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多·佩索阿情书选①
程一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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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南多·佩索阿(1888—1935),二十世纪葡萄牙诗人、作家。诗歌代表作《牧羊人》、散文代表作《不安之书》、《禁欲主义者的教育》。佩索阿未读完大学,终生未婚,常在孤独中酗酒,最终死于肝炎。他生前主要从事商业信函的翻译工作,同时用葡语、英语、法语进行文学创作。他将写作、办刊、办出版社结合起来,发表自己的作品,出版自己的著作,还创造了众多异名,进行风格各异的写作,并对自己的作品以异名的方式进行评论。尽管佩索阿生前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好评,但他广为人知并震动世界是由于1982年《不安之书》被整理出版。去世时这位完美写作者留下了两万五千四百二十六件未完成的遗稿。佩索阿的情书共五十一封,这里选译其中的精彩部分,以供我们了解这位神秘大诗人的短暂爱情及其幽微曲折之处。
第一个阶段:恋爱中的佩索阿?(1920年3月至11月)
1920年3月1日奥菲丽娅:
你本来可以向我显示你的轻蔑,或者至少显示你的极度冷漠,而无需借助那样一篇冗长的论述作为透明的掩饰,也无需你书面的“理由”,这是不诚恳的,就像它们不易令人信服一样。你本来可以告诉我一声。这依旧是我理解你的方式,但它深深地伤害了我。
你非常喜欢那个正在追求你的青年人,这很自然,那么,我为什么要因此责怪你呢,如果你更喜欢他而不是我?在我看来,你有权喜欢你想要的人,而没有义务爱我。你当然没有必要(除非你是在找乐子)假装喜欢我。
那些真正相爱的人并不写信,它们读起来就像律师的申诉书。相爱的人考察事情并不那么严密,不像审判时的被告那样对待别人。
为什么你不能坦率对我?为什么你必须折磨一个从不曾伤害过你(或任何其他人)的男人,他悲哀而孤寂的生活已经是一个沉重得难以承受的负担,没有人给它添加虚假的希望,表白伪装的爱慕?除了捉弄我这种可疑的快乐之外,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我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是滑稽的,其中,最滑稽的角色是我。
我自己会认为它是可笑的,如果我不太爱你,除了你喜欢强加于我的那种痛苦之外,如果我有时间想到任何事情,尽管除了爱你,我没有做什么来赢得你的爱。对我来说,这似乎不像充足的理由。无论如何……
这里有你需要的“书面公文”。公证员欧金尼奥·席尔瓦可以证明我的签名有效。
费尔南多·佩索阿
1920年3月19日
凌晨四点
我亲爱的心爱的宝贝:
此刻将近凌晨四点,我已经放弃了入睡的努力,尽管我疼痛的身体迫切需要休息。这种情况连续发生,这已是第三个失眠之夜了,但今夜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夜晚之一。亲爱的,对你来说幸运的是,你不能想象它是什么样子。我不仅喉咙疼痛,而且必须像白痴一样每隔两分钟就要吐一次痰,这使我难以入眠。我还精神错乱,尽管不发烧,我感到我要疯了,我想尖叫,在我肺部的顶端发出呻吟,做上千件疯狂的事。使我陷入这种状况的不仅是我的身体疾病,还有一桩这样的事:昨天一整天,我因还需要做的事而烦躁,这些事得在我的家人到来之前做完②。最重要的是,我堂兄七点半来串门,带来了不少坏消息。这些现在我都不愿介入,亲爱的,因为幸运的是,没有一件事丝毫使你忧虑。
就在有那么多要紧的事——这些事除了我没人能做——要做时,幸运的是我正好病了。
想知道最近尤其是最近这两天我陷入的精神状态吗?你不会想到,我可爱的宝贝,我是多么频繁而疯狂地想念你。你的不在总是使我受苦,亲爱的,甚至只是从一天到下一天,几乎有三天没见你了,所以想想我必定多么想你!
