每天,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两只鸟不停地叫。噪鹃的叫声粗犷、浑厚、刺耳,没完没了。我是借调人员,晚上住在单位。空落落的院子里十分寂静,只有噪鹃的声音,不停地撞击耳膜。晚上叫到我睡觉,早上把我叫醒,一会儿“哥好—哥好—哥好” ,一会儿“我饿—我饿—我饿”,弄得我心烦意乱。
噪鹃的聒噪一直持续了几个月。10月初的一天,我去接水烧茶,看到封闭的走廊里,一团黑色的影子飞来,紧接着,听到一阵撞击走廊玻璃的声音。抬起头,一只噪鹃,正从玻璃上往下滑,它竭力想用爪子抓住玻璃,可怎能抓住,从玻璃上掉了下来。
我试图救它,刚走过去,它又飞了起来,继续撞玻璃,然后继续滑下来。我将能打开的玻璃窗全打开,但它依然找不到出口,我怕惊扰它,就退回办公室。大约十分钟后,我走出来想看看它飞走没有。沿着走廊看,没看到那只噪鹃的影子。正庆幸间,看到走廊门后墙角处,蹲着那只噪鹃。我走过去,它没有动,似乎是没了力气。它咕噜着眼睛看着我,有点胆怯,但没有跑。我想抓住它放飞,但剛伸出手,它就吓得缩成一团。这鸟有点凶,怕它爪子抓到我,就没敢再抓。
记得大前年,一只猫头鹰误入走廊,也是累得筋疲力尽,我捉它放生,被它抓得鲜血直流。但也不能看着它撞玻璃呀,就狠了狠心,猛地伸手抓住它。它似乎懂了我的善意,很安静,没有挣扎。我走到外面,用力把它抛向空中,它“嘎” 地叫了一声,飞到前边的林子里没了踪影。自从我放飞噪鹃后,不知什么原因,就没再听到它们的叫声。
原来的白河,只有少量的绿头鸭、黑水鸡、小鷿鷈、鱼鹰、苍鹭等十几种水鸟。白河治理后,水鸟一年比一年多,先是池鹭、白瑟鹭、牛背鹭、斑鱼狗、燕鸥、鸳鸯、白骨顶、白鹭、斑嘴鸭留了下来。再后来,罕见的红颈瓣蹼鹬、黑鹳、天鹅、中华秋沙鸭、青头潜鸭相继来到白河。珍贵的中华秋沙鸭,侧扁的嘴巴、红色的腿脚、头顶的羽毛向后伸展成长长的双冠状,被称为“鸟中大熊猫”。而青头潜鸭属于濒危鸟类,据说全球仅存五百只,弥足珍贵。还有被称为“鸟中君子”的黑鹳,它还是白俄罗斯的国鸟。
在白河,最常见的是白鹭、苍鹭、绿头鸭、赤麻鸭、黑水鸡这类普通的水鸟。黑鹳我看到过一次。天鹅看到的次数较多,大概有十几次。鸳鸯看到过几次。红颈瓣蹼鹬、中华秋沙鸭、青头潜鸭我一次也没看到过。每次去白河,总是格外关注,但总是怀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归。好在看过这几种鸟在白河生活的图片,些许弥补了遗憾。这还要感谢南阳的王跃中等一大批拍鸟达人。
每次走进白河,就觉得走进了鸟的天堂。一次次,看到成群的白鹭在河面上翩飞,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诗句。而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看到野鸭在洒满金光的水面悠游,你是不是会想到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场景呢?
四
秋,远离了万物复苏的喧闹,躲开了炎炎烈日的浮躁,在经历春之蓬勃与夏之繁盛之后,归于平静和淡泊。我们收获了妩媚和成熟,走进了金黄的童话世界。是的,秋天是童话、是诗歌,又有谁不愿意在童话的世界里畅游呢?
