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拉伊·山多尔著

　　舒荪乐译

　　二战后，匈牙利的结局并不“太糟糕”，而玛拉伊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新的秩序”即将来临。对此，他在一篇日记中进行了如下思考：“到目前为止，可以肯定的是，布达佩斯毁了。而关于国家存亡的问题，如果那些政权来到这里时还未达成协议，而是拥有武力权，作为获胜者来到战场……”很显然，玛拉伊对此是有深刻考量的。同一篇日记中，他还写道，他不相信新世界，也不相信新秩序，因为某些东西消逝了，而他却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继续生活下去。“我可以离开这里。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还有气力，还有办法离开这里。我用匈牙利语写作，在外面也可以，我为匈牙利而工作。但应该离开这里。我不要躲藏起来：他们伤害了我。”也许，这些思想源于犹太人的悲剧、民族道德危机和苏维埃意识形态、文化背景。他认为，在苏维埃的高压下，真正的匈牙利文学是无法存在的。

　　1948年8月，玛拉伊带着全家离开了匈牙利，前往意大利逗留了三年。期间，他在自由欧洲广播电台参与每周的播音工作，以此搭建起了与祖国进行精神交流的桥梁。1952年，玛拉伊离开欧洲，抵达纽约。离开匈牙利后，由于他的流亡身份和反布尔什维克的政治立场，玛拉伊拒绝继续在祖国发表自己的作品，直到1989年去世后，他的作品才重新被外国出版社发掘出来，再次出版。1990年，他被追授科苏特文学奖终身成就奖。

　　玛拉伊·山多尔是个多产的作家，他在文学方面的天赋表现在多种文学形式上，包括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剧本，甚至连他的日记都是以文学的方式创作的精品。《草叶集》是作家在迈入中年后写下的一些对人生的感悟。他从生活的点滴入手，以我们身边的各种概念、物品、行为、思想、语言等为剖析对象，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人生真理的深刻理解和不懈追求，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惊喜连连，即便是一块胡萝卜，也有其自身的价值。就像它的书名一样，这是一部心灵的医书，它关注的不是抽象的概念或伟大的英雄，而是简简单单的人。玛拉伊将这部作品献给埃皮克提图、马卡斯·奥里留斯和蒙田，以及其他坚忍克己的思想者，因为正是从他们那里，玛拉伊学会了对人性的克制，对真理的追求，对善良的热爱，对生活的无所畏惧。

写作此书的目的

读者们，这本书是真心实意的。它是由一个治学严谨但知识有限的人写成的。不求别的，只求成为像远古和中古时代那浩如烟海的讲述人类命运之书。它讲述的是人类应如何生活，如何饮食，如何睡觉，如何得病，如何痊愈，如何爱，如何厌倦，如何面对死亡，如何适应生活。这并不算多，因为一般来说人们和这本书的作者都对自己和世界知之甚少。但人类的责任已经够多了。我们不需要在生活中再承担什么。

　　读者们，这会是一本真诚的书，它说的并不是思想、英雄这类东西，而是与人类自身相关的那点事儿。作者在写这部书时，不想说教，只为学习。他要从以前智慧和聪明的人写的书中，从人类生活中学习能够引起他注意、理解得了的知识，从生活的意象中，也就是字母啦，人心啦，草叶啦，还有天象中学习。因为所有的这些组成了人的命运。写书的人，并不懂得绝对真理，也经常在细微处犯错。因为他是人。但他要寻找绝对真理，即使在细微处犯错时也不放弃。这本书，将像古时的草叶集一样，用最简单的例子，回答如果一个人心疼，或失去了上帝的眷顾时，该怎么办。

　　懂得越多，说得越好。

生活的价值

生活的价值只有由责任来体现，我们用它来解决问题。这听上去有些严格和笼统，但我所拥有的经验告诉我，这是唯一的真理，谁也不能像费迪南德青蛙一样坐在青草坪上，无忧无虑地闻着花香。你是人，你要用人的方式在人群中生活。

　　若想真正地活着，你就要以人的方式生活。你的一切行动和话语都要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你不会威胁到他人。如果你要尝试帮助别人，不要太张扬，太自负。或许，你只要不对简单的真理保持沉默；或许，你只要在别人说谎时不去帮腔；或许，你只要当别人都在高喊“对，对！”时不要跟风。一辈子，自始至终，不要与人类的谎言为伍，鼓起更大的勇气，不时大声地拍着胸膛与之抗争。

　　只有当你每天都集中所有意志对真理负责时，你才能最终平静地躺上灵床。有时真理很简单很渺小。不要挑挑拣拣。这就是生活的价值。

如何生活和写作

一切我能理解其思想的智者都教导我们，生活和写作时，应该将我们的每一个动作想象成生命的最后一次，写下的每一句话都以死亡为句点。死亡的意识对伤感、恐惧和无来由的怯懦免疫，它能让生活和写作更真实。要全身心投入地生活和写作，也就是静下心来，集中注意力，把一股劲儿注入世界和自身，投入到人生的意义和欲念上，投入到人类意愿还有我们与万事万物的关系中去。这是仅有的能配得上人类的作为，上帝在我们身上并不奢望更多。再没有比欲求不满更大的罪过、更自负的尝试了，上帝并不奢望太多。

