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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够说出的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 热度: 13986
李郁葱

  骆驼

  我接近于它的高傲,但从不懂得

  假如它能够表达,在这样艰难的地方

  它教会我们忍耐的力量,

  那里,它是大地本身,如一座城堡

  移动的每一步都是战栗

  它是沉默的,温驯、谦卑

  在缓慢中抓住了生:即非热

  午后那难以忍受的热情

  也不是冷,夜幕下独自抬高了的月亮

  它有自己的温度,在冷和热之间

  那种宽度是它的表达

  那么雄壮的腿,那么有力的肌肉

  跑向一种没有言辞的生活

  如果它看到永生的火被吹灭

  一个坡度归纳了我们痛苦的智慧

  我们看见的从经验中得来

  我们失去的只是身体里的阴影

  那么,当那些细小的沙

  成就这样一个浩渺之地

  事物从不因命名而改变

  跪下或者站起:只是生活在这里

  芦苇

  异地的熟悉者,让人惊讶中认出

  是他乡的邂逅吗?这相似的摇曳

  一個压抑的喉咙,出现在

  我们从没有想到的地方

  但它挺拔着,密密铺开

  在这些沙子与沙子紧密的摩擦里

  就像人群中突然出现的喧哗

  把人们的面孔分成了两种

  这墙和街,这屋脊和砖石

  遗落往日生活的点滴

  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事物的反面

  但对于事物,或者时间

  我们能够找到它恰当的轮廓吗?

  当它屈尊于这干涸之地:

  对往日光泽的记忆,让它模仿了

  这样的茂密和绿意?

  是什么样的湖泊深藏于它的灵魂

  像一个突然的时刻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温和

  一如在异国的街头,一如

  我不由自主冒出的乡音

  一树梨花

  压不住的春风,从小小的庭院里

  吹动地图上偏僻的一隅

  不能窥见的,同样也不能觊觎

  它:缤纷。我们打开家门时的欢愉

  仿佛有一个世界落入怀抱

  这个世界属于少数者,我们身边的人

  我们告诉彼此,如同我们

  就是世界本身,而世界,出于

  雕琢,或出于我们岁月里的想象

  当那些黑暗扩散,那些

  夭折的阳光,在鲜花的怒放中

  得到新的答案,那么是什么

  变得如此的滔滔和雄辩?

  它被拘泥于这庭院,而庭院

  造访于那些陌生人的视野:

  给予他们惊奇?或者让那些花瓣

  进入到他们冷漠的血液里

  唤起他们生命的陡峭?

  一树梨花,一把打开春天的钥匙

  压住这风,让它在恰当中吹过

  鱼化石

  鱼游到了石头里,石头依然是黑暗的

  它的静止是一种姿态

  被打磨得光滑,如果岁月雕琢了

  它的骨骼:那些晦暗,那些倔强

  人们说,多么栩栩如生!

  隔着遥远的群山,仿佛它不是真的

  而突兀的石头,在山之巅

  最高的地方曾经贴向柔软的荡漾

  伤口结痂、脱落,又几乎绽放

  那些破壳而出的翅羽

  并无拘束的风,当鱼游到了石头里

  保持它游动的姿态吗?如果

  它游动成了人,游动成了鹰

  漫长时间里的进化,小小的备注

  它被遗漏,或被遗落在可以忘记的

  地方:大西洋彼岸的飓风

  起源于这方寸之间的微光

  石头能够捂热?或被咆哮的岩浆

  所雕塑,它是打开的抽屉,还是

  一把低低呜咽着的钥匙?