我去林子,是有缘由的。前两年,单位附近的林子里常有捕鸟人出现,他们在这里布网捕鸟。几十米的粘鸟网每天能看到几张,多的时候十几张,那些低空飞翔的鸟们毫无防备,一头扎进鸟网里,成了捕鸟人的猎物。我曾在十几年里毁掉几十张粘鸟网,也曾与捕鸟人发生激烈的争吵,差点被捕鸟人围殴。这两年布网捕鸟的人少了,但总有胆大妄为的人。他们不敢像过去那样明目张胆地捕鸟,趁着傍晚人少的时候偷偷地布网,第二天黎明悄悄收网。
傍晚巡视有没有人布网捕鸟,已成为我的习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每天傍晚我会准时出现在单位附近的林子里、白河边。那些在傍晚出现在“敏感”地段的人,成为我监视的目标。因为多次毁坏粘鸟网,很多捕鸟人对我恨之入骨。
抓猎鸟人,一般不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我的办法是,你布网,我收网,然后销毁。粘鸟网是花钱买来的,小的百八十元,大网一两百元,收他们的网,就等于断他们财路,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有时候赶好碰上了,免不了要正面接触,主要是劝说。当然,也碰上过几次令我尴尬的事请。
有一次我沿着门前的小路散步,看到一男一女背着包进了树林,总感觉有点不对劲。我怀疑他们是偷偷猎鸟的人,就偷偷地跟了过去,当我走近他们时,两个人坐在一块塑料布上拥抱接吻,听到响动声迅速松开。那个女的,一个胖乎乎的圆脸女孩,用大眼睛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然后满脸不屑说:“神经病。”我知道,她把我当成了喜欢偷窥别人隐私的人。我十分尴尬,狼狈地逃窜。
还有一次,我在林子里转,看到一老一少在收粘鸟网,跑过去劝说他们不要捕鸟。老先生大概五六十岁,看着我笑笑,没有说话。年轻的二十多岁,瞪了我一眼说:“你咋知道我们捕鸟?”我说:“你不是正在收网吗?”年轻人说:“我们是在收网,是收别人的网。”原来,他们也是爱鸟人士。
秋天是吃斑鸠的好时节,吃了一个秋天粮食和虫子的斑鸠,养得膘肥体壮,味道极为鲜美。这个季节,斑鸠不仅鲜美,而且价格也高。白河里的野鸭也很多。想尝鲜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总是乘人不备,做贼一般溜进林子里。野鸭在水中,没有猎枪,想捕野鸭不太容易。斑鸠有点傻乎乎的,经常傻傻地钻进捕鸟人的鸟网里,成为他们口中的美味。
二〇二〇年十月的一天傍晚,我看到一张粘鸟网,上面有不少八哥、喜鹊和一只斑鸠。那地方树木茂密,荆棘丛生,很少有人过去。我是站在单位二楼看到的,那时捕鸟人正在收获战利品,我看到他把喜鹊放生,把八哥和斑鸠装进一个编织袋里,大摇大摆地走了。我想去制止却来不及。我过去找到那张粘鸟网,一把扯下来,点着烧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把关注重点放在那里,多次在那片林子里穿梭,但一直没看到有粘鸟网。原本以为一次捕捉那么多斑鸠和八哥,他们还会在那里下手。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两个捕鸟人。我有时想,他们可能就是个馋嘴的人,捕捉几只斑鸠下酒。但我又想,也许他们是以捕鸟牟利的人,因为捕鸟被抓进局子里关了起来。
新冠疫情发生以后,对鸟类的保护措施更加严厉,捕鸟的人越来越少,几近绝迹。这是个可喜的变化。二〇二〇年整整一年,我看到布网捕鸟的也就那一次。在此之前,每年都有数十次、上百次这样的事发生。
秋天真的很美好。在我们畅享着秋天美妙时光时,是不是也该给鸟们一个自由的生存环境,让鸟与人和谐共处?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美好的世界。
五
冬天,四野萧索,寒风吹彻,既看不到游人,也看不到鸟。此时的树林,一派萧条,地上落满了枯萎的树叶,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白河边的风,顺着河道刮来,凌厉而尖锐,像刀子一样,穿透厚厚的冬衣,直达肌肤,进而钻进皮肉,麻木地疼。
在院子里散步,感觉风是柔软的,不那么凌厉和寒冷。院子被四周的树木包围,高高的楼房遮挡着风雨,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确实是这样,我在院子里散步时,没有感觉到寒风的侵袭,更没有那种麻木的疼的体验。有太阳的时候,还能感到火辣辣的热,散步时间长的话,还会有微微的汗,从皮膚内慢慢往外渗出。
冬天的鸟不是很多,它们似乎感到寒意来袭,就蛰伏起来。只有鸟中的常见居民麻雀、白头翁、喜鹊、乌鸦、斑鸠、八哥等少量的鸟,偶尔出来溜达溜达。其他的鸟,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睡懒觉,既不见踪影,也没有鸣声。