人的性格

在生活中我们能碰见最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人的性格。什么都不如一个人出卖自己性格特点的过程有趣、惊人和出乎意料。世界展示一切：大地和自然界的奇迹、地球上动植物的珍稀品种，都比不上单个人的性格那么有特点。在留心观察世界万物的过程中，我们用好奇心去了解人类的性格，这时我们会感到，这才是生活中真正的任务。我们熟悉的一切，都只是在丰富我们的知识。但心灵只能通过认识性格而变得富有，因为这是最直接的人生经验，是的，性格本身就是人。

　　由于性格本身就是人，如何掩藏都无济于事：就像什么帽子都藏不住身体一样，也极少有人能够隐藏住性格。生活中，我们可以不时戴上假胡子，穿上戏服，但总有一瞬间，所有乔装打扮都会从身上卸下，展现出真实的一面。一个动作，一个词语，一个行为，都会出卖我们真实的性格：化妆舞会只是暂时的。认识性格的真实面貌是最有价值的人生经验，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什么是真正的生活经验

对一个人来说，真正的经验首先是认识自己。认识世界是有趣、实用、愉悦、令人畏惧，也是受益匪浅的；而认识自己则是一次最伟大的旅行，最令人心生敬畏的发现，也是最有意义的相遇。去罗马或是北极旅行，不如了解真实的自我性格特点更有意义，即本性的实质和对世界、善、恶、人类、个人偏好的认识。只有当我的智慧足以理解这些时，我才会开始在生命中寻找经验。

认识身体

在了解性格的同时我们也需要认识身体。但只须像对待一个不忠诚的坏仆人一样即可。性格是主人，由意识发号施令；而身体只是仆人。也要像对待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反抗、对主人不忠的仆人一样，理智、公平、坦率、严厉地对待身体。要充分认识身体的特性、需求和能力，与天地自然，一切可能性，还有永恒的生命节奏保持和谐。奴隶是彻底幼稚的。器官的需求是最基本的，就像一个小孩子所要求的。身体什么都要，快乐和其他形式的满足，不断地索取。这时就应该严厉地对待它。组成身体的物质与组成土壤、水、星球的物质相似。可笑的是，即便身体会腐朽衰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永恒的。在努力为人类服务的短时间内，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它的特质、质量和私密的需求，用好脾气和经验喂养它，让它干自己的活儿，而不来扰乱我们的性情和思绪。但性格啊，决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奴隶反抗。

感觉

我认为：要保持状态，需使自己不沉沦于感觉之中。只有非常专注、理智、经验丰富的人才能成为感觉的主人。强行与自我对立的人，都将失败。感觉的洪流，如同成群的野兽。它们武装起来反抗人类，像个自由摔跤手，毫不遵守任何比赛规则，踹、踢、啃、咬，无所不尽其极。它们也会发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激烈反抗。只要人活着，就有各种欲望。但欲望是能够被教养的。自私、淫欲、身体的饥渴都能被驯化。贪婪也能被改造成有益的人类意志，就像有用的风、火、光一样。此类为人所用的强大力量也能被驯服得温顺服帖——这样就能扼制这游走全身、控制心灵和精神的蛮力和怒火。若这力量仍势不可当，就去鞭挞大海，点燃森林和城市，人类更强大！这种狂野的力量能够为人所用，但也需要为此付出大量的经验、悲伤、毅力和人力。

人的行为

任何一种想在人类秩序之外建立新的生活和日常秩序的行为都是不可接受的。对人来说，世上的事物和行动只在影响人类，并与人类世界合作的时候才有意义。这种合作或直接或间接。但就自身权利来说，谁都无权生活，是的，也无权创作。

人是世界的一部分

狂妄自大的人类相信，即使违背自然法则也能生存，他们能够改变它，也能安然无恙地反抗它。就像水滴说的：我不是大海。或是一粒火花说的：火无法抓住我。而人只是世界最简单的一部分，就像牛奶或是熊肉一样易腐，在世界这个大市场上昙花一现，下一秒就被扔进了垃圾箱或是地窖中。实际上，人类的身体并非是自然界中的高等元素，只是个容易腐败物质的综合体。石头、金属的寿命都比人类长。因此，一切喻意身体的存在都毫无意义。只有心灵是坚强、恒久的，就像石头和金属一样——要像接受心灵一样审视自己。力量暗藏在易腐朽的身体中，它不仅仅是世界的组成部分，也是世界存在的意义。而这力量便是灵魂。我们在世上所展示和暗示的一切，都可笑悲哀极了。

迷信

不能迷信地活着。星期五、十三、眼皮跳，还有巫医对数字和征兆的解释都是由不可知论者制造、散播的，早期的基督教信徒蜂拥而至罗马，其派别众多，鱼龙混杂，有叙利亚人、亚历山大的戏子、坎奇的说书人、唾沫横飞的狡猾的狂热分子。年轻的基督教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去打击那些迷信眼皮跳的人，星期五只是“一天”，十三也“不是别的，只是一个数字”。这是一段动荡不安的岁月。罗马的统治已经结束，而基督教仍未接过领导的大权。人们绝望地与天性和自然抗衡，他们担惊受怕，心生埋怨，纷纷施展各种巫术和迷信活动。你是人，有信仰，你知道所有的现象背后都有原由，都有更可信的解释。拒绝迷信。

