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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爵士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 热度: 12688
克拉科夫郊区街89号附近的雨中风景

  一直下雨。面包石的反光

  看起来那么欢喜。

  雨中的人模模糊糊。

  脸上全是放松的表情。

  看不见绳索,

  废墟全都埋在红砖建筑下面,

  包括那些亡魂,

  那些早逝的雨。

  杨树肆无忌惮地自由化,

  让规矩的柳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城墙外的花楸更是凶猛,

  直接把快乐的放大镜攥在手中。

  华沙看起来阴暗,

  但是它的气质异常明亮。

  光源从来不在天上,就在华沙

  潮湿的地面。

  汽车让着过路的行人,

  雨水仿佛没有伞的孤独人的嘴唇。

  橡树叶子又大又柔和,

  仿佛根本不存在的时间。

  微弱的秘密

  他用刀片问候静脉,

  而他的父母分别与年轻的异性同事胡搞。

  旅馆走廊的壁灯闪烁,

  仿佛一阵阴风将它们当作蜡烛。

  她的腿黄而饱满,

  谁也想不到它竟然生长在瘦弱的躯干中。

  里面的火焰更加不可思议,

  足以让所有的秘密吃惊。

  头发样式干练,不易察觉眼底褶皱,

  语调则呈现发报式的阴暗抒情。

  她到底哪里迷人?

  迷幻的处境还是火星的波兰语?

  没人知道。

  但我知道魅力是具有一万种插头的电源,

  向它收拢,向它靠拢——

  由一个人而诞生或者虚构一个社会。

  小电视和窗外安静的云,

  并没有身边的几个人生动,而且他们散发的

  气息(包括榴莲味的糖果)比交谈声

  闻起来更加深刻。

  睡神是药物邀请来的,

  而提醒者則包括广播和会说英文的儿童,

  我努力学习快乐的技术,

  从面部肌肉控制开始。

  诗歌晚会

  我只听得懂鸟叫,而人声

  一点儿也听不明白,立陶宛语,俄语,塞尔

  维亚语……

  来自爱沙尼亚的维罗尼卡,大眼睛,黑头发,

  戴着与我以及S兄相似的黑框眼镜。

  和我以及S兄相似的还有——她也听不

  明白人声。

  她开始学鸟叫,用一片如同蜻蜓翅膀般的

  半透明的软膜。我说的鸟叫,在此时此刻,

  就是指

  维罗尼卡模仿的鸟鸣。

  森林出现,长笛的呼吸等于自然的呼吸。

  宁静的维斯瓦河……

  不少人都是如此,因为通天塔工程的烂尾,

  而不能彼此接近,只能依靠柔和的眼神,

  依靠如同鸟叫一般的声音。

  一个男翻译站起来说——但是,

  但是,我们这些人都曾拥有过斯大林……

  在密茨凯维奇文学博物馆里,笑声一片。

  我也秒懂。我们的共同特征原来

  是在这里。他们已经开始笑着读着这个名字,

  而我以及S兄还不能,还不能轻松地堆出

  笑脸。

  波兰爵士

  放松,放松,

  这是在华沙,不是在哈尔滨。

  身边没有同事和新闻,

  只有从窗子望出去的城堡、车流,

  宁静得如同白银一样的维斯瓦河。

  现在是早晨,城堡广场上行人稀少,

  纪念柱如同定心神针,

  把慌乱和焦灼串在自己身上。

  放松,放松,

  雨滴反复地嘟哝,还有准点出现的

  钟声。也许现在应该推开

  包着木头的铁门,

  像荷兰骑手跳下白马,

  在岩石后或者在杨树下解溲,

  并被菲利浦·沃弗曼绘于纸中。

  我的确有意忽略了什么,没有像赫伯特的

  我思故我在先生,或者米沃什

  召集咖啡馆里的幽灵。

  肉铺里的面具早无血色。

  我看见的表面或者克拉科夫郊区街的景色

  可能就是全部。我们不被信任,

  是某些同胞帮我们获得的礼物。

  敏感,以至我的耳边回旋的音乐竟然

  不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而是莫扎特的阴云。

  乌鸦和鸥其实是可以分辨的,

  正如并不怕人的麻雀,

  它的麻点条绒外套,根本看不出种族与国籍。

  放松,放松,

  麻雀离开之时贴近我的头皮说的。

  每个人五官端正,提高好奇心的指数,

  哀度仍然存在,只不过更加隐蔽。

  英文尖锐,如同芒草的尖。

  它们都说再等等,再等等,你的病症

  即将痊愈。

  哦,整个华沙就是一间没有护士的疗养院,

  它的药是咖啡、啤酒、爵士和诗。

  那些诗人没穿白色的制服,在他们之中,

  年老的轻狂,年少的稳重,

  好像都是逆生长的花楸。

  生活的本质就应该是放松的,正如贵的

  就应该是奢侈品,而不是面包和芝麻糊。

  颠倒的东西早晚都会正回来,

  沉重的石头即将轻得如羽毛,飞向

  辽阔的东欧平原。

  迷宫餐厅

  吃饭时间比较确定,

  如同窗前的克拉科夫郊区街,

  如同再远一点儿的维斯瓦河,

  更远一点儿的十周年体育场

  ——昨夜刚刚举行过

  波兰和丹麦的世预赛,球迷

  挥动红白相间的围巾,在旧城广场上

  大声讲话,跳舞。开始我以为是

  政治集会,抗议诸如《禁止堕胎法》之类

  干预自由之事。实际只是嘉年华。

  我没有放松——我知道。

  正如我为吃饭的地点而忧虑。

  每天都不确定,早餐或午餐,

  这一天是左边,

  另一天又是右边或者地下室,

  而地下室还是错层,今天在上,明天在下。

  我捏着蓝色的通用餐券,

  每天都要问:我去哪里吃饭?