说实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喜鹊的。喜鹊在冬天依然掩不住歌唱的欲望,时不时扯开嗓门大声地唱一曲,给萧条的大地带来一丝生气。麻雀也会“啾啾”几声,但声音微弱、有气无力。聒噪的乌鸦,在冬天嘴巴紧闭,我很少听到乌鸦的“呀呀”声。斑鸠本来就沉默寡语,冬天更是难得听到它们“咕咕”的叫声。
那对吵闹了几个月的噪鹃,在完成繁育儿女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每每想起来,我就有点生气,不想让它们叫时没完没了地叫,想听听它们的叫声时悄无声息。其实,在寂寞的冬季,我还真想听听它们浑厚激越、高昂嘹亮的声音。
我一直认为斑鸠是比较笨的鸟。每次在院子里看到斑鸠,它们总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迈着慢悠悠的八字步晃来晃去。院子里的草坪上、水泥路上、大操场上,常常看到它们的身影。都说斑鸠胆小,我倒不觉得,我在院子里散步时,走到距离五六米远它们才飞走。来这里的斑鸠多是珠颈斑鸠,也有少量的山斑鸠。相比而言,珠颈斑鸠胆子稍大一些,山斑鸠胆子就小了一些,可能是在山里待久了,到平原地带不太适应吧。
说斑鸠笨,一点也没说错,不仅是笨,还有点傻。我们单位办公楼门前就是草坪和竹园,斑鸠常去那里觅食、栖息。办公楼的走廊,外面用蓝色玻璃封了起来,斑鸠隔三岔五误入走廊,一旦进入走廊,就找不到出口,在走廊里飞来飞去,把蓝色的玻璃当天空,不停地撞玻璃,撞得晕头转向。尤其是夏天和冬天,飞入走廊的斑鸠特别多,我看到的就有十多次。其他鸟类也有误入走廊的,但总数加起来也没斑鸠多。
可爱的傻斑鸠误入走廊的事,我曾经在散文里写过。南阳文友水兵,五十岁得子,娇宠得很,曾经让我给他儿子弄一只珠颈斑鸠玩玩,我当时满口答应,但一直没有给他。我知道,把斑鸠送给他儿子,就等于断送了斑鸠的性命。估计水兵看到这段文字,见面会骂我的。
还有比斑鸠更笨的鸟,这鸟叫戴胜。其实戴胜鸟很聪明,外形极其独特,头顶五彩羽毛,小嘴尖长细窄,羽毛纹理错落有致、非常漂亮。戴胜鸟生性活泼,温顺良善,机警耿直,且对配偶和子女忠贞不渝,深受人们的喜爱。就是这种可爱的鸟,误入走廊后,乱飞乱撞,先是撞玻璃,然后是撞墙,最终活活把自己给撞死。那只戴胜鸟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自责,是不是我的到来使它受到了惊吓,最终导致了它的死亡?也许是,也许不是。
不过,聪明的鸟也很多。常在院子里逗留的鸟中,麻雀就比较聪明,如此大的群体,十几年来,我只看到过一次误入走廊。后来我把窗子打开,麻雀很快就找到出口,“叽叽啾啾”飞走了。白头翁、喜鹊、乌鸦、乌鸫等一次都没有误入走廊。
其实,我说鸟傻,是不科学的说法。鸟类的智商很高,有科学家通过实验发现,鸟类是聪明的动物,它们的大脑和人类接近。许多鸟通过训练可以说简单的词语,比如鹦鹉、八哥。有的鸟记忆力惊人,松鸦、星鸦喜欢在冬天储藏食物,并且能够在几平方公里内准确找到储藏的松果;鸽子通过训练后,懂得算数,且准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黄雀、白腰文鸟驯养后,可以“叨卦算命”;乌鸦可以利用小树枝、叶子等小东西,制作成精巧的工具,用于捕食猎物——它们将弯曲的树枝做成钩子,把缝隙中的虫子勾出来吃掉,还利用红绿灯将坚果放在车轮前,然后飞下来啄食碾碎的果仁。
在冬天的院子里散步,看看鸟影,听听鸟鸣,在鸟声鸟影里感悟人生,其实也很有情趣。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对鸟的误读。我在院子里的草坪上,看到过两只麻雀觅食,一前一后,并肩而行。突然,一只麻雀急匆匆跑过去,在草丛里寻觅,又快速跑回來,嘴里叼着一只虫子,走到雌鸟跟前,嘴对着嘴,把那只虫子喂给了雌鸟。我还看到过一对金翅雀,一只在树上,另一只在草丛里觅食。觅食的那只鸟可能是被细小的丝线缠着了腿,拔了几次腿都没拔出来。树上的雄鸟看到后,飞到雌鸟身边,用嘴不停地啄咬雌鸟腿上的丝线,两只鸟最终把丝线啄开,鸣叫着飞走了。这对鸟的恩爱和不弃不离,让我感动,至今记忆犹新。
在院子里,我还看到过喜鹊与伯劳拼杀的场景。喜鹊在雀形目鸟类中,是体量最大的鸟,性情也比较凶猛,堪比鹰隼。伯劳体型较小,性情残暴,常食雀鸟,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屠夫鸟”。那天“屠夫鸟”看到喜鹊后,叫了两声就跑,喜鹊就追,刚交手,伯劳就想找机会开溜,喜鹊却不给伯劳机会,穷追猛打,只几个回合,喜鹊就把伯劳踩在脚下猛啄,凶残成性、以鸟为食的伯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了喜鹊手下败将。