告诉我一件事,亲爱的:为什么你的第二封信——昨天你让奥索里奥送来的那封
信——听起来那么消沉?我能理解你想念我,就像我想念你,但你似乎那么焦虑、悲伤、忧郁。读到你的信,感到你受的那么多苦,这使我深感痛苦。你发生了什么事,亲爱的,除了我们的分离?更坏的事情?为什么你用那么绝望的语气谈论我的爱,似乎你怀疑它,当你没有理由怀疑时?
我很孤独——真的很孤独。这幢建筑物里的人对我很好,但他们对我一点儿也不亲近。白天的时候,他们给我送来汤—牛奶或药品,但他们从不曾陪伴我,这当然不是我期待的。而在夜晚的时刻,我感到自己置身于沙漠里,口干舌燥,却无人递给我一杯饮料。由于感到与世隔绝,却无人来安慰我,我就要疯了,就在我试图入睡,而临近睡眠时。
我冷,我想躺下假装休息。我不知道何时会邮寄这封信,或者是否会添加一些内容。
啊,我的爱,我的美人儿,我珍爱的宝贝,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许多许多许多的吻来自你永远的
费尔南多
1920年3月19日
上午九点
我亲爱的甜心:
给你写的上面那封信产生了类似迷魂汤的效果。我回到床上,一点儿也不指望入睡,但我一下子睡了三四个小时——不多,但世界变得完全不同了!我感到好多了,尽管我的喉咙依然疼痛而肿胀,我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这必然意味着我的病快消失了。
如果它消失得很快,我可以在办公室稍做停留,那样的话,我会亲自把这封信送给你。
我希望我能把它送给你。有些要紧的事需要我到那里处理(不必亲自去做),但待在这里我不能做任何事情。
再见,可爱的天使,吻,更多的吻献给我思念的宝贝,来自你一直挚爱的,总是你的
费尔南多
1920年3月22日
亲爱的宝贝天使:
我没有很多时间写信,淘气的宝贝,以至明天说得再多也不能解释清楚,面对面,当我们从鲁阿·多·阿森勒到你姐姐家短暂散步的可怜时光里。③
在具体构建时,为保证安全生产责任体系的完整性,要做好以下要点的把控:①构建完善的责任考核机制。完善道路运输行业安全生产责任考核制度,构建监管绩效评价体系以及企业责任落实评价体系等,采取过程考核以及结果考核方式,高效落实安全生产管理工作。②构建责任追究制度以及社会化服务体系,保障安全管理工作的全面高效开展[3]。
我不想让你不安,我想让你快乐,那是你的天性,你会承诺不会变得不安吗,或尽力不变得不安?你根本没有理由不安,我向你保证。
听着,宝贝……在你还愿的礼物中,我想向你请求某些总是似乎不太可能的东西——考虑到我的坏运气——但那现在似乎很有可能,请求克罗索先生将获得他竞争的大奖之——一千英磅。如果这发生了,它使我们会如何不同!在今天出版的英语报纸上,我看到他已经获得一英磅(这是一场竞赛,他对此并不机智),这意味着一切都是可能的。在大约两万名竞赛者中,他现在排在第十二位。谁知道,有朝一日他可能会达到第一名。只要想想那如果发生,亲爱的,如果能得一个大奖(一千英磅,而不只是三百,那不会获得成功)!你能想象吗?