　　但你也知道，知识和信仰与生俱来的骄傲的自我意识无法约束、威吓到大自然中的神秘力量，它从你出生到死亡，一直悄悄潜伏在你的身边。突发事件、数字间关系、大数法则、土地、空气、光线令人费解的路径和目的地，这一切都无法参透。所以你的心中总可留存少许敬畏和恐惧。世界不只有光明和黑暗，不是的，世界也是杂乱无章的。不只有光线、光亮和白雪，也有魔鬼。（哥特教崇拜魔鬼。）大自然不只是理性和因果的，现象的背后也会隐藏着某些神秘莫测。你不应该迷信，因为这不适合人类。但也不要完全抗拒迷信，因为这是超越人类能力的自不量力。你只要心平气和地微笑着蔑视它，带着一丝敬畏。

以后知道定律

过去的年岁，日渐增长的年龄，只有在承受了生活的劳累、卑微和痛苦的折磨后才有意义。岁月不只是经验，因为经验本身并没有教育的力量，我们在生活中随处可见，许多人在某些悲惨的失败经历过后仍会犯下同样致命的错误，即便结局早可预见。不，年纪大的好处在于我们能从经验中总结出规律，只要我们不是彻底的傻瓜和混蛋，也不希望老了以后被人嘲笑和鄙视，成为笑话！好像一位行者，他在行走的途中熟悉复杂的山脉走势，在登顶后极目远眺脚下土地的格局，观察山峰间山脉纵横交错的地理特征，我们也从自己和别人走过的岁月中窥探到了人生的定律。只有随着岁月流逝，对人生进行全面审视才会得到最大的满足，这种满足只能在认识人和世界的过程中获得。

天天前进

每天都要前进，因为你是行者，你唯一的目的就是认识心灵和隐藏在其深处的神圣内涵。这并不容易。你只要想想，途中会有多少诱惑，让你停下来，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心猿意马！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路边微笑着向你示意。你的身体和感觉都在回应着她的召唤，你多么渴望与这尤物结合，把自己完全投入甜蜜的欲望之渊。但你要知道，虚荣和堕落源自深沉的孤独和困惑。你的心灵渴望别的，当你佐着他人淫荡的身躯蚕食自己的身体时，灵魂却仍然饥渴难耐。钞票、荣誉、头衔、官职都会成拦路虎：若精力、疲劳和时间，这些为获得世俗认可所要付出的代价耗费了你灵魂最强大的力量，你要如何启程？伙计们在途中怂恿你，招呼你，不怀好意地向你保证，如果你去赌场或是地下酒馆的赌桌边寻欢作乐时能得到些什么，这时心灵就会痛苦地低语道：“为什么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这太幼稚，也太混蛋了。你应该继续前进，因为你有任务。”生活大约每时每刻都会这样对你说——休息吧，享受吧，娱乐吧，满足于自负和权力吧。但这不关你的事儿！你是个行者，每天都应该前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抵达终点认识神圣的心灵。所以天天向前，即便受伤，即便贫穷。因为你是行者。

诱惑与经验

对于经验究竟能否抵御生活中那些廉价、危险、来势汹汹的诱惑这个问题，答案应该是否定的。这样的诱惑是虚假的抱负，是冲动的行为，就像爱情、演戏、世俗的成功、感性的欺骗、有害健康的饮食、酗酒、嗑药、身体的欲望以及比这些更有害、更危险的思想和性格上的错误，例如报复欲、谎言和贪婪。所有这些世俗威胁和巧言令色会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日复一日地诱惑着人类。经验告诉我们夸大其词、谎话连篇和居心叵测会将我们引向失望、恶心、蔑视和疾病的深渊，而不能阻止人们成为诱惑的牺牲品。只有人性中的虔诚才不会让人堕落，而不是经验。大自然中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但对于人来说，任意妄为而不受惩罚就绝对是错误的。这也就是说，我们总是应该下定决心，不要考虑眼前的诱惑究竟对自己是好还是坏，而只要问自己：我遵从心愿去做的事，符合我的性格么？世俗经验的重要性比不上你对性格细致而彻底的了解。有些人缺乏经验，却忠实于自己的性格，因此他在社会实践中不会犯错，而有些人年纪不小，像只狡猾的老狐狸，却无法将自己的欲望与性格相匹配，因此干什么都不能成功，到处碰壁。

癖好

有人认为可以戒掉嗜好，其疯狂程度，不亚于有些人真的相信能够在沙漠中，顶着西北风建造房子或是庇护所。

　　癖好之于生活的意义，就是让我们保持清醒，懂得节制，学会事先预防。只有聪明地顺应自然规律的人，才能根据自身能力，坦然地将自己交给身体和精神的欲望。但他不是动物，因为他知道边界在哪儿，自己应该在这突现的欲望风暴中竭尽全力抓住理智的边框。不要否认身体，但要像驯兽师一般公正、严厉地对待它。不要否认野心，但要明确界限。不要否认感觉，但要像船长指挥一群坚毅的船员勇敢地闯入风暴中那样，坚定地站在感觉洪流的中央，善解人意但却冷酷无情，强势威严而又英勇无畏。其他的你也无能为力了。这就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极致。