  侍者——哦,对了,每顿都是不一样的人,

  或胖或瘦,全是高个子,

  刚刚熟悉,马上又变陌生。

  并不固定。生活每时每刻都会显示

  奇迹的小脸蛋,让我无所适从。

  让我转念一想,也挺有趣。

  在迷宫的门与门之间奔波,

  在地面的两个或者三个餐室之间。

  还与某一日本老妇发生小小的冲突,

  她不高兴,大声嚷嚷,而另外一位老妇

  就有礼貌多了。原来日本人并不是

  全有修养的,如同中国人。

  生活终于缩小,如同辛波丝卡说的,

  中国诗人擅写具体的诗。

  那么我还不够具体,而且我发现

  全世界的人都差不多。旅行团的美国人

  也喜欢喧哗,并不那么宁静。

  宁静的只是个别人,如柳树,

  如我,如在广场上散步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直指心灵的

  波兰鸽子。

  镜子中的卡什旦树

  镜子中的卡什旦树,

  正好相反,但是并未伤及

  内在的汁液,甚至形貌,

  看上去也差不多少,

  如同波兰人眼中的亚洲人,

  韩国,日本,中国……

  见面,然后分手,

  穿过卡什旦林,或者栗子林。

  不需要注释,就能描绘

  雨中的悲伤,思考潮湿的树叶,

  松鼠仅仅是路过。

  而那些琥珀一样的卡什旦果,

  同样经历数年,同样

  将苍蝇的外壳冻在其中,

  只不过在我这里,它不叫

  苍蝇,甚至也不叫心灵。

  立陶宛怎么说?碧露达女士

  对礼物的内涵什么都没说,

  我也不便多问。还是

  回到起点,继续在雨中,

  继续在卡什旦林中寻找

  温润的卡什旦果。

  其中的喜悦,除了主人

  几乎无人目睹。

  纪念安杰依·瓦伊达先生

  飞机在滑行中,

  波航L0091,波音787,

  波兰在疲倦与时差的

  双重围剿之中。

  北村兄在微信里

  告知让人伤感的消息:

  安杰依·瓦伊达数分钟之前

  在华沙去世。

  我刚刚离开华沙,

  雨水混合着记忆,

  齐格蒙特三世纪念柱上空,

  悬着半块长毛的月亮。

  瓦伊达用胶片写诗,

  而我用诗拍电影,拍摄

  那些心碎的脸,

  那些脸碎的心。

  每天都在看纪录片,

  下水道和中国复活版公车,

  同样的面包石街道,

  碾着大同小异的坦克。

  故事片是布莱希特。

  当年在涿州,同卫东、侯马讨论过。

  想象不出蛋糕在内务人民委员会

  怎么工作。

  在去波兰的航班上,

  我向S兄推荐《卡廷森林》,

  瓦伊达拍摄。我第一次在诗中写下卡廷这

  个词,

  是1990年11月5日。

  我想起我的经历,雨夜,

  激烈的炒黄豆般的声音,

  法桐的大叶子浸泡在水洼里,

  我的胆怯无药而愈。

  墨水瓶仿佛手雷,

  收音机在播放令人紧张的单词。

  那时我不知波兰是放松的,不知路标派,

  不知米奇尼克。

  我在一个陷阱里。

  我的沉默是喋喋不休,是嘟嘟哝哝。

  认同什么就是什么。

  我决心成为一个挑衅的人。

  像斯坦尼斯拉夫·萊姆,

  比博尔赫斯更得我心,但比埃科

  还差了一点儿。你考虑过没有

  中产阶级奇特的感情?

  我不会成为这个时代的

  顶尖儿人物,但我会是比较真实的一个。

  痛苦已经掩盖四分之一,

  而欢乐比想象的还少。

  在更广大的孤独里,

  每个人都是正在行走的孤岛。

  现在的问题是:既要考虑风暴

  如何发生,同时又要避免……

  瓦伊达先生,还要忍耐多久?

  要么逃跑,揣着私人护照,

  而大学建筑物正在拆除,

  目的只是拆除依附其上的回忆。

  泥潭向来都是麻烦的,

  好像看不见昏暗的未来的灯光。

  跑道周围的雾霾天生就是夜的助手,

  阴云在后面追赶着,

  仿佛蒙着灰色鼠皮的老虎。

  我有点儿饿了,S兄建议吃牛肉面。

  瓦伊达在勺柄的弧面上,

  打着哈欠。

  为苦难的波兰钢琴而作的赋格

  年轻的火焰般的心灵,请不要流畅而亮丽

  仿佛荒凉的晴空内部一株深褐色的槭树

  在那下面,水泥般的骨骼宛若缺键的钢琴

  拥抱凭吊者桑克

  那已没有丝毫怜悯之情的逝水,愤怒地燃烧

  卡廷森林——你这生命的尽头

  你这波兰人苦难的家乡,蓝色的鸢尾花摇曳

  一代又一代青春,俄罗斯人无法宽恕的耻

  辱或罪孽

  你的呻吟——初春铅制的冻土

  皲裂的河床

  在这油漆般鲜艳的画面上,一座无形的纪

  念碑

  像那群幽灵的幻影——无比地繁荣

  我在你的声音下谦卑地等候你的复活并

  噙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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