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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费尔南多·佩索阿日记(节选)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 热度: 14611
李婷婷译

  周边费尔南多·佩索阿日记(节选)

  李婷婷译

我向生活索求很少

我向生活索求很少,但这很少的一点也拒绝了我。一片邻近的牧场,一束太阳光,一小块面包带来的些许平静,不为我的存在而觉得压迫,不向他人要求任何,不让他人向我要求任何——它们拒绝了我,就像我们可能拒绝给一个乞丐零钱,不是因为冷漠的心,只是不想解开外套。

  我在安静的房间悲伤地写作,我一直孤独,并将永远孤独。我怀疑,我如此微不足道的声音不能包含无数声音的本质,无数生命自我表达的渴望,成千上万的灵魂失去耐性,对它们日常的命运,无用的梦想,绝望的希望,如我自己一样。在这样的时刻,意识到这些,我的心跳得更快。依靠着更高的体验,仿佛我经历更多。我察觉到自我内部升起一种宗教般虔诚的力量,一种祷告,一种群体性的尖叫。但理智迅速将我拉回现实……我记得我在道拉多雷斯大街的四楼,昏昏欲睡地看着自己。我从写至一半的生活中抬眼一瞥,琐碎,毫无美感,越过磨损的记事簿,我正将廉价的烟头戳进烟灰缸。我在这间四楼的房间里质问生活!说,灵魂感觉到什么!像一个天才或著名作家那样写单调乏味的文字!我,这儿,一个天才……

重返里斯本

……从梦中宏伟的高地,我重新回到里斯本,那个会计助理。

  然而对比没有打击到我,它解放了我。它的讽刺就是我的血液。像旗帜一样展开自己,理应让我觉得羞辱;吹起号角,预言、创造一个篡改我的黎明,是我理应嘲讽自己的笑声。

  伟大的夜间荣耀并不存在!显赫的沉郁威严无人知晓……我突然体验到一位荒野修道士的崇高感,或一位隐士在他的寓所中,洞悉基督的实质在沙漠里,在退出世界的洞穴里。

  在我荒谬的房间,这张桌子前,我,一个可怜的、默默无闻的办公室职员,写下一些单词,仿佛它们是灵魂的救赎,用远方广袤高山上不真实的日落为自己镀金,用我收到的塑像交换生命的愉悦,还有我新教徒手指上被抛弃的戒指,我疯狂蔑视的污秽宝石。

最后的雨滴从屋檐滑落

缓缓地,最后的雨滴从屋檐滑落,天空的蓝色开始铺满街石。车辆唱起一首与众不同的歌,大声而愉悦,能听见开窗声,迎向不再被遗忘的太阳。狭窄的街道尽头,传来毗邻街区第一声彩票叫卖声;对面的商店里,钉子被钉进板条箱,在清澈的空间里回响。

  这是一个暧昧的、并非严格意义上正式的假日。工作、休息都行,但我无事可做。我一早醒来,花了很长时间准备好继续活下去这件事情。我踱着步子,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不断虚构那些既不连贯又不可能的、被我遗忘的事情,毫无希望的野心被轻易实现,生动活泼的对话本应开始。在这既不宏伟、也不平静的幻想里,在无望而无尽的闲荡中,我打发了一个空闲的早晨,我在可耻的孤独里喋喋不休,低回反复。

  在外人看来,我的样子多么可笑,像所有人私下里的样子。我在睡衣外罩了一件旧外套,毫无睡意,如往常一样为这些清晨守夜。我的旧拖鞋已经坏了,尤其左边这只。我把手插在丧服口袋里,迈着宽阔而坚定的步子,在这所小房间的“大道”上,在我无用的幻想中,上演一场无异于他人的梦。

  打开唯一的窗户,凉爽透进来,依然能听见屋檐上残留的雨水,大颗大颗滴落下来。雨后仍然有些潮湿和寒冷。然而,天空耀武扬威地蓝起来,从被击败的、疲惫的一场雨中幸存下来的云,撤退到城堡后面,臣服于天空应有的路径。

  让人愉悦的时刻。但什么东西压着我,一些不可思议的向往,一种难以言状、甚至高贵的渴望。

  或许,它只是让我长久地感觉到活着。当我从高高的窗户探出头,俯瞰着我看不见的街道,我突然觉得自己像那些清洁房子的湿抹布中的一块,晾在窗口,却被遗忘,皱成一团,慢慢地,在窗台留下一个污迹。