懒惰

大多数引起人类不幸、痛苦、绝望，还有不体面、不顺遂境况的真正原因并非人性中的恶，而是最简单的惰性。这就是圣经中提到的“懒惰”。杀人是最少见的人类现象。谋杀需要力量、个性、想象力和强大的愤怒。杀人者是可以预见的。那些纵容生活的痛苦和悲剧急剧增长的人，很常见，没法预见，他们都是麻木懒惰的。当他们看见某些暴行和不法行径时，即使能够帮忙，也不会拿起电话。他们小心翼翼地盘旋在痛苦的上空，无声地走开，即便是他们不用付出任何特别的牺牲或努力时，也不会伸手帮助一个人寻回生活的信心，或帮人排忧解难。一个为了自己的贪念与全世界为敌的人，并不比彬彬有礼、卑鄙恶劣、碌碌无为或明哲保身、怯懦懒惰的自私者更危险。这是首恶。这种人毁了世界。当人们有了此番体验后，就会在死亡时不带一丝悔意地告别这个人类世界。

关于邀请

生活中，外界的邀请、各种关系和对我的心灵和性情来说相当陌生的世俗角色之间永无休止的纠缠带来了许多麻烦和困扰。因为人是社会性的，而这种美好的性情在我们心中并不卑微：是的，人们若寻找各自的归属，在意味深长的友好交谈过程中互相了解对方的观点，就像生活本身暂时的解脱一样，他们常常在同伴那里得不到什么，而只是一些劳累和不适，这就是聚会的代价。人类是一种社会性生物，多数情况下，人正是在社会中展示其性格中的优势：他平等、耐心地与人交谈，在经过深思熟虑和精心组织的对话中了解交谈者对世界、人类命运等问题的看法，耐心地回应反对意见，不妄下结论，并且认真回答。出于规范和礼仪，他也不会违反一般真理：这种人实际上都在从事社会上最完美的工作，当他们进入社会时，懂得倾听他人的声音，却也不会使自己被淹没其中。但多数人则是被自负和消遣的心态引领着进入社交圈；而在与人共处后感到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场骄奢淫逸的狂欢的同谋一般，自觉罪恶的人，也是十分罕见的。要十分警惕地避开那些对“群体”有着某种程度的体面，或是对合乎标准的等级标志有所期待的屋主的邀请。他们将此类社交活动中的受邀者视为可在世俗这个虚荣浮华的市场上被兜售的稀世商品。

　　我总是尽量躲避社交生活，回避大千世界或是行业中形形色色的邀请。即便要得罪很多人，我也会不厌其烦地拒绝那些虚荣的或是为了满足迷失的野心而发出的邀请。“邀请”是一门伟大的艺术，它需要灵魂的崇高和细腻，以及对人、事的认识。 是否接受邀请：与所有人类的问题一样，这也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的人

我们要注意那些从来不与身边人交谈，而总喜欢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的人，他们希望所有在场的人热切地一字不落地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们总是不停地讲故事、说事情，以证明自己的出色能力以及在群体中的魅力。大家都喜欢这样的人，愿意与他们共处，因为他们能控制在场者的思维和兴趣，有时还能为大家制造欢快的气氛。但这样的人是冒牌预言家：对他们来说，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听众们是否相信他说的话也不重要，唯独满足自我的虚荣心才是最重要的。我建议要谨慎地避免与这样的人相处。

四十岁的人无所不知

马卡斯·奥里留斯说，一个被理智的火光照亮的男人到了四十岁，历经沧桑，无所不知。之前他与他人所经历的一切，在之后的岁月里一样也会发生。

　　可能细节会有变化和出入，但基本的经验——所有人类生活中相通的基本经验，在每个人四十年的历程中都会得到。他经历了痛苦，体验了自然法则的岿然不动，他确定，人都会死去。凯撒、安东尼、马卡斯·奥里留斯也并不比他知道得更多，人们再也无法从时间中了解到更多关于自己和世界的信息。剩下的只是不断的重复。

懂知识的人会变得沉着

知识的背面是沉着。如果你了解了生活中的一些真理，你就会变得冷静而从容。

　　沉着冷静的人从不抱怨，不责备，不强迫，不寻仇，也不急于寻求满足和解释。他觉得人性是无望的，只有神性的，才是完满的，只有灵魂不会绝望。人类若带着人性的欲念去接近神，除了冷静，还能要求其他什么呢？聪明人最安静。他知道，别无他法。在不伤害他人和自己的前提下，他能做得最多。在人群中，在黑暗的环境中，每天向着死亡迈近的人，还能期待什么呢？若他能将心灵训练得平静而卑微，就是最大的安慰和幸运了。

时间决定一切

生活中，在某种情况下必须做决定，这时你就要注意，所做的决定一定要与永恒的变化定律相适应：因为一切“决定”最终都在时间里被完型和延续。

　　做决定吧，但不要那么毫无顾忌！不要那么不计代价！不要那么不顾一切！为人生的决定设置一些喘息的机会，从而使人生的愿望在永恒的变化定律的原则下，能够适应世界和时间，调整自我。不要用誓言、图钉、锤子把时间固定死，早晚都会出现变化，你的心灵和意志永远会打磨、改变或创造些什么，今天会，明天会，永远都会。给你的决定以时间和空间，让它自己找到正确的位置和形态。你要做决定，但不要刻意！要做决定，但不要无所顾忌！要有所行动，但同时也要相信时间。你会看见，明天或是明年，做决定的不会是你，而是时空，是所有人类事务所倚仗的时间。