  那些走过的人指点着风景

  僻静之处,鱼大张着嘴巴

  一个无声的抗议,它吐出黑暗

  戈壁

  荒无人烟中我喊着自己的影子,

  像一块石头喊着另一块,多么荒凉的大地

  荒凉的心,看不见孤烟

  石头没有滚动,仿佛

  它就是大地。我随手远掷

  它落下:敲动大地,竭尽全力,以它的重

  能够荡起一点点的涟漪吗?比如

  火星上凌乱的图案,我们赋予它们更多的

  想象

  但石头并不出声,沉默不能成精

  它是混沌,是片面之词

  缺乏起伏的激情,假如有的时候

  我也有一块石头的坚持和无用

  四顾茫茫,

  深邃的冷和迅速溜走的热

  大地从不应答,它不容纳也不拒绝

  行走在鹰眼觅食的阴影里

  从高处,拖沓之物被迅速地简洁

  是的,活着:万物悠悠

  我能够说出的

  也就是这些雕琢了的石块

  划过一道弧线,又归于冥寂

  沙与树

  1

  我日常见到的在这里成为一种缺失

  没有更多的绿,像是

  一匹在嘶鸣中突然衰老的马:

  紧贴着冰冷的飞机舷窗,怀着神的视野吗?

  当那些山脉犹如奔马纷飞的鬃毛

  起伏如河流

  从葱茏一寸寸变得干涸,无法触摸的光泽

  降落,千里之外。孤独中做梦的树。

  有些人活得像一棵树一样浩瀚

  2

  一沙一世界。玻璃瓶里的流动

  时间的节律:它庞大的阴影是对我们的记录

  但能够在细碎的摩擦中

  找到点滴的火吗?如果它的表面

  能够看到我们的脸庞,低沉、幽暗

  仿佛地表之下河流的气息

  风为什么吹?沙粒为什么呜咽?

  沙直立,恍如波浪的咆哮,

  它吞噬了视野

  我们曾经看见的乡村和湖泊

  以一种静寂的方式,抵达乌有和虚无

  3

  梭梭、白刺、红柳……赋予它们一个名字

  更多的只是方便于我们的辨认:

  沙在动

  而它们随着沙的流动四处传播

  因为我认出了它们,木质的夜晚

  烧透了的肺腑?有什么可以敞开

  如果说沙之门说出了水的嘴唇

  一个隐喻,在另外的秩序里我们摸到了

  睡眠:沙流动,或者是水的流动

  它们截然不同但彼此模仿

  水带走了沙,还是沙带走了水?

  此刻,万物睡去,我们醒着,难道是一头骆驼

  走向针眼?沙和水紧紧相贴

  植物在沙粒与沙粒之间盘旋钻出

  它依赖于水,而水在深远的暗处

  一个不能说出的渊薮,一种屏蔽

  4

  梦境之外可以放肆地看,

  正如被允许的旅行。精心规划的时间

  难道有陌生的激情来自

  树与树之间,来自它们被纠缠着的根?

  如果影子像是翅膀,那些

  稍稍被遮挡了的阴:奔腾的

  云。那些千变万化的,那些能够

  在模糊中说出轮廓的,云的站岗者

  还有那些端倪,一夜知春雨?

  但总不,当有人给你写信

  像江南的树梦见空旷,而沙漠之中

  它背过脸,低声啜泣——

  那潜藏于地下的寻找水源的根

  试图说出一种完整,而风保持了它

  干枯、煎熬,形同舞蹈

  此刻,我看见朽木,如果沙脱去了

  它的水:在这样的干旱中它得以进入

  深深的睡眠,它活着

  星空浩瀚

  那浩大的黑暗醒来

  并无大星坠落,但黑色这巨大的野兽

  從孤独中醒来走入更大的孤独

  它一言不发,沉默中的燃烧

  抵达我们时已经穿越无数个世纪

  仰望,在它们的明亮间

  拭擦着黑暗的空虚。我勾勒出的视野

  那些高高矗立的,那些拐弯,那些低伏

  和那些从我们的看见里逃走的

  也许是忽略,也许微不足道

  和我们本身一样

  到来、离开,携带着皮囊,但从不曾拥有

  甚至我们无从知道那些发生着的

  在广袤的黑暗之中,重和轻的事物:

  发生过的已经消逝,喧嚣着的

  归于沉寂。感知这大地的引力

  我不能摆脱的重,拍一拍

  它就压在我的头顶,和眼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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