我刚从埃什特雷拉回来,我去那里看了一座四层楼的公寓套房,卖价为七万里尔斯。(因为四楼没有人,事实上我看的是三楼,其布局是相同的。)我已决定租下。那是个极好的地方,有足够的空间让我母亲、弟弟们和妹妹、保
姆、我姨妈和我居住。(但是关于这一点还有要说的,我明天再告诉你吧。)
再见,亲爱的。别忘了克罗索先生!他是我们非常的朋友,可以对我们很有用。
成吨的吻,大小各异,来自你永远的
费尔南多
1920年4月5日
亲爱的淘气小宝贝:
此刻我孤身一人待在家里,这个知识分子除了将纸挂在墙上(似乎他能把它挂在地板或天花板上!)之外,他无所事事。正如已许诺的,我会给我的宝贝写信,只想告诉她,她是个很坏的姑娘,只有一个例外,伪装的艺术,在这方面她是个大师。
今天我们谈得很愉快,你觉得呢?你心情好,我心情好,这天的心情也好。(我的朋友克罗索心情不好,但他健康状况还好——一英磅此刻的健康,这足以使他远离感冒。)
你可能奇怪我的字体如此怪异,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这张纸(我此刻只有它)太滑了,因此我的笔在纸上滑翔。第二是我发现,在这个公寓里,有个壮丽的港口,一个我打开的酒瓶,我已经喝了一半。第三个理由是只有两个理由,因此根本没有第三个理由。(阿尔瓦罗·德·坎波斯,工程师。)
何时我们在某个地方相聚,亲爱的——只有我们俩?由于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到你的吻,我的嘴唇感到有些异样……坐在我大腿上的小宝贝!小宝贝,给我爱的叮咬!小宝贝……(然后宝贝是坏的,打击了我……)。我把你叫作“甜蜜诱惑的肉体”,你将总是那样,但离我太远了。
到这里来,宝贝。来找尼宁好④。到尼宁好的怀抱里来。用你的小嘴唇对着尼宁好的嘴唇……来……我如此孤独,如此孤独,渴望亲吻……
要是我能确定你真的想念我就好了。至少它是一种安慰。但是你可能想我较少,想那个追求你的男孩子比较多,不要提D.A.F和C.D.&C⑤的图书管理员!淘气,淘气,淘气,淘气……!!!!
你需要的是狠狠地打屁股。
再见:我要把头浸在水桶里,以放松我的精神。这是所有伟人做的,至少所有伟人都有1)一种精神,2)一颗脑袋,和3)一颗插入水桶的脑袋。
一个吻,只有一个,持续到世界的尽头,来自你永远的
费尔南多(尼宁好)
1920年4月27日
我亲爱的小宝贝:
今天在你姐姐寓所的窗子里你是多么可爱啊!谢天谢地,你是快乐的,见到我(阿尔瓦罗·德·坎波斯)似乎很幸福。
我近来感到极其悲哀,而且很累——我悲哀不仅因为我不能见到你,而且因为别人在我们的道路上设置了障碍。我担心这些人——他们不责备你或表达完全的反对,但缓慢地作用于你的心情——会无情地暗中使坏最终让你不再喜欢我。你对我似乎已经不同了。你不是那个身在办公室里的女孩了。不是你注意到这一点,而是我注意到了,或者至少我认为我注意到了。上帝知道我希望我错了……
听着,亲爱的:对我来说,未来显得异常模糊。我的意思是,我看不出即将发生什么,或者我们将成为什么,因为你越来越屈从于你家人的影响,在所有问题上你都和我的意见有分歧。在办公室里,你更甜美,更温柔,更可爱。
无论如何……
明天我还要从罗西奥火车站乘车⑥,像今天这个时刻一样,你会来到窗前吗?
永远是你的
费尔南多
1920年7月31日
亲爱的朱鹭⑦:
请原谅这种劣质的纸,但是我手提包里只有这种纸了,在阿卡达咖啡馆这里没有任何文具店。你不介意,是吗?
我刚收到你的信和那张漂亮的明信片。
真是可笑的巧合,不是吗?我和我妹妹在商业区,昨天这个时候你也在这里。不好笑的是你消失了,不顾我向你频频招手。我刚把我妹妹送到大道皇宫酒店,她会买些东西,并和待在那里的比利时男子的妈妈和姐姐一起去散步。我立即回头找你,希望发现你在那里等我,然后我们可以谈话。但是没有,你已经飞快地跑到你姐姐家!
更糟的是,当我从酒店里出来,我看到你姐姐的窗户装修得像剧院的包厢(配着特大的椅子),乐呵呵地看着我在下面跑。意识到这一点,我自然继续向前跑,似乎那里空无一人。那天我决定扮个丑角(事实上这确实与我的性格不符),我将主动向马戏团提供直接服务。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为你的家人上演一个滑稽的娱乐节目!