虚荣

你经常受到虚荣带来的无情的折磨吗？你总是想证明你自己吗？你是否对你的思想、意识，或是其他虚伪、可笑的能力，你的安全感、你的样貌或是处理事情的老到手法感到满意？你在尘世的大市场中摸爬滚打，是那么可笑，就像是铺满锯屑的露天马戏团中紧接着表演惊险节目的驯兽师和杂技演员后出场的小丑。你为什么从来不想想，这样得来的欢呼，只是一群讨厌的、居心叵测的幼稚观众对你暂时的偏爱？当你击败虚荣后，独处自我反省的时刻会比你在全世界面前炫耀自我的演出赋予你和这个世界更多实质意义。谦卑的行为比一切让人拍手称好的贪婪产物更有勇气。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时，好好思考一下。

保持一致

没有什么比将我们的工作、爱好和生活节奏与自然中伟大而永恒的韵律保持一致更重要的了。月亮的运行周期，风的转向，太阳的炙烤，夜晚的侵袭，所有的一切都组成了我们的个人命运，或是周二、周三的日程安排：远处响起了大自然的叮咛和教诲，还有万物保佑人类的祈祷声……要与日、月、涝、寒、热共生；切不要与之对抗，永远与世界保持和谐，顺从大自然的破与立。谁对世界之音装聋作哑，谁的生活就要遭遇坎坷。

当我们有权强行改变生活的境遇时

当你厌倦了现在的工作环境，除了换个环境、换种生活方式之外，还要与另一些人相处，才能使出全力满足地开始工作。共同生活令人疲倦，家庭、爱人、朋友都是你的负担，欲望促使你想要经营新的人际关系。你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房子的犄角旮旯，你开始希望能在一栋设备先进的舒适新房中得到身体的放松与心灵的平静。是的，你在这座城里出生、长大，变成男人，你熟悉这里的每条街道。是的，你也了解这个国家，这是你的祖国，你对她的了解就像矿工对工作了四五十年的坑道，不管水平的还是垂直的，他了解每一处危险和每个角落的深度。你听说在外国，那些遥远的国度里，人们共同生活的条件比这里更体面。怀疑令人痛苦，欲望迫使你放弃现在的工作、家庭、爱人，还有你的故乡、祖国，强行将你从现在的生活环境中剥离出来。

　　用诱惑来考验你的经验、智慧和品性，通过认识世间万物的真实本性来考验你的欲望。新认识的人无法为你提供任何东西，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你与世界的关系，因为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那些重要的实质。同样的，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你依然是职员，只能靠自己，你要努力为自己创造适合新职位的工作机会。一切都得靠自己。在新城市、在另一个国家都是这样，在那儿人们的生活环境更体面，一段时间后你又发现了在国内时你深恶痛绝的人类的自私、贪婪、虚荣和邪恶，因为人的天性不会因为地理疆界的改变而改变。而且你会变得更加陌生，总是置身事外，仿佛力不从心。人性的道德准则规定你要无条件永远忠于自己的祖国，即使祖国绝情地以不公正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孩子们。

　　然而，何时你将有权强行改变你的生活环境、交际圈和人生境遇？假使你怀着这样的决定，渴望你的厌恶能够停止，欲望得到满足，报复能够成功，那么这样的时刻永远也不会来临。留在你原来的生活中，完成义务，用真理填满内心；新世界给不了你别的，南方的岛国也不能。但如果有一天工作环境、生活环境和生活条件不适合你的性格，那时，且只有那时，你才能寻求改变。要知道，你仍然是你，不会因外部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无所畏惧

假如你捍卫的是正确的事,你有什么可怕的？会发生什么呢？被开除？受到毁谤？被抢劫？被侮辱？被起诉，且判决不公？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改变你捍卫真理的事实，这是对的，当你在捍卫真理时，你做的一切也都是正确的。这是不要顾忌任何人或事，只要想着你要捍卫之事件的真相。最终他们是无法与真理抗争的。他们可以践踏，但绝不可能战胜，可以控告，但却无法歪曲事实，可以夺走你的生命，却无法夺走真理。只有当你在保卫真理时，你的生命才不孤独。在这样的官司中没有花费和收入，但也不能讨价还价。所以永远不要害怕说出你全心捍卫的真理。

我们是自由的

当你站在权力者面前时，请想一想，这些人的权力是谁给的?他们能够对你做些什么？他们能夺走你的善良、自由或是生命吗？然后呢？微生物、传染细菌都能夺走你脆弱且注定走向毁灭的生命，就像昆虫的生命一样。不，即使最有权力的人也无权真正凌驾于你的灵魂之上，所以，当真理在你手中，而他却没有时，他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当他发现了你的罪孽时，他才掌握了真理，这时他就能对你不利。因此，不要考虑大人物说什么、做什么；时刻谨记，只要真理在你手中，你就是自由的，而大人物对真理无能为力。

哲人亦逝

一切将我们的立场和行为熏陶为与死亡相对立的文字资料，都残留着一股子耻辱而令人生畏的后味。这皆为“幸福的（好的）死亡之科学（艺术）”，古代异教徒和中世纪基督教智者、禁欲者、信徒、人文主义者和新时期自然科学家都试图相信，根本不应该害怕死亡。作为回应，一些人建议在面对死亡时，要表现出傲慢和高傲的尊严，另一些人建议智慧的平和与顺从，还有一些人建议冷静，甚至是拥戴和强烈地盼望，仿佛死亡是头等美好的，是受到世界那头欢迎的入场券，不能迫不及待地去兑换。塞内卡在教导我们冷静时就是这样说的，因为他指出我们在生活中放弃的一切是多么无关紧要，多么脆弱而不值一提。哲学家波伊提乌、博物学家赫胥黎都将生死当成一次化学反应的两种产物。每个哲人都企图将人们引上死亡之魅的对立面。