文明是一场自然教育

萤火虫在飞行中一闪一闪。黑暗里,乡村无边的寂静包围着我,闻起来几乎让人愉悦。所有安宁痛苦而压抑。一种无形的单调窒息着我。

  我很少去乡村,几乎从不待一整天或者过夜。但因无法拒绝朋友的邀请,今天我待在这里,感到尴尬,仿佛一个害羞的人出席一场盛大的聚会。我带着好心情来这里,享受新鲜空气、广阔视野、美味的午餐和晚餐。现在,夜深了,在没有灯的房间,环境的不确定感让我无比焦虑。

  越过窗户可以望见空阔的田野,连成一片的模糊旷野,还有繁星闪烁、巨大无边的夜空。感觉一丝微风吹来,但听不见声音。坐在窗边,我用感觉冥想窗外宇宙生命的虚无。这时,一种令人不安的和谐,从一切可见的隐形物中,爬上我左手边白色窗台那略微粗糙的木头和已陈旧、剥落的油漆。

  然而,多少次我设想着几乎逃离这平静,如果我能如此轻易地逃掉。多少次回到家,在高楼和狭窄的街道中间,假想着这平静,单调而明确的现实会在自然的事物中呈现,而非城市——在那儿,我们忘记了文明的桌布已被画好的松树覆盖!此刻,我在这儿,如此漫长的一天之后,觉得健康又疲惫,我焦躁不安,仿佛陷入困境,我想家。

  我不知道这是否只发生在我身上,还是所有人都如此,通过文明重新出生一次。对于我,或许对于那些和我一样的人,这些人工的东西看起来已成为自然,自然本身却日渐陌生。我用不着汽车,用不着电话、电报这些让生活更加便捷的科学产品,也用不着留声机、录音机,这些让生活变得有趣(对于迷恋它们的人)的奇怪的副产品。

  它们于我毫无乐趣可言,没有任何吸引力。但我热爱塔霍河,因为一座大城市沿河而建。我热爱天空,当我从市中心的四层高楼望见它。没有自然和乡村能给我如从古瑞卡大酒店或圣佩德罗—德阿尔坎塔拉(译者注:里斯本旅游景点)望见的月光之城那样的宁静,以鳞次栉比的雄伟堂皇对照和凸显着波澜不惊。对于我,没有一朵花比得上晴天下的里斯本那样斑驳可爱。

  裸体之美只能通过使用服装的文化被欣赏。质朴之于感官的重要,就像反抗之于能量。

  人工是享受自然的最好方式。无论我享受着广阔田野中的什么,我享受是因为我不在那儿生活。没有在约束中生活过的人,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文明是一场自然教育。人工是欣赏自然之径。然而,我们永远不应该将人工当作自然。

  多么和谐,在构成人类卓越灵魂之自然状态的自然事物与人工之间。

祷文

我们从未自我认知。

  我们是两个地狱——向天空温柔地凝视。

渐渐地……

渐渐地,我征服了与生俱来的内部领域。一点一点地,我开拓痛苦的沼泽。我诞生了无限的生命,但我必须用钳子将我从我自身中拽出来。

我何以在这儿

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犯此错误:好好看看我的生活。我看着自己站在广袤荒原中。我的文学表达已成为昨天,我向自己解释,我何以在这儿。

仲春的早晨

仲春的早晨,雾光中,城市的中心正昏昏沉沉地醒来,太阳缓缓升起。略带寒意的空气里,渗透着平静的喜悦,一阵难以察觉的风轻轻吹过,生命隐约颤抖于已然逝去的寒冷——不是颤抖于苟延残喘的寒冷,而是对于寒冷的记忆;不是颤抖于今天的天气,而是较之于正在逼近的夏天。

  商店仍然关着门,除了咖啡厅和乳品店。但平静并非某种麻木,就像星期天——仅仅只是平静。一道淡金色光芒洒向蓝色天际,它在夜晚形成,此刻穿过正在消散的雾气,透出微微的红晕。随着行人纷纷出现,最早的活动迹象开始散布街道,模糊的人影晃动在打开的窗前。黄色电车驶过来,在空中标记车辙。渐渐地,街道热闹起来。

  我游荡着,不带思考和情绪,只怀着感觉。我很早醒来,不带偏见地来到大街上。观察,像沉入幻想。看见,仿佛进入沉思。一片温柔的情感之雾在我的内部荒谬地升起。外面消散的雾似乎正在渗入我的身体。