如果你的窗台不能容纳一百四十八人,你本应该不要窗户。鉴于你不喜欢等我,并和我谈话,你至少可能会彬彬有礼——因为你不会独自出现在窗台——而不出场。
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些事?如果你的心(假定这种生物存在)或你的直觉不能把它们本能地教给你,那么,我也不能更好地成为你的老师。
当你说你最热烈的愿望是让我娶你,你不应忘了加上一句:我还不得不娶你的姐姐,你的姐夫,你的外甥,谁知道你姐姐有多少顾客。
总是属于你的
费尔南多
当我写这封信时,我忘了你有向大家展示我书信的习惯。如果我记得的话,我的语调会缓和一些,我向你保证。但是太晚了,不过这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
费
1920年10月15日
小宝贝,
你有成千甚至上万条充足的理由向我动怒、发火和生气。但我不是该责怪的人。是命运宣告毁弃了我的头脑——如果不是决定性的话,那么至少陷入了需要认真治疗的境地,我还不能确定能否得到治疗。
我计划(并不求助于著名的5月11日法令⑧)下个月进诊所,我希望治疗将有助于我挡开落在我心灵中的黑色波浪。我不知道所有的结果将是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能想象它可能是什么。
别等我。如果我回来见你,应该是在早上,当你走在去波科·诺瓦办公室的路上时。
别担心。
发生了什么,你问?我和阿尔瓦罗·德·坎波斯调换了!
总是你的
费尔南多
1920年11月29日
亲爱的奥菲丽娅:
谢谢你的来信。它使我感到既悲伤又解脱。悲伤,因为这些事情总是带来悲伤。解脱,因为这实际上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以结束拖延这种不再被爱证明的状况,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而言。从我个人来说,只剩下持久的尊敬和不变的友情。你不会太拒绝我,是吗?
你我都不必谴责已经发生的事情。只有命运可能遭到谴责,假如命运是一个人,可以把谴责归咎于他。
时间会使头发变白,皱纹满脸,也会使激情枯萎,而且大多很快。由于愚蠢,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想象他们仍然相爱,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生活在爱里。如果并非如此,世界上将无幸福的人。然而,高等动物不能享受这种幻觉,因为他们不相信爱会持续,而当他们明白爱已结束,他们不会把爱遗留下来的尊敬或感激误认为是爱本身,并以此欺骗自己。
这些事导致痛苦,但痛苦过去了。如果生活,它意味着一切,终将过去,那么,爱与悲伤,以及所有其他事情,既然是生活的一部分,怎么能不会过去?
你的信对我是不公平的,但我理解并原谅。你写信时无疑很愤怒,或许甚至很苦楚,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大多数人——男人或女人——将会写些甚至更不公平的话,并且用一种极其刺耳的语调。但是你有极好的性格,奥菲丽娅,甚至你的愤怒都不带恶意。当你结婚时,如果你不能享有应得的幸福,那决不是由于你自己的过错。
至于我……
我的爱已经过去。但我对你依然怀着一种不变的感情,你可以确信我将决不,决不忘记你可爱的丰姿,你少女的风韵,你的款款柔情,你的善良心地,以及你可爱的天性。可能我愚弄了自己,将这些品质归为你有是出于我自身的错觉,但我认为并非如此,即使它们确实如此,在你身上看到它们也是无害的。
我不知道你可能会收回什么——无论是你的信还是别的东西。我宁愿不归还你任何东西,保存着你的信,把它们视为已逝岁月(所有日子都是这样流逝的)的鲜活回忆,视为生活中的切肤之情,就像日子在岁月中累积一样,我的伤心在幻灭与不幸方面累积。
请不要像普通人那样,他们总是表现得狭隘而小气。当我经过时,不要扭过头去,在你对我的回忆中,不要心怀怨恨,让我们像终生的朋友,从童年起就彼此相爱,只是成年以后才去追求别的感情和别的道路,但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里,仍保留着对他们老而无益的爱情的生动记忆。
这些“别的感情”和“别的道路”烦恼的是你,奥菲丽娅,而不是我。我的命运属于另一种法则,它的存在甚至你都没有意识到,它更受主人——他既不怜悯也不宽恕——的奴役。
你不必理解这一点。只要你把我放在深情的回忆中就足够了,就像我会始终把你放在深情的回忆中一样。
费尔南多
第二个阶段:疯狂的佩索阿?(1929年9月至10月)
1929年9月11日亲爱的奥菲丽娅,
从你信中我感到的那颗心触动了我,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因一个坏蛋的照片而感谢我,即使那个坏蛋是我没有的双胞胎兄弟。一个醉汉的影子真的在你记忆中拥有一席之地吗?
