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如今叫“富宁”的地方,自古便是华夏之地。史载:富宁县境内早在四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即有先民在此劳作生息,春秋战国时属骆越地,秦属句町国,西汉隶牂牁郡,蜀汉后隶兴古郡。隋属南宁州总管府地,唐前期为僚子部,隶岭南道,后为黔中道地。宋初属邕州,后为特磨道地。元时境内置富州、安宁州、罗佐州,属广南西路宣抚司。明初,安宁、罗佐并入富州,属广南府,洪武十七年建富州城,治所在普厅,崇祯中州治所移驻皈朝,称土富州。清乾隆三十六年设广南府分防普厅塘径历。光绪二十七年改土归流,后将州治所从皈朝移驻普厅,称富州厅抚彝府,同时改普厅塘径历为巡检,移驻剥隘,仍为广南府节制。民国1912年改为富州县,属云南蒙自道。1937年,以古富州、安宁州各取一字组合命名富宁县,属云南省第二行政督察区。新中国成立后,仍称富宁县,1960年属文山专署,1965年改属文山苗族壮族自治州至今。
历史的长河一路曲曲折折,起起落落,那磨破的脚撑,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队伍,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先民们在这里停下了迁徙的脚步。放下包袱,伐木造屋,垦荒造田,安顿妻儿,卸下千斤重担,终于可以长长地吁一口气。
百越是最先到达这片土地的民族,天性喜水的百越民族栖水而居,成为富宁的世居土著。“百越”之称,见于《吕氏春秋》:将世居南方的族群统称百越。
战国时,百越主要分布在江浙、福建、两广至越南北部一带。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一心想要建立超越三皇五帝的功业,不仅要做中原人的天子,更要荡平“四夷”,做天下人的天子。将权力延伸到更广阔遥远的区域,其中就包括南方的百越。
倍受百越民族推崇的赵佗,其实并非越人,也是秦始皇南征的将领之一。史书记载,秦始皇派屠睢率50万大军南征百越之君,遭到百越顽强抵抗,屠睢战死,赵佗接任,三年后击溃百越,终将岭南正式纳入秦王朝的版图。秦朝在岭南设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三郡,其中象郡所辖包括南宁、百色一带,南至今越南中北部,富宁自然在其中。赵佗后割据南方,在秦末汉初及至五代十六国,中原皇帝走马灯似的更换,政权争奇惨烈,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南方,因赵佗割据延续的稳固政权,民众得以休养生息,故今天,在南方各地,供奉赵佗的庙堂并不鲜见。
光阴荏苒,朝代更迭,历史的车轮转到了元朝,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地处边远的大理国,虽几经顽强抵抗,但终是敌不过蒙古铁骑,被忽必烈的十万大军征服。本属特磨道管辖的广南、富州也向元朝云南行省臣服。1277年,元朝任命沈郎先为富州、安宁州土官,农郎生为罗佐州土官,从此,富宁开启土司统治的历史,至1901年改土归流,土司对富宁的统治达六百余年。
六百年兴衰,历史沉浮。相传,明朝万历年间,富州土司腐化堕落,贪图安逸享受,搜刮民膏民脂,抢夺民女。时任普厅布苏官李天宝,生性豪爽,素有胆识,爱打抱不平,暗中联合壮族、彝族、汉族及其他民族群众,反抗土司的统治。将土司赶出普厅,移驻归朝。《滇志》载:“酋沈明通孱弱不振,州治为其下李天保所据,明通出奔皈朝”。后来,土司在朝廷官兵的协助下攻打普厅,因力量悬殊,李天保摔众撤到玉泉山,据险反抗,官兵久攻不下。《 广南府志》记载:“玉泉山,在土富州西北七十里,顶有飞泉如线,下有石池,甚清碧,流入楠溪”。传说玉泉山上有一暗道,里面日夜灯火通明,他们的粮草就是从这条暗道输送上来。有棵神藤,神藤一头通到玉泉山顶的石池,一头伸到普厅河的最深处,盘根错节,普厅河水就是通过这棵神藤源源不断地流到玉泉山顶的石池里,供人畜饮用,石池的水满不溢,取之不竭。围攻的官兵触着神藤,不死也伤。官兵砍了又合,白天砍了,晚上又合拢了,始终砍不断。后来有叛徒将砍断神藤的方法告诉了官兵。神藤被砍断后,官兵很快就冲到玉泉山顶,李天保同官兵决一死战。最终因寡不敌众,抽刀自刎。当地人民为了纪念李天保,将玉泉山改名为李爷山,并盖了一座李公祠。正是“神藤涌泉照日月,暗道通兵震乾坤。玉峰飞来李公祠,百年土司一烟尘。”