  我发觉我无意中想到了我的生活。我没有意识到,但的的确确在这样做。我发现,我悠闲的散步不过是一场既定图像的反映,是一块空屏幕上,现实投射的颜色和光,而非阴影。但不知不觉中,我拥有了更多。我同样是那个被自我否定的灵魂,甚至,我抽象的观察也是一场否定。

  大雾消散,天空变暗,被一道仿佛吸收了雾气的苍白光线渗透。我突然察觉到更大的噪音,以及更多的人。众多行人的步伐不慌不忙。然而,活泼的渔妇突然打破他人的悠闲闯入视线,面包师晃晃悠悠地钻进他们那可怕的粮仓下,身着各种服装的街头小贩叫卖着他们篮子里的东西,颜色变化多于他们贩卖的物品。送奶工各式各样的罐头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杂乱而空洞的钥匙。警察静静地站在十字路口,仿佛文明的制服正否定着悄然到来的一天。

  我多么希望现在能看到这一切,就像人只能与其所见发生关联——观察一切,如同一个成年旅客刚刚抵达生活的表面,无需从诞生中学习所有事物预定的意义;能看到他们自然的自我表达,不管这种表达是不是外界强加于他们的;能认识到这位渔妇在她人性的现实里,独立于她被唤作一个渔妇的本质,以及我知道她存在并且卖鱼的事实;看着警察,就像上帝在看着他。在第一时间观察一切,不像生命奥秘中关于世界末日的启示,而仅仅是现实的直接表现。

  大钟敲响,不用数,我知道是8点。计算时间的乏味之感,这种在过去一度被社会强加于时间之上的连续性——抽象的界线,未知的边界,让我从自身中醒过来。我看见,雾已完全从天空撤离,确实已渗入我的灵魂,同时也渗入我灵魂接触到的事物深处。我失去了我所见的幻景。我的眼睛看见,但我依然是个盲人。当我开始以知识的陈腐去感知事物,我所看见的,不再是现实,它只是生活。

最后的安宁

最后的安宁。所有残渣从我的灵魂里蒸发,仿佛从未存在。我孤独而平静。这样的时刻,如同理论上皈依一种宗教。尽管我不再被世间的任何所吸引,也不被天国的所有而诱惑。我觉得自由,好像我已不复存在,并且意识到停止存在这个事实。

  安宁,是的,安宁。巨大的平静。温柔像是多余的,降临我存在的深处。我阅读的书页,完成的使命,生命的运转和变迁,全都成为一个模糊的半影,一个几乎隐形的光环,环绕着我无法辨认的宁静之物。有时尽力让自己忘却的灵魂,有时因沉浸在冥想里而忘记的一切活动——像某种温柔,回到我的身边,不带感情的、琐碎而空洞的怜悯。

  这不是一个没劲的、慵懒的阴天。既没有微弱得几乎不存在、比静止的空气更难以察觉的风,也不是模糊不定的蓝天那种毫无个性的颜色。都不是,因为我没有感觉到它们。我看见的并非我想看见的,很无望。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虚无的景象。我感觉不到我的灵魂,只觉得安宁。所有外在事物分明且完美地静止,即使它们在移动,也是我依照基督被撒旦引诱俯瞰世界时,世界在他眼中的样子。都是虚无,我能理解为何基督不受诱惑。都是虚无,我不明白为何聪明的老撒旦认为他具有诱惑力。

  不知不觉地,生命飞速流逝,像小溪静静流淌在被遗忘的树下!不被察觉地,灵魂悄悄经过,如落下的大树枝传来看不见的沙沙声!无济于事,漫无目的,体味着虚无的意识漫过,仿佛远处铺满落叶的空地上一个朦胧的闪光,来自并去往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走吧,走吧,让我忘却吧!

  从不敢活跃起来的微弱呼吸,无法察觉的沉闷暗叹,拒斥思考的喃喃细语,缓慢地,松弛地,走进你必有的漩涡和沉没。走向阴影或光明,这世界的弟兄;走向荣耀或深渊,这卡俄斯(希腊神话中最古老的神)与夜神的儿子。但在你某些蒙昧的部分中,你想起众神曾经姗姗来迟,而他们也终将逝去。

  吸食焦虑的“鸦片”(译后记)

  李婷婷

  2001年冬天,我在一个小书店里发现了《惶然录》。从那时开始,阅读佩索阿,就成为我非常重要的功课。

  他总能说出我潜伏的矛盾——这是我在阅读中不断出现的感受。年复一年,读佩索阿不再是单纯地阅读,而是一个自我审视的过程,就像眼前有无数面镜子,你可以从各个光线折射角瞥见自己——那个痛苦的、自怜的、挣扎的、不堪的自己。而且,你越体验它,就越承认它。