你的信抵达了我的流放地——那是我自己——就像来自家乡的欢乐,因此应该感谢你的是我,亲爱的姑娘。
让我利用这个机会为三件事道歉,它们是同样的事,而且并非我的错。三次我偶然遇到你却不曾和你打招呼,因为我不能辨别那就是你,更确切地说,我意识到时太晚了。第一次是很久以前,一个夜里,在鲁阿·多·欧鲁路上。你和一个青年男子在一起,我猜是你的未婚夫,或男朋友,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拥有那种权利。另两次是最近,当时我们都乘坐有轨电车去埃什特雷拉。其中有一次我只用眼角看见了你,由于某个该死的戴眼镜的人,几乎使我什么都没看见。
还有一件事……没有了,什么都没有,甜蜜的嘴唇……
费尔南多
亚伯酒吧,1929年9月18日
30行以内的请愿书⑨
费尔南多·佩索阿,单身,处于合法年龄,仅可蔽体,住在上帝乐于让他居住的地方,在各种各样的蜘蛛、苍蝇、蚊子以及其他有益于促进家庭氛围和良好睡眠的事物的陪伴中,已被告知——即使只是通过电话——他可能像人一样被对待(10行)始于将被确定的那一天,并且说把他当作一个人对待并非由一个吻构成,而是只由一个承诺构成,这将被拖延到那时,当他,费尔南多·佩索阿,证明他(1)年仅八个月,(2)长相英俊,(3)存在,(4)使负责分配(20行)货物的实体满意,以及(5)在此期间将不会自杀,同时他自然应该,藉此进行请愿——为了确保个人对货物分配负责——证书证明他(1)不是八个月,(2)长相丑陋,(3)甚至不存在,(4)被分配实体鄙视(30行)以及(5)已经杀死自己。
30行结束了
这里一个人应该写上“在希望中,这个请求会很顺利地被考虑,”但并无希望可言
费尔南多
1929年9月24日
所以,告诉我,我的小黄蜂(事实上黄蜂不是我的,尽管你是一只黄蜂),你想从一个活人这里听到什么话,他的精神跌倒在鲁阿·多·欧鲁路上的某个地方,他的才智——连同他其余的一切——在它拐向鲁阿·德·埽·尼克牢时,被一辆货车撞倒了。
我的(我的?)小黄蜂真的喜欢我?对太老的人来说,为什么这味道有些怪?你在信中抱怨不得不忍受那个八十有零或五十有零的姑妈,而且她们并非真正的姑妈⑩,但那时你怎么希望忍
受一个年龄几乎相同而决不是你姑妈的人,因为这种职业,据我所知,只对女性开放?当然,姑妈需要成为两个女人或更多。到目前为止,我只能成为一个叔叔,只是我侄女的叔叔,十分滑稽的是,她叫我“凡南多叔叔”,由于(1)我刚说过我是她叔叔,(2)事实上我叫(记得吗?)费尔南多,以及(3)她不能发字母R这个音。
因为你说你不想见我,并且你要不想见我很难,因此你宁愿让我给你打电话,因为打电话意味着不在眼前,再就是给你写信,因为写信隔着一定的距离,我已经给你打了电话,黄蜂不是我的,现在我给你写信,更确切地说,我已经给你写好了信,因为我要在这里结束了。
我要外出,将这封信放入我黑色的手提包里——你听见了吗?
我要同时去印度和蓬巴尔。奇怪的结合,不是吗?但它只是这次旅行的一条腿。
你记得这个地方吗,你这个像黄蜂的黄蜂?