尽管伯劳鸟经常猎杀小鸟,有点可恨,但看到它被喜鹊杀死的那一刻,我突然心生怜悯,觉得伯劳鸟是那么无助和可怜。同情归同情,却无能为力。大自然中,弱肉强食是动物们的生存法则,无法改变。不要说鸟,就是人类,也难逃此运。
六
冬春之际,大地依然寒冷,但好在已有了春的气象。天气晴朗时,阳光照在哪里,哪里就暖洋洋的,像是去到了春天。
我出来暖和的时候,鸟也出来暖和。它们在草地上跑得很快,一蹦一跳,叫声也欢快了许多。我冷的时候,鸟也冻得瑟瑟发抖,叫声微弱不说,还有点懒,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观察了很长时间,基本上就这模样,这很有趣。其实有啥趣呢,人都知道冷,鸟当然也知道冷。但我依然觉得有趣,鸟身上有羽毛啊!我后来想想,这不对,好像人不穿衣服似的。
难怪水兵说我憨。水兵总说:“克慰在山里住傻了,情商低,有点憨。”其实,何止情商低,智商也不高。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了半天,最后又被自己推翻了。
就在春未暖花未开的时节,鹭丝来了,这是我认识她一年多来的第一次来访。她一脸凝重,带点忧伤。她是来向我借铲子的。在白河边,她发现了一只死去的白鹭,借铲子,是为安葬死去的白鹭。
我找了一把铁锨给她,她拿着铁锨,站在原地不动,想让我陪她一起去。
那是一只小白鹭,体态纤瘦,羽毛乳白,枕部生着两条狭长而软的蓑羽,状若双辫,乌黑的嘴和脚耷拉在荒草上。此时的白鹭,静静地躺在地上,羽毛有点凌乱,胸部染着黑色的血癍,已经结痂。结痂的地方,隐隐可以看到被鸟啄过的痕迹,看着让人心疼。挖坑掩埋白鹭时,我看到鹭丝的眼角挂着泪水。一只鸟的死,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在白河边,经常会看到死去的水鸟。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掩埋野鸭、白鹭、苍鹭等水鸟的尸体。十几年来,我见到过太多水鸟的死亡,心早就麻木了。在自然界里,死亡的阴影到处弥漫,每天都有各种动物瞬间消失。既然死亡是躲不开的,悲伤又能如何?我也曾经为死去的鸟流泪,可看多了鸟的死亡,泪水就再也流不出来。
二〇一九年七月,我在南阳网上看到爱鸟人士鹭老二拍摄的一组照片。那是一组水鸟死亡的照片,有成年的白鹭、苍鹭,还有未成年的雏鸟,场景十分凄惨。还未成年的小鸟,因没有鸟妈妈的喂养,饿死在鸟巢里。
南阳的拍鸟人,我认识很多,鹭老二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们很多人,我叫不上名字,只是知道他们的网名。我曾与鹭老二在微信上聊过鸟,知道他是一个特别热爱鸟的人,他拍鸟,爱鸟、护鸟,经常在大雪天买来鸟粮喂鸟,去小摊贩那里买鱼喂水鸟。他是真正的爱鸟人。
水鸟死亡,让我不敢相信。说实在的,南阳白河通过多年的治理,白河湿地公园大大小小的岛屿,有的绿荫葱葱,苍翠欲滴,蝶飞蜂舞,鸟声啁啾;有的花柳夹映,清波倒映,鸥鱼相戏,清雅恬淡,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自然生态体系。
确实如此,河的环境越来越好。过去污水横流,气味酸臭,现在碧波荡漾,空气清新;过去垃圾成堆,塑料袋乱飞,现在草木葳蕤,繁花似锦;过去乱捕乱捞,现在鱼虾成群。白河的环境,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真的很美,干净亮堂,风景秀美,令人向往。走进白河,其实就是走进了一幅画。
水质污染和人为捕猎导致水鸟死亡,不是不可能的,但不是主要因素。我常在白河边散步,也一直在思考着水鸟不断死亡的原因。通过观察发现,汛期来临时,白河的水深达几米,对于鹭鸟来说,增加了觅食的难度。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白河两岸林木茂密,鹭鸟多在密林生存。而白河的钓鱼者和游泳者众多,挤窄了鹭鸟的生存空间。确实,除了寒冷的冬季,白河两岸到处都是垂钓者,尤其是节假日和夜晚,垂钓者随处可见。
说实在的,作为一种娱乐活动,我不反对垂钓。但我觉得,作为钓者,要尽量规范自己的行为,自觉地保护生态、保护自然。
对于鸟的死亡,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了。在鸟的世界里,生老病死,弱肉强食,其实是正常现象。它们与人类一样,都逃脱不了生死轮回。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充满期待:期待没有杀戮,没有污染,人与鸟和平共处,更期待这个世界鸟声嘹亮。是的,鸟声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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