　　这种尝试很具有人性，令人印象深刻。也正因此而显得绝望。你要记住，哲人们也会离世，即便他们说“死亡只是转变”也没用——他们无法让这样的智慧平息我们和他们的内心。也许他们的理解能够阐释这条真理，他们的心却无法安息。塞内卡喋喋不休地死去。不要羞于承认对死亡的恐惧。也不要羞于承认你因为陌生而几乎无法理解的不确定，例如死亡、消散、虚空，放弃了讨厌而确定的一切，例如生活，而痛苦万分。尽情地害怕吧。别抱怨，要畏惧。但若抱怨能宽慰你的心灵，就另当别论。不要为了“高贵的尊严”而虚伪地死去，要像活着那般死去：以人的方式，勇敢些，也胆小些。

敌人

你身边的人或公正无私，或亲爱友好，或敌意对立，他们会因为某种思想或者本身深信不疑，或者利益驱使，站出来反对你。这就是人类的生活规则，只有这样生活才充满了绚丽的紧张色彩：朋友和反对者之间，大部分人是保持中立的。

　　另外还有敌人。他比反对者更甚。你们就像是命运钦定的对手，没有原因，也无法解释。你了解他，就像他一样了解你，而你们的生活轨迹在任何方面都毫无交集。他嫉妒你，粉碎你的面包，攻击你的生活：虽然你从未招惹他。你们一生都在互相寻找和躲避对方。

　　对他，你又能做什么呢？首先你需要理解。他是你生活的一个平衡点，没有他你的拼搏也会变得拙劣而懈怠。你需要他。要战胜自己，就需要战胜他。与他对立, 掌握真理。你要更出色，因为他认定了你的恶，进而大肆宣扬。上帝选择了他作为你在人世间的伴。你们就像一对击剑运动员，拥有共同的事业。不要太早将他刺倒，千万不要将他刺倒。他教会你生存、战斗、防守。要知道，你需要他。

向女性致敬

向你致敬，是你生下了我。向你致敬，你曾是我的妻子。向你致敬，你是第三个、第十个、第一千个当我感到孤独时，在大街上擦身而过，对我报以微笑、柔情，向我投来温暖的一瞥，当我害怕死亡时，温柔地依偎在我身边的女人。向你致敬，因为你曾满头金发。向你致敬，因为你曾雪白动人。向你致敬，因为你的手那么漂亮。向你致敬，因为你可笑却很善良。向你致敬，因为你聪明而又开朗。向你致敬，因为你耐心而又宽宏大量。向你致敬，因为当我生活失意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时，你柔顺的头发划过我的脸庞。向你致敬，每当我觉得高处不胜寒时，你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了我。向你致敬，因为你为我生了孩子。向你致敬，因为你用温软的手指合上了我的眼。向你致敬，每当我饥渴难耐时，你为我准备面包和酒。向你致敬，你的身体中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向你致敬，你像动物一样善良。向你致敬，因为你的身体散发着生命伊始时大地的香味。向女性致敬，致敬。

心灵与力量

一切激发人类古老智慧的问题都归结于：“人类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大家一致认为：“只有灵魂。”

　　是的，这是原初的被人类认知所熟识且无条件接受的唯一的真理。时间、经验、体验和沉思都没有改变这个真理。我们的力量不是别的，只有心灵。但这力量是有限的。谁也不能伤害，谁也不能从我们这里夺走心灵中受到约束的力量，没有一个暴君，没有一种社会制度，也没有任何自然法则能够阻挡我们心灵的自由。这自由是无条件的，与之相比，其他的一切，如社会、权力和金钱，能够给我们的自由都是易碎的、相对的。

无所畏惧

若你心静如水，若你与虚荣、淫欲、贪婪斗争到底，还有什么能够让你恐惧？若你不纠结自己，还有哪种力量能够折磨你？若你的心自由飞翔，那么牢狱为何物？若你看透了世界和心灵，也不奢望任何琐碎多余之物，那么死亡又算什么？是的，你的确如此，像个孩子，你不开心，因为你没有得到这个或是那个。永远牢记：“我没有权力，也没有欲望，也许我连健康也没有。但我是多么强壮，多么富有，多么优越，因为我把欲望转化成了对真理和本质的追求，我的心多自由！”谁都无法从你那儿夺走，也无从给予更多。

忏悔

一天中应该对每一件事都做忏悔。是所有的。这无法回避。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犯了错，你是纳税人，你胆小或者你是罪犯，一天中你总要忏悔。所以强壮你的内心：因为你并没有罪。如果人们把你带向柴堆，你要知道：我是清白的，但我也是有罪的。自觉地忏悔，就像尽义务一样尽早完成：这么做才对，如果你这么做了，人们会更加欣赏你。不要拖拉。你还希望什么？你是人，你有罪。