费尔南多
亚伯酒吧,1929年9月25日
亲爱的奥菲丽娅·奎罗斯小姐:
一个名叫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人境况凄惨,深感悲伤,他是我亲密而特殊的朋友,请求我和你通信——因为他的精神状态使他不能和任何事物,甚至和一颗裂开的豌豆联系(一个服从与训练的著名例子)——兹请你禁止做以下事情:
(1)减肥;
(2)吃得太少;
(3)不能入眠;
(4)发烧;
(5)认为个人正被谈论。?
作为这个无用之人的亲密挚友,我(勉强)承担传达他的使命,我自己对你的建议是,收回你对这个人可能形成的任何精神印象,提到他就意味着玷污了这张异常洁白的纸,把它扔到厕所里,因为那种命运降临在这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身上实质上是不可能的。如果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公正的话,他将适得其所。
对你十分恭敬的,
阿尔瓦罗·德·坎波斯
海军工程师
1929年9月26日
亲爱的小奥菲丽娅:
我不确定你喜欢我,因此我给你写信。
由于你说过你明天避免见我,除非五点一刻到五点半在有轨电车站,它并非那个车站,我会在那里等你。
但是由于工程师阿尔瓦罗·德·坎波斯明天大部分时间将和我在一起,我不能确定会避免他的陪伴——无论如何那是令人愉快的——在乘车去珍那拉斯·维尔德斯期间。
这位工程师,一个老朋友,有些话要和你说。他拒绝给我任何细节,但我希望并相信,看到你时,他会根据合适的情况告诉我,或告诉你,或告诉我们,与此相关的一切。
直到那时我会保持沉默,尊敬,甚至是期待。
直到明天,甜蜜的嘴唇,
费尔南多
1929年9月29日
亲爱的小奥菲丽娅,
为了使你不说我没给你写信,因为事实上我没有写,我在给你写。它将不只是一行,像我说的,但它不会是许多行。我病了,主要是因为昨天令人焦虑和烦恼的一切。如果你不想相信我病了,那么你明显会不信它。但请不要告诉我你不信它。患病已经够坏了,在没有你怀疑它是否真实的情况下,或者请我解释我的健康状况好像我能解释,或者好像我被迫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情。
我说过要去卡斯凯什?(那意味着卡斯凯什,辛特拉,卡希亚什或者别的任何位于里斯本以外但不太远的地方),这绝对是真的:至少在打算中是真的。我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一个人进入充分拥有他的才能与心智的时期,达到了力量的顶点。因此,对我来说,是加强我的文学作品的时候了,完成某些作品,编辑其他作品,写出一些还在构思的作品。为了做到这一切,我需要安静和宁静,以及相对的孤绝状态。不幸的是,我不能离开我工作的办公室(道理很明显:我没有别的收入),但是每周留出两天(星期三和星期六)处理我的办公室工作,另外五天可以归我自己。你便有了卡斯凯什的故事。
我生活的整个未来取决于我能否做到这一点,很快,因为我的生活围绕我的文学作品旋转,无论它是好是坏。生活中别的一切对我都是次要的兴趣。有些事物我自然喜欢拥有,而另一些事物则使我完全淡漠。那些了解我并和我打交道的人不得不理解这就是我,想让我拥有普通人的感情(这种感情我完全尊重)就像让我长出蓝眼睛和金发一样。对待我就像我是另外的人,这并非坚持我爱好的最好方式。更好的是去发现那“另一个人”,这种待遇对他是合适的。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奥菲丽娅。我爱慕你的性格和气质。如果我结婚,只能是和你。婚姻和家庭(或一个人无论想叫它什么)是否和我思想的生活相容还无从知晓。我怀疑它。现在我要组织这种思想的生活和我的文学作品,不容延迟。如果我不能组织它,那么我甚至不会想到考虑婚事。如果我用这样一种方式组织它,婚姻将是一种妨碍,那么我确定不会结婚。但我怀疑这不会是事实。未来,我指的是最近的未来,会给出答案。
这是你要的,而它碰巧是真实。
再见,奥菲丽娅。睡好吃好,别减肥。
你异常忠诚的,
费尔南多
1929年10月9日
可怕的宝贝:
我喜欢你的信,它们异常甜美,我喜欢你,因为你也很甜美。你是糖果,你是黄蜂,你是蜂蜜,它来自蜜蜂而不是黄蜂,一切都恰到好处。宝贝应该常常给我写信,甚至在我不写的时候,这很经常。此刻我悲伤,我发狂,没有人喜欢我,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这恰恰是对的。一切都恢复到开始,我想今天我会给你打电话,我想吻你,让贪婪的吻恰好落在你的嘴唇上,我要吃你的嘴唇,无论你把多么小的吻藏在那里,我要靠着你的肩膀,滑入你小小鸽子的温柔里。我要请你原谅,原谅弄虚作假,反复作假,直到重新开始。为什么你喜欢一个坏蛋,一个魔怪,一个肥胖的懒汉,脸像煤气表,表情来自那个不在这里而是蹲在隔壁厕所里的家伙?真的,到了最后时刻,我要结束了,因为我疯了,我总是这样,它与生俱来,从一出生我就在说,我希望宝贝是我的玩具娃娃,因此我可以像个小孩子那样行动,脱下她的衣裳,我已经
写到这一页的最后了,这似乎不可能是被一个人写的,但它是我写的。
费尔南多
1929年10月9日
野蛮的宝贝,
原谅我打扰了你。我头脑中破马车的发条终于喀嚓一声断裂了,我的心已不复存在,它变成了特—特—哦—哦—哦……刚打完电话,我在给你写信,当然我还会给你打电话,如果它不磨损你的神经,当然它并非任何时候,而是我打电话的时候。
你喜欢我吗,因为我是我或因为我不是我?或者你厌恶我吗,甚至在没有我的情况下或反之?或别的什么?
所有这些句子和沉默的方式都是征兆,表明朱鹭的前伴侣,灭绝的朱鹭,失败的朱鹭,不太幸福而抑郁疯狂的朱鹭,将要进入特尔哈尔或瑞哈佛勒斯的精神病院,那里将有一个盛大的派对,以庆祝他光荣的缺席。
我尤其需要去卡斯凯什——去黑尔的入海口,但是带着牙齿,首先是头,就这样,伙计们,还有急板,不再是朱鹭。这正是这种动物鸟应得的结局——将它怪诞的头磨碎在土里。
但是如果宝贝吻他一下,那么朱鹭就会对生活忍受得更长一些。是吗?那里传来发条断裂的声音——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直到永远。
费尔南多
译注:
①佩索阿给奥菲丽娅·奎罗斯(1900—1991)写了五十一封情书,1978年出版。
②佩索阿的继父1919年去世,他的母亲与他的三个异父弟妹从南非返回里斯本。在3月30日家人到来之前,佩索阿要为他们寻租住房,他本人生活在这次租来的房子里,直到1935年去世。
③他们两个有时在这条街道的一家书店里相遇。
④尼宁好:奥菲丽娅对佩索阿的一个昵称,佩索阿有时叫她尼宁哈。
⑤奥菲丽娅最近开始上班的公司名字,她已从遇见佩索阿的办公室挪到这里。
⑥奥菲丽娅经常和她姐姐待在一起,她姐姐住在这个车站对面,位于里斯本商业区。
⑦朱鹭是另一个昵称,佩索阿用它指自己,也指奥菲丽娅。佩索阿1907年在里斯本开办的一个出版社也叫这个名字。
⑧颁布于1911年5月11日的政府法令,允许精神病人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
⑨从当天奥菲丽娅的一封信里可以推测,佩索阿在电话交谈里向她求吻,并表达了嫉妒,因为她狂吻了她八个月及十个月的外甥,还承诺他会寄给她这封“三十行以内的请愿书”。
⑩从奥菲丽娅前天的信来看,这两个女人是她姐夫的姑妈。
?在前一封信里,奥菲丽娅说她因与佩索阿重新建立感情联系而减肥,并说她没有食欲,睡眠不好,不停地想念佩索阿。
?卡斯凯什:里斯本著名的度假胜地。后面的辛特拉和卡希亚什均为葡萄牙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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