李爷山像一位稳定乾坤的智者,冷峻巍峨。远观李爷山像尊熟睡的睡美人,大地为席,苍穹为盖,安详恬靜,高枕无忧。李爷山的山系孕育了洪门河、力们河,环绕在李爷山脚下,静静流淌,水汽氤氲,袅袅而上,玉带环绕,轻纱薄雾,沉睡中的睡美人显得更加静谧安详,渐入仙境。
力们河、洪门河绕过李爷山,双手相扣,在八角亭前汇聚在一起,合二力一,是为普厅河。八角亭实为一桥,桥上盖了亭子,取名陇端桥,与横跨力们河的南桥不到百米的距离,两河相汇,两桥相连,抱山环水,自然是富宁的风水宝地。河畔绿树成荫,老年人休闲时常到树荫下或八角亭里坐坐,看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人流穿梭,岁月匆匆,人生转眼一倏间。算命看相先生常聚此地,卖民间传统的耳环手镯腰佩的小商贩也来凑个热闹,卖中草药的民间高人也来窜个人气。一方小小的亭子,便是人间烟火,古今穿越,时间静止。昔日马市街、光辉路、金陵街便是富宁老城,南桥、北桥将两岸的居民连在一起,龙脉人气相聚,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富宁人喜欢逛老城,老城有乡下来的特产,有民间江湖绝活绝技,有人人向往的民间传统美食。老城就像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万花筒,人们除了留恋金陵街的油卷、混沌、汤圆、粽子、卷粉、糕点、稀粥、花糯饭……更多的是一种怀旧和习惯,一种深深刻在脑子里的记忆,充满人间烟火的温馨和人文气息。
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四面环山的小城,力们河、洪门河、莫勺河、那乙河、玉林河四面八方汇聚到普厅河,遇强降雨天气极易发生洪涝灾害。普厅河经过先民多次疏浚,河道改直扩宽,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开挖是1978年,时任富宁县政府副县长的刘家保,带领从全县15个公社召集来的农建施工队1300人,在没有任何机械辅助的情况下,全靠人工开挖搬运,历时五十天,硬是将原本从北桥向右弯曲往胃社村方向的普厅河开挖改直,修筑河堤,使普厅河的防洪功能大为提高,增加了不少良田。普厅河道疏浚前后近十年,改革开放至今又多次修善,才是今天的模样。
普厅河自西向东,浩浩荡荡,穿城而过。围绕普厅河两岸规划建设的街道顺势而为,像一个大大的“川”字,以普厅河为中线,两岸两“川”,整齐划一。城北迎宾大道、步行街、普厅北路,城南东风路、文苑路、普厅南路。普厅河堤白石栏杆,两岸槟榔树、扁桃树,齐齐整整,健康步道标志醒目,路面平整,红绿相间,扁桃树上挂满红红的灯笼,高大的榕树、橡树装饰得火树银花,普厅河沿岸彩灯闪烁,流光溢彩。
百越公园、月亮滩公园围绕革命老区红色文化主题布局,处处可见红色主题雕塑,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数邓小平的重要批示“富宁是革命根据地,确有其事,请有关部门给予重视。”1929年12月,邓小平、张云逸在广西领导百色起义,创建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开辟了右江革命根据地。1931年在富宁籍壮族青年刘家华的带领下,革命火种传入富宁,1934年建立了以富宁为中心的滇黔桂边区革命根据地,是云南省创立时间最早、斗争范围最广、坚守时间最长、政权最完善、少数民族参与最多、牺牲最大、发挥核心作用最大的红色革命根据地。仅富宁一带,红军游击队和赤卫队员投入战斗歼敌近3000人,303名红军指战员、赤卫队员牺牲。