人类的物质

五千年、一万年以来，人类的物质文明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只有其标志发生了改变，还有人类社会的标准和条件。人的心和性，都没有变。王的城里，巴比伦城中的人民与布达佩斯人一样生活：他们的心中同样感受到了世界，并回应着世界。只有这样——在缺少工具的情况下——他们才能更接近这个世界的秘密，更接近时间、星星和大自然的暗示。从前，他们的听觉更灵敏些，视觉——当时也没有望远镜——更敏锐些，更有灵感，也更有魅力。人类世界的物质并没改变，但人类——拜天才和技术所赐——却比不上文明伊始的年代，在文明的进程中失明失聪，越来越懒散，越来越愚笨。接受的资讯更多，知道的却更少。人类以为，掌握宇宙的奥妙易如反掌。这个庞大的机体、文明已将人类从宇宙这个神秘奥妙的大家庭中扫地出门了。

嫉妒

有些被贪婪、虚荣和嫉妒深度感染的人患上了不治之症，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接近并进入他们病入膏肓的内心。对此你要有准备，要尽量避免。没有任何宽厚的举动、无私的奉献、英勇高贵的亲近行为能帮得了这些人。如果他们看见有人获得了工作，或是得到了仁慈的命运的垂青，或是在生活中得到了什么，他们就会像疯子一样，到处乱扔草莓，在梦中破口大骂，唾沫横飞，在背地里捣鬼。这些人病了，得了传染病。你要远离他们，不要以为争吵和论证能够让他们低头服输。这就好似你要向身患重病者证明，健康的人是无罪清白的一样！他不会相信的。当你向他们指出生病的原由时，他们会恨你。如果你要让他们有所感触，他们会以棍棒相向。他们深陷在情绪中无法自拔，就像他们注定被毁灭的命运一样：他们只知道唯一的方式，就是报复。不要与他们争执，回避他们，像接受命运的打击一样忍受他们在地球上的存在。

意外

应该说，就像巫婆的谣言一样，事故一说并不存在，不需要再讨论这个。我根本不相信事故，只有注意力分散。被电车撞到，路上行李被偷，被土包子勒索让你名誉扫地，暴饮暴食损坏了胃肠——然后呢？为什么你不更加小心？世界是危险的，意外有可能在生活中随时出现，这种危险和可能性伴随着一个人的生活。是的，也许这种可能性为一个人的生活带来了更深入的持续性和紧张度。你只要想一想，如果一个人的生活或是这个世界上缺少了意外，将会是什么样？这是多么高傲的自信，多么自负的目中无人、高高在上！不，意外在你生活中的每一瞬间都会发生，东西、环境、人、化学物品、静止的物理画面，这些都有可能和你对着干。所以要小心。不要畏首畏尾，而要以一个人的标准，严肃、唯物地高度集中注意力。也要一直谨记，当意外发生时，不是什么狡猾的阴谋肆无忌惮地和你作对，而是你太弱、太懒、太渺小。没有什么“电车事故”，只有你、电车和自然规律。

聆听和听者

你并不会一直拥有聆听的权利。特别是唠叨的人说话时，你迟早要回答。当然这肯定不比一直在人群中做听众，且只通过作品向世界发声更有吸引力、更舒坦——只通过作品，可以是一本书或是一双制作精良的鞋，或是恰到好处的持续而稳定存在的事实。这样就最妙了。但生活不会这么便宜你的。你要倾听，但不是像那样舒服地，或骄傲或鄙夷地听着；你无权这样做，因为你是人，你的伙伴有权利对你提出问题。不，你应该像纪念什么东西似的，认真听着。 而且只能负责任地倾听，要一直谨记：这是一个秘密、一种标准，是人类文化的自觉意识。但有时你也要说一些话，抖一抖你倾听的斗篷，赤身走上舞台，手中握着高贵的战斗武器——真理。如果一个人否认真理，那他就没有资格倾听。

大自然既神圣又乏味

当你去大森林、草原，抑或海边旅游时，你的心中充满了神圣而壮阔的向往，不要骗自己：你知道，你的内心深处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别的，只有人。一个喧闹的咖啡馆与大西洋、撒哈拉沙漠，或是喀尔巴阡针叶林一样有趣。是的，当他认清实质，揭开秘密后，会发现，勃朗峰还不如一个人有意思。你赞叹大自然的广阔无边，尽力让你的气质与大自然的生命力融为一体，但不要羞于承认，也不要否认，对你来说，如果不能与你相熟之人的命运扯上关系，即使最神圣的大自然的游戏也会很快失去趣味和魅力。假如人不踏上大自然广阔的舞台，那么浪漫的风景就会在瞬间变得毫无意义而了无生趣。而你的思想、兴趣才是真实的，永远不贫乏。你的物品、经历、作用、命运是这世间的人，而不是勃朗峰。世界只是你顺便注意到的颜色和装饰；你的心和意识颤抖着窥视这篇大胆的独白。其他的一切迟早都会变得平庸无趣。

音乐

托尔斯泰说，音乐是最伟大的“皮条客”，是最危险的引诱。音乐响起时，理解的道路开始变窄。音乐不需要理解。不要像理解意义一样去理解音乐，而是四散涌动、破坏、扫射、勾引，碰触我们内心的秘密和伤痛，揭开我们悉心隐藏的隐私，我们费尽心机使其就范——好像春天的洪水，摧毁了意义小心划分、耐心耕耘、细心劳作、费心规划、用心调教的土地。音乐所及之处，意义的准则就宣告无效。在音乐展现的神奇境界中，达成死亡夙愿的荒淫而病态之感受如洪水般肆虐。音乐之灾。一个奉生活为具体认知、行为规范和现实真理的人要拒绝音乐，把耳朵合上。缺少了音乐，生活愈显可悲，但更人性，更坚忍，更悲哀，也更有意义。

幸运

热衷于闲话家常的希腊人、波斯人、米底人、里底亚人这些古代民族及其首领个人命运的希罗多德建议，不要随便刻意地恶意顶撞像星星般悬在我们头顶上的幸运。所有的古代民族，例如波斯人、巴比伦人、腓尼基人，古老的宗教训诫都拒幸运者于幸运星保佑圈之外。这是神的心意，命运不接受长久的运气：这是希罗多德在环游途中体会到的。古老的神话、信仰和传说也如此教导我们。房子不是你的，你的金子、女人、孩子，你所有的一切，你的名誉，就像赌局中的运气，都不一定是你的。属于你的都是暂时的：骰子会转向。这是神的意愿。

　　所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幸运的波吕斯克罗忒斯和他的戒指、鱼与渔夫的故事那么动人。人类能感受到命运，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逃脱命运的掌控。但这些牺牲都是白费：神的旨意不可违抗。幸运残忍地对着你笑笑，若你颤抖着走开，它会跟上你，让命运捉弄你、戕害你。

　　究竟什么是你的，什么是神无法从你身边带走的？只有工作，只有不谈报酬，无关荣誉，不计后果的工作才是。只有当你不躲避、不顾忌命运时，这一切才有可能。只有劳累、汗水和牺牲属于你，其他的都会像晨雾般消散离去，好像蝴蝶的双翅，脆弱不堪。

旅伴

火车和轮船上的旅客都觉得，他们走出了生活的条条框框，于是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他们容易受感染，也更轻信他人，他们等待着奇迹的出现，怀揣着梦想，勇敢地对同伴眨巴着双眼。注意，不要伤害他们。他们不经意间傻傻地向你走来，怀抱着动人的希冀向你提出问题，例如：“你觉得午夜时分瓦拉德会出现满月吗？”你要报以微笑，默不作答。不要拒绝他们，因为火车或轮船开启了他们的梦想之旅，在这种心境下（对他们来说，一切变化都是奇迹），他们很敏感。你要微笑、点头，然后接着看书或转向窗外。不要让他们觉得奇迹并不存在。是的，不要浇灭他们对奇迹的热情。你只要说，也许会出现满月，午夜时分，在瓦拉德。一个字也不要多。

想像力

法国人认为只有能看见真相的人才拥有想象力。这种能力很罕见。人们相信，想象就是一种对从不存在的现象的梦想。但从不存在的现象就像脚后跟一样，没有手和脚，也跟现实不沾边，非常无聊、幼稚。真正的想象力是源于现实的新生产物，是人间奇迹，是叹为观止。“看见真相”远比在云层中轻轻一吹，建造起一座漂浮着“真相”的空中之城来得奇幻而充满想象力。学着真正地看见一个手脚完整的人，你要知道，这比神话中长着翅膀的英雄们更惊艳，更神奇。

意志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忘记一条真理：国家和政治权力从来缺少不了智慧和意志的力量。即便是日常生活中暂时被本能主导，或在国王被自己的禁卫队篡权时，亦如此。他们无法与意志的力量做长久的斗争。你肯定知道，那个王国因为亚里士多德对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施展的教育，变得怎样了。像亚历山大二世一样，马其顿王国也是亚里士多德建立的。如果你要向政治和国家权力证明意志的力量，千万不要迟疑。没有意志，国家只是个空桶，这样的国家在政治权力的统治下很快就将分崩离析。只有意志的结合之力才能为人类社会贡献力量。国家能够残害哲学家，但其生存和维持却少不了他们。

值得和不值得做的事

为了要写出能够引起普罗大众或是下里巴人共鸣的文章，让他们看了以后能喊出：“哦，的确是这样！我们也这么想！”，那么根本没必要提起你的笔，在纸上浪费一滴墨水，花费你生命中的一刻钟时间。某些文学机构为了在你的胸前挂上一枚奖章，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用这些钱你可以造一栋漂亮的房子，往里面填一些稀世珍品和高贵的家具！因为大众感兴趣的，往往都是他们的误解，那是对你自己的出卖。表彰是一缕烟，是幼稚的游戏。这许多的钱，是你取悦大众得来的，这漂亮的屋，是用这钱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总有一天会被一口气吹走的。你不要考虑别的，只需要关注天使对你的作品表示信任时，向你发出的召唤。

尼古丁

尼古丁是新时期带来的最“伟大”的礼物与惊喜：它是魔鬼的发明，用来对抗枯燥乏味，而只要世界上存在着枯燥乏味，人类就对它无能为力。它是烈性的“血管”毒药，令人反应迟钝。有几次，为了能工作，我一天抽了太多的烟，第二天就变得有点傻，没办法工作了。除此之外，还能引起生活中的神经紧张、冒虚汗、心跳加速等其他现象，威胁生命。我对此毫无办法。烟雾慷慨地为世界遮上了一层面纱：片刻的迷醉也是消沉的欢愉和忘却——有谁能强大到戒掉它，或是在烟瘾上来前克制住自己？因为我们每天都需要它……心脏、视神经、胃、肠都会有反应。那我们就掐掉那苦涩的烟头，可是马上就会长肉，变得健康、肥胖、不开心。

　　够了！生活需要嬉戏和毒药；否则，只有健康和锻炼，成不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