  十多年后,我开始尝试翻译佩索阿。与阅读不同,翻译这种磨洋工的事,让我不得不去反复揣摩他的每一个句子。除了挑到恰当语词时那种忽闪的成就感,这无疑是件苦差事,仿佛他每一次焦虑的反复,都被细线密匝匝缝进我的心脏。

  佩索阿说,“葡萄牙语就是我的祖国”。我不懂他的母语,只能翻译英文版本。经历了二次翻译,它损失的,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但它所传达的生命体验,不会磨损。

  总体而言,佩索阿是一个倾诉型的作家。痛苦、安宁、孤独、虚无、自然、文明……这些不断出现的关键词,重重开启他内心的激烈矛盾。他将这种矛盾,分身在不同的诗节里,关于佩索阿的多重面具,也是评论界乐此不疲讨论的问题。我更愿意将它说得具体一些:如果一个孩子,变换着不同的面具跟你捉迷藏,当最后那张面具从手中滑落时,他会不会让你看见他满脸泪痕,抑或是默默地,背过脸去?

  《牧羊人》的最后一节,就是让你无法伸出手,去擦拭他的泪痕。他在剧烈晃动中完成了钢丝绳上最后的平衡。

  这种平衡也有另一重身份。长诗多个章节不断重复着自然与文明、感觉与思考,佩索阿将它们作为对立面反复阐释。在这里,他的愿望是“城市里的生活,小于/我山顶上的这座房子。/城市的大建筑锁住视野,/藏起地平线,从开阔的天空中远远拉回我们的视线。/让我们变小,因为他们夺走了我们能看见的所有广袤,/让我们贫穷,因为看见是我们唯一的财富。”而在一篇日记里,当佩索阿来到朋友家过夜,被裹挟在乡村无边的寂静里幻想广袤宇宙时,他承认,宁静痛苦而压抑,他被一种无形的单调窒息。

  反复,构成了佩索阿的主人格。他总是焦虑于现实,又总是妥协于现有,并不断为自己找理由(出路),为下一次的焦虑奠定基石。如果焦虑不在,他闲适而乏味的小职员生活将立即扼死他的精神之瘤,焦虑几乎成为他意识的鸦片。他的苦涩吟咏形成几何般的迷人空间,又进一步加深了现实和生理上的痛苦。同样身为小职员,我毫不怀疑,佩索阿比卡夫卡更加痛苦,因为他不够彻底;同时我也不能否定,佩索阿没有卡夫卡痛苦,因为他享受痛苦。

  现实生活的逼仄狭小、乏善可陈,让佩索阿陷在精神世界的迂回反复里不能自拔。正是现状的昏庸暧昧,逼迫他去构建一个“清晰的”世界。所以,他的语言里极少出现泛指,即使是在仅有一扇高窗的房间里,他听见的“钉子被钉进板条箱”的声音,一定来自“对面那家商店”;从窗户探出头,俯瞰着看不见的街道,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遗忘的、那些清洁房子的湿抹布中的其中“一块”。

  栏目责编:李奕

  

  清代新疆流放文人之温世霖

  温世霖(1870—1935),天津士绅。创设天津普育女子学校,发刊办报,鼓吹新政,唤醒同胞。因声望素著,公推为学界会长,率三千学生救国请愿递禀,直隶总督陈夔龙奉命查拿,1911年1月9日被清廷“发往新疆,交地方官严加管束”。次日即被押解上路,5月31日抵达戍所迪化(今乌鲁木齐市)。他认真考察沿途的社会政治经济、名胜古迹与风土民情,辑为《昆仑旅行日记》一书六万言。曾拜访维吾尔九世哈密王,劝其振兴实业,派人到天津学习各种工艺,以便将来传习。他在奇台商户欢迎会上指出,各国商战已达极点,我国工商业不能振兴,势必为各国销货之场所,每年漏卮无限,利权外溢,良足痛惜。国人应振奋精神,以期日渐发达,方能与列强抗衡,挽救危局。他在新疆谈到教育的重要性:“演说列强侵凌我国之政策,及各国之所以强盛,皆教育发达之效果。我国图强之要务,必先求教育普及。将来学生之责任甚大,应努力求学,以救国图强为职责。”

  (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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