在敌人的反复围剿中,700多名群众被敌人杀害,近100个村寨2000多户人家被烧毁。李杏锦,文山地区第一位女共产党员,曾参加百色起义,后于广西万承牺牲,年仅24岁;韦娘六牺牲时年仅20岁,汪氏田数次陪杀依然站立不倒……革命先烈用鲜血换来了今天的美好生活。昔日烽火岁月,今日已积淀成老区的历史文化底蕴。小城的人们,茶余饭后便到普厅河畔散步聊天,观灯赏景。普厅河静静流淌,多少血与泪,血与火的峥嵘岁月,静静地躺在历史的深处。多少悲欢离合,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广南府志》载:“普厅桥,在普厅,先有竹桥。嘉庆二十二年郡守何愚劝捐修造,民情踊跃,捐银壹千两有余,因改建石桥,为一劳永逸。”水乡便是桥乡,两岸的白堤像一条白线,槟榔树、扁桃树像一条绿线,就那么规规矩矩、整齐划一,日夜守候在普厅河两岸,像是一列训练有素的卫兵,无论刮风下雨,烈日炎炎,巍然不动。清晨,普厅河升起的水气如烟如雾,白露、燕雀在水面上嬉戏,成群的燕子在水面上翻飞,一日之计似乎从普厅河的水面开始。黄昏时分,站在幸福桥上看落日,又是另一番景象。夕阳就在眼前的山头,在这里若夸父追日,也是几里的路程。余晖洒在河面上,金光灿灿,看夕阳慢慢落下山去,就在不远的山头,伸手可捉,却怎么也抓不到。天与地的距离,很远也很近,很近也很远。抓一把余晖握在手心,余温犹存,夕阳已落下山坡,留下满天霞光。
遇闰年的年份,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扁桃树在经历冬季长时间的孕育之后,来年的春天花穗开得特别稠密,小城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都被扁桃花香塞得满满的,辛勤的蜜蜂穿梭其间,几阵春雨过后,便露出手指般大小的果实。夏天来了,扁桃以它那高大的身躯,常年撑起一把巨大的绿伞,为人们遮风挡雨,撑起一片绿萌。六月,是小城多雨的季节,也是扁桃集中采集上市的季节,行人走在路上伸手可摘。熟透的果实用手轻轻揉捏一下,剥开一小口,用嘴吸汁,香味浓郁,酸甜可口。世居富宁的壮族尤其喜欢这一味道。他们世代生活在水边,依偎在扁桃树旁,扁桃的气味已深入到一个民族的记忆,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味道,祖先的味道。
邊陲小城的夏夜尤为热闹。沿普厅河畔的酒吧光影绰绰,音乐缥缈。散步归来的人们,呼朋引伴,三三两两,相约来到酒吧撸几串烧烤,嗨几瓶啤酒,就像一日三餐一般平常。而夜市的烧烤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似乎生活从夜间开始,天南地北侃大山,吃夜宵,不觉东方破晓,方才安静下来。
小城很小,十万人口的小城,步行一小时便可穿越全城,隐在小城一角,鸡犬声声,暮霭沉沉,时间仿佛停止了,随去随从随心所欲。若你想离开小城,开门便四通八达,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从城区到高铁站一刻钟的距离,北上昆明两小时,南下南宁一个半小时,广昆高速穿城而过,高铁、高速时代,缩小了小城与外界的距离。
以壮族世居的小城,天生好客,善良纯朴,爱干净讲礼节,发音多以平声、上声,婉转平缓,温和亲切,如这一方水土,温暖湿润,土地膏腴,物产丰富,钟灵毓秀。李爷山的沉稳、普厅河的氤氲,扁桃花的浓郁,老城的烟火,夏夜的喧嚣,幸福桥头的落日,壮乡的美酒,无不让人陶醉,流连往返。无论你离开富宁多久,当你眼前出现那熟悉的山川河流,顿觉亲切如故,身心突然放松了,踏实了,到家了,目之所及兼是风景,心之所念都是温暖。
【作者简介】田梅,瑶族,文山州作协理事。在《时代风采》《散文诗》《含笑花》《八角飘香》《中国信息报》《文山日报》等报刊发表过作品。参加征文